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大街上走来。
我磨蹭着跟在他身后,脑袋里像过电一样,绕了不知多少圈儿。不行,决不能再吃回头食儿,再落在马大安手里,还有我的命?我宁愿叫枪打死,也不能叫老鸨治死!
想到这,我猛的调转头,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警察迟疑了一下,在后面紧追起来。他一边追一边喊:…站住,再跑就开枪啦!…我不管这些,还是拼命地跑…
砰…!警察真的开枪了,不过,枪子是在我头顶上飞过去的,我反正豁出去了,只要打不死我,我就要跑。
这声枪响,招来五个穿长袍的便衣队,他们四下围追堵截,不一会,我就又落入他们手掌之中了。
这几个便衣警察哈哈笑着说:…今晚没有白转,又抓到一个活的,走,把她交到警察局,跟咱们局长领赏去!…
这个武装警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一定后悔刚才的一枪,丢了自己一大半赏钱。
警察局的交易
我从来没有在兰州的街上转过,对这里的地理不熟悉,况且又在夜里。六个警察把我夹在中间,拐弯抹角,到了警察局。他们把我领进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留下一个便衣看住我,有的去打电话,有的找屋去睡了。西北九月的秋风非常凉爽,我穿着单薄的内衣,缩在墙角里,身上冷得一阵阵发紧,只有睁着眼等待天明。
天终于亮了,从南门外走进两个人,一个马大安,他横眉立目地用眼瞪着我,恨不得把我吞下去。另一个我不认识,他瘦小的身材、小圆脸、双眼皮、长睫毛,嘴上留着八字胡,身穿蓝呢子长袍。腋下夹着一条香烟,他冲我笑着,嘴里露出几颗金牙。他们谁也没和我说话,就到北房去了。
过了一会,从北屋里走出昨夜逮我的那个警察,他向我高喊:…马香玉,进来过堂啦!…
进了北屋,我见东边床前放着一张黄色的长桌子,桌子后面太师椅上,坐一个小胖子,一身警官打扮,桌上放着左轮手枪。
再看那小圆脸,他腋下的那条烟不见了。他掏出一盒,抽出一支,殷勤地给小胖子点着,恭敬地说:…于局长请吸烟!…
于局长深吸了一口,问这小圆脸道:…仇保长,你怎么也来了?…
被称作保长的小圆脸忙答:…今早天刚亮,我就被马老板叫醒了。他向我报告,说有个妓女偷了他两根金条逃走了,正说着,有个警察通知我们,说他们逮住这个妓女,现押在局里,我们就赶紧来啦!…
听了这话,我又急又恼。马大安,你的心比狼还狠,比蛇还毒,你不仅要抓到我,还诬告我偷了你的金条,要是在这里说不清楚,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着想着,那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出来了。我索性一边啼哭,一边把外面的内衣、单裤都脱了下来,只剩下一条裤衩,让他们搜查。
于局长便让仇保长把我脱下来的衣裳搜了一遍,当然什么也没搜出来。
仇保长拿着我的衣服,好言好语劝我:…孩子,别哭了,快把衣裳穿上,跟你爸爸回去吧。你放心,他保证再也不打你啦,你说是不?…他把头转向马大安。
马大安向局长深深鞠了一躬说:…局长,叫您费心了,我就不打扰您啦。常说山不转水转,有情后补,有情后补!…
于局长一听这话外之音,又紧接着追问:…马老板,到底怎么个补法呢?…
马大安连声说:…好说,好说!…他一抹鼻子,趁机伸出一个食指,意思是要送局长一百块钱。
于局长马上顺水推舟说:…好,既然有仇保长保着,你就把她领回吧!…
