长大之后,跟随金兀术征战以来,阿里达更是一路冲锋陷阵,不管再危难的环境,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一分的犹豫,没有过任何一分的退缩,原先金兀术说他是帐下最勇敢的将军,并非是溢美之词,而是坐在这里的将领们都公认了的。
所以在座的每一个人,哪怕是金兀术在内,都明白阿里达并不是贪生怕死,他所说的,是确确实实的肺腑之言。
虽然这些将领们或许并不如金兀术抑或赵匡胤一般能够清楚地看清眼前这支女真铁骑关系到女真金国的安危祸福,然则他们却也都近乎直觉的明白一个最糙的道理,如果这些女真族里的最勇猛的儿郎都葬送在了这里,那么又要靠谁来翼护大金。
他们曾经是大金国的骄傲,曾经寄托着整个女真族人的希望,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人敢想像,万一这支女真铁骑烟消云散,那大金国要怎么办?女真人要怎么办?
至于军械战马,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当初女真人起自白山黑水间时,也没有什么上阵格杀正经兵刃,也没有多少正经经过训练,披上战甲的战马,结果还不是照样横行天下,无人可当?
现在的形势究竟严峻到什么地步,金兀术或许不明白,因为有许多话,他们都不敢跟金兀术说。
毕竟这些年来,金兀术的心思多半放在朝堂国政之上,比较没有时间管理军队的事,这支女真铁骑里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由这些将领们分头兼管的,所以金兀术的心里或许还将这支军队当成了当年那支百折不挠的女真铁骑,然而这些将领的心里却是都自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现下的女真大军,早已不是当年。
这并不是他们的统驭与训练出现了问题,而是这些士兵的来路已经不一样了。
原先女真人刚刚起自白山黑水间时,大家都是一穷二白,大家都是提着脑袋打仗,谁更勇悍,谁发辫上挂着的敌人脑袋比别人多几颗,那他就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尊敬,那他就能够得到升迁。
然而现在呢?
这支女真铁骑因为是作为女真人统治的根基而建立起来,因而军中主力一律要求要以女真人的子弟充数,原本照女真族的惯例,所有男丁都是半猎半农,是以这些女真军士,是从几乎所有的女真家庭里征发出来,也正因此,这支女真铁骑才能拥有现在这般如此庞大的规模。
然而现在与女真族人生活在白山黑水间以游猎为生的时候终究不同了,现下离大金开基立国已有二十余年,那些女真族人之间再不是平等无二,亲如家人,他们之中有贫户,有贵族,有高官,有皇亲,是以这些将领们在几次轮训之后,也都很无奈地发现,原先金兀术大帅在军队里推行的,原本应当是行之有效的那一套,现在却是行不通了,总是有着许多不可抗拒的力量,总是有着许多不可抗拒的人和事,来逼着他们不得不慢慢变更了军队里的规矩。
他们也曾找过金兀术诉说过这些事情,金兀术也曾亲自过问过好几次,然则每一次虽然看似事情在金兀术的威压之下得已解决,但却总是野火烧不尽,只待金兀术的注意力稍有转移,这些东西总是还会卷土重来,甚至益演益烈。
一来二去之下,他们也就再不去麻烦金兀术了,他们也就慢慢地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
毕竟,他们每次看到这位昔日里无论面对何等兵危将险之际,都自谈笑自如,活力四射的大帅迅速发白的鬓角,总也自是觉得心下发酸,再不忍再在这位大帅的脸上平添上几道皱纹。
确实,现在女真人已经开基立国,现在女真人已经是统治着其他各族的人上之人,现在女真人里本身也已经分出了三六九等,再不可能象从前那样有那么一支军队,可以每一个人都象兄弟一样,可以每一个都是在为了所有人的性命与未来在拼命。
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如果换做现在守护在帐外的是他们二十年前的那支军队,那他们只怕也会跟金兀术一样想,也会想着要跟宋人再轰轰烈烈地拼一拼。
然而他们却比金兀术要明白。
不是!
那些东西存在于二十年前,却不是存在于眼前。
不能把眼前的这支女真大军,当成二十年前那般使用。
以现下这支女真军队的质素,莫说是没有冲出去的希望,甚至是已经不能于多坚持上多少时候了。
刚才阿里达所说的雪陷地,是女真族里有经验的猎人常使用的一种猎狼的方式。
狼性狡诈,来去如风,行动之时又自成群结队,最难捕捉。
有经验的猎人,往往不跟狼群正面作战,却是在松软的雪地里,挖下陷坑,在陷坑里埋下一些猪、羊等的尸体,冬天无处觅食的饥饿狼群,在雪地里挖到了这些可以果腹的东西,必然会齐心协力,一直挖掘下去,直至将原本已然挖好了轮廓的陷坑整个挖开,从而陷了进去。
而那些狼群在陷坑里爬不上来,无物可食,最后却是会自行分化,自相残杀,正好让猎人不费分毫之力,坐收渔利。
阿里达说出这样的譬喻,并非无由,就在这些天来,在这支发女真大军的下层军士之中,已然是缺衣少食,虽然暂时未曾出现人率尔相食的现象,但只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退一万步说,就算暂时走不到那一步,至少那些下层军士之中,也有不少已是早有了投降之念,若不是宋军出没无定,根本不知道营寨立在何处,只怕此时早已有着许多女真军士,分批逃窜,前往投诚了。
此时被阿里达把话说破了,那些将领也就都自神色坦然了起来,抬眼望向金兀术,等着他开口说话。
金兀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向阿里达,却是问道:“阿里达,我记得你七岁的时候,就曾经赶跑过一头狼吧!”