这下我可急眼了,这不是拿着羊羔往狼嘴里送吗?我急中生智,抢上一步,俯在桌子底下,抱住了胖局长的大腿,撒起赖来:…局长大人呀,救救我吧,我情愿在这里也不回去,只要不让我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连哭带闹,把局长弄得束手无策。他无可奈何地说:…快起来,有什么过不去的?咱们慢慢商量!…
我爬起来,抹着眼睛,看他们怎么处理。
仇保长劝我说:…你不回去,是怕挨打,不要紧,有我保着!…
于局长口气又变了,说:…算了吧,有保长保着,还是回去吧!…
我看见他桌上的那把手枪,忽然有了办法。猛地一伸手,想去抢手抢,于局长看来是行伍出身,手疾眼快,忙把手枪紧紧握到手里。
我又借机发起刁来,嚷道:…于局长,你就枪毙了我吧,再不,我就撞死在这里,反正是不回去了!…
于局长为难地对仇保长说:…她就是不肯回去,你看,怎么想个法子安顿她?…
马大安狠狠瞪了我一眼,对仇保长说:…老兄,既然她已经变心了,回去也呆不出好来,可我不能连根烂,当着局长,我把她转给你,你看怎么样?…
于局长一笑说…这倒是个办法!…
仇保长不动声色地说:…我要她可以,不知马老板要多少钱?…
马大安说:…去年,我是五两黄金买的她。你要,就给四两吧!…
仇保长还没说话,于局长就从中撮合说:…不行,你要得太多,给你五十块现大洋得啦,我给你们写契约…
马大安只好表示同意。仇保长高兴地当场给他兑现了五十块大洋。于局长立刻为我们写了契约,在给我们宣读时,我知道了仇保长名叫仇永植,他也在南城壕开了一个…云升里…妓院。从此,我由马香玉改为仇香玉。
两根金条
在国民党统治时期的黑社会,越是坏人越当官,越是有钱越有权。仇永植就是这样。他开的妓院,是南城壕最大的妓院,他是妓院老板的代表,国民党政府把这种人当作宝贝,让他当上了南城壕的保长。
仇永植领我来到南城壕西头,这里离民悦里不过二三百步。云升里坐南朝北,两扇朱红的大门,镶着金边。中间是一排排的蘑菇钉子,门洞里和民悦里一样,有一间门屋,估计不是帐房先生就是把门放哨的地方。绕过画着仙鹤的屏风,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院落,有两排砖房,各屋都挂着门帘,门口钉着门牌号数。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个琉璃窗里面,都挂着红绸子窗帘。
平房后面,还有两层楼房,两三家搭班租住的鸨儿,都住在那里。西北角有一座大厨房,旁边亮棚里有一个大锅炉,供院内众人喝开水。仇永植告诉我,他手下有十几个姑娘,从外面的排场来看,比民悦里条件好多啦。
仇永植把我领到锅炉房的一间屋门前,对我说:…只剩下这49号屋子还闲着,你先在这里凑合住吧!…
一进屋,我就感到憋闷,这小屋只有几平方尺,光秃秃的墙壁上,被锅炉的煤烟薰得发黄,一张褪了漆的方桌上,布满灰尘,上面放着脏乎乎的茶壶茶碗,那茶壶还是半拉嘴儿。双人床上,铺着蓝布单子,被子上没有被罩,落满一层烟灰,屋里没有痰盂,更没有净面的脸盆。到了这屋就像进了三等窑子,怪不得没人肯在这间屋子,我真成了武大郎下楼梯——越滚越低了。
刚来妓院几天,我端盘子接客还多一些,可客人们一见这寒碜的房子,一听我不能唱歌的哑巴嗓子,都觉得憋气。慢慢地,客人越来越少了。我这才尝到了当下等妓女的滋味。无论在春熙妓院,还是妓院一条街、民悦里,我都是一流的红姑娘,穿好的,吃好的,尽管受尽了各种痛苦,但表面派头蛮大,滋长了一种当红姑娘的虚荣心。如今,我是一落千丈,谁都知道我是个半哑巴,是个五十块大洋买来、不值一条狗钱的下等妓女,吃的、穿的、住的自然不如别人。
这天晚上,来了一个大个子嫖客,要在我屋里住宿,当知道我会喝酒划拳时,又叫来了许多酒菜,和我脸对脸吃喝起来。
那客人喝得醉熏熏的和我山盟海誓,谈情说爱,我施出平时的手段,百般奉迎。
睡前,我帮他脱衣,他忽然止住我,从兜里摸出一根金条要送给我。
我执意不接,知道事出有因,便问他:…哥哥,常说…无风不起浪,事事皆有因。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送金条给我哩?再说,我们妓女对于钱财,也没多大用处。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那个嫖客面带愧色地说:…哎,真难说出口。我是个商人,有的是钱,我只有一个嗜好,就是逛妓院,为这得了花柳病,听俩油子嫖客说,这种病只有靠人吸吮才能治好,所以就求你来啦!…
听了这话,我顿时像刀子剜心,我想起了宝鸡的茉莉姐,想不到,今晚我也碰上了这么个无耻的男人。
这个嫖客见我不答理他,又说:…你是嫌少吧?那,我再添上一根!…说着,又掏出一根金条,递到我眼前…
啪…,我把那刺眼的赃物用力一打,金条都落在砖地上。
这个嫖客恼羞成怒,打了我几巴掌,又砸起桌子上的壶碗,并大声叫骂起来。仇永植忙提着裤子跑出来,追问砸窑子的原因。
这嫖客简直死不要脸,他欺我嗓子哑喊不出来,就顺嘴乱编说:…我花二十元住宿,她却不和我同床,有这个理儿吗?…
仇永植开了多年窑子,觉得这话奇怪:…香玉又不是刚刚梳头,她怎敢不和你同床呢?再说,她这阵子接客少,还怕交不了差哩,能这么做吗?…
吵闹声惊动了各屋的妓女和嫖客,他们都跑出来围了一片。仇永植还没开口,就听人群后面有人喊:…闪开,我看出了什么事!…
大家一看,见一个留分头的男子,四方脸白里泛红,浓眉毛,大眼睛,长得挺精神,人们都认识他,他就是这里的红姑娘金贞的老相好、特务队长王焕成。
王焕成也不和仇保长搭话,径直走到嫖客面前道:…朋友,不要发火,有事好商量,今天先走,我让老板明天给你补一宿,走吧!…说着,就往外推那个客人。
这嫖客反倒更神气了,说:…真是仨鼻子眼,多出一口气,我们的事,你管不着,快一边去!…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王焕成…蹭…地一声拔出了枪,用枪口对准那嫖客的鼻子尖,喊道:…老子偏偏要管。你不是共匪就是土匪,怪不得这样横。香玉,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哽咽着,把这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焕成一听,忍不住…噗嗤…笑了,又马上板起脸,用枪口磕了一下那小子的鼻子,骂道:…他妈的,真不要脸皮。你家也有姐妹,你干嘛不把这两根金条便宜了她们?…
围着的嫖客和妓女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呐喊助威:…给他一枪得啦!——
脱下他的衣裳,揍他!…
那小子脸吓得蜡黄蜡黄,汗水直往下掉,连声求告:…饶了我吧,我情愿包赔损失!…
仇永植一听包赔,马上来了精神,追问道:…你说,你砸了我们的窑子,怎么赔法呢?…
那嫖客忙答:…花一百块请客………
人们七嘴八舌地喊:…不行,出这点血不行,扒了他的衣裳!…
在众人的压力下,这小子没辙了。最后把那两根金条掏出来,求老鸨饶他走人。
仇永植接了两根金条,把他想像狗一样,轰出门去了。
人们又都返回自己屋里。仇永植叫我谢了王焕成,又讨好地拿出一根金条说:…老兄辛苦,咱俩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王焕成把金条塞进兜里,乐颠颠地走了。
再遇知音
在云升里,一晃就是两三个月,寒冷的腊月到了。
别人的屋里,都是红火热闹,惟独我和一个叫仇大臭的姑娘屋里冷冷清清。仇大臭长着一张四方大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