阿里达一愕,站起身来,躬身答道:“是!”
他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却已经是满脸涨得通红,开口说道:“阿里达只是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并不是怕死,如果大帅真的决意要打,阿里达愿第一个当先锋,要有一点畏怯后退的举动,大帅就用刀斫下阿里达的人头。”
这件事是他生平记忆最深,也是最为得意的事情,他听得金兀术在此情此情之下,提及这件最能体现他勇武的事情,却是在拐着弯子谴责他不应当畏怯怕死,是以一时间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金兀术哑然失笑,向阿里达挥挥手:“坐!坐下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阿里达遵令坐了回去,抬眼望向帐外的天,悠悠开口说道:“我只是在想,要是那只狼日后再撞见了你,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第116章 现形
“本神职掌阴司,鉴照天地,三界六道,无所不察,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本神的”,发出那个声音的神秘人物任凭包大仁如此激烈的反应,声音却仍是不带着半分波动,只是淡淡地接着说道:“本神还知道,如你等这般本不应属于这片天地之间的,还不止你一个人!”
包大仁周身一震,却是蓦然回过了神来。
他的出身来处,际遇之奇,却是有着许多不可对人言的神秘不可索解之处。
这些年来,他先是不得不为了养活自己,艰苦谋生,和光同尘,甚至操执戏子之类的贱役,后来也是好不容易借着万俟卨之力,得以中榜放官,又复因缘际会,因着为岳飞报不平,却是被赵匡胤所发现看重,青眼有加,俨然似乎就要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演出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这些年来的艰难波折,这些日子来的风起云涌,他自己都快要渐渐地淡忘掉那个过去,真心诚意地认为自己就属于这里,就属于当前。
然而那个奇怪的际遇,终究是这些年来一直埋藏在他心中最大的秘密,这许多年来,他午夜梦回,也常自思量,却又不能对任何人宣之于口,今天却就在这忽然之间被这个神秘人物一口喝破,是以一时之下,方寸大乱,几乎简直就要相信了眼前这个到现在为止还让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人物,当真是什么阴司之神,能将自己送回到自己梦魂之中经常回到的那个从前。
然而那个神秘人物接下来的那一句话,却是未免操之过急,反是让包大仁从那份激动之中清醒了过来。
神鬼无凭,这是他自他出身之处带来的坚固不移的观点,多少年来一直未曾变更过,哪怕是在现下这等情急失控的关头,也没有改变,于是就在那个神秘的声音稍露破绽的时刻,他便自清醒了过来。
原来这个神秘的人物如此大费周折地来对付自己,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果然,那个神秘的声音见包大仁又复沉默不语,却似是有几分焦急,竟自开口说道:“本神一直非常奇怪,你们究竟是何方的妖魂怪类,竟尔敢附身夺舍,扰乱朝纲,干扰天地轮回秩序,若是你坦白说来,或许本神还可以网开一面。”
“妖魂怪类……妖魂怪类……”包大仁心神微动,却是故意做了一脸茫然的神色,喃喃地念叨着这句话,似乎正在辛苦思索着起来,却又是一直想不起来的样子。
那个神秘的声音果然上当,却是又复追问道:“如你这般的到底有几个人,当今的宋国天子,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员?”
“啊……啊……”包大仁忽然双手抱头,蹲下了身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我想不起来,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个神秘的声音这一句开口追问,却是更坚定了他方才的想法。
虽然一直以来,他就确信神鬼无凭,眼下这个装神弄鬼的声音,必然还是哪位武林高人发出来的。
也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标榜着自己无所不知,然而现下自己不过稍露诱惑,他却是耐不住追问,浑忘了这一问简直是自打嘴巴。
只是这么一来,倒也印证了他方才心下隐隐的疑惑,也就是这个神秘的高人出手对付自己,居然是认为当今的天子官家是跟自己一样的,也是根本不应当属于这个时空中的人移魂夺舍。
其实自那日天子官家一反常态,竟尔匹马闯关救下岳飞,又自在朝堂之上怒斥金使以来,他自己的心下却也有隐隐的怀疑,总觉得事情在什么地方起了变化。
毕竟原本他对于这片天地里将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应该是再清楚不过才是,然则发生在眼前的活生生的现实,却是与他记忆之中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他也曾经怀疑过当今这位天子官家已然不是原先的那个昏君赵构,甚至他曾一度认为现在的这位天子官家很可能是来自于跟自己一样的同一个地方,只是在天子驾前的几次故意露了口风的试探,却是让他看不出深浅,而身任起居舍人之后,对于这位天子官家的一番观察,更是让他不由得更有了几分失望。
毕竟他来到这个天地间也已经历有年所,而且出入豪门,自是知道有许多事情可以装做出来,然则那份帝王威严、帝王气质,以及对帝王起居仪轨巨细无遗的熟悉,却绝不是跟自己一般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所能装做出来的。
所以他也早已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这块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既然能有自己这种原本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之间的意外,那么再多一个意外,却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甚至说不准,这一段历史之所以会变得跟自己记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