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妓女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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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妓女生涯-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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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知音
    在云升里,一晃就是两三个月,寒冷的腊月到了。
    别人的屋里,都是红火热闹,惟独我和一个叫仇大臭的姑娘屋里冷冷清清。仇大臭长着一张四方大长脸,左嘴角有绿豆大的一颗黑痣,所以也不招茬儿。常说鹰找鹰,鹞找鹞,我们这两个不吃香的姑娘,就常往一块凑。这天,她在我屋里,一边打十点半,一边等客。
    云升里的茶房是个男的,满脸麻子,人们叫他张拐子。忽听他在外面高喊:…见客啦!…出门一看,见姐妹们都往金贞屋门口跑,大臭脚步大,跑在前面,我在后头不紧不慢地随着。
    刚走到门口,我就和一个高个子、四方大脸、手拿文明棍的男人四目相对了。他惊喜地喊了我一声…香玉。我忙答:…啊,你是瘦鹏哥!…姐妹们见我们是老相好,都扫兴地散去了。
    魏瘦鹏在院里对我说:…两个月前,我到民悦里去看你,马大安说你得病死了,为这我难过了好些天,心里纳闷,一个年轻轻的姑娘,怎么会突然死掉呢!…
    我听了一阵心酸,我们妓女,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不也跟死了一样吗?我们花好月圆时,老鸨像宝贝一样捧着我们;花落时,就把我们踩在泥里,恨不得我们马上死掉。哎,当妓女太没落头了!我低着头,发着呆,恐怕别人听见了笑话,忙领魏瘦鹏来到我的屋子里。
    魏瘦鹏虽然跟我睡了一宿干铺,但我对他的印象极深,我觉得他心地善良,对人体贴,跟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使我体味到了父辈的温暖。我见了他像见了亲人,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发现我的嗓子坏了,追问起原因。我嗓子里像堵着一块棉花,哽哽咽咽地向他讲了怎样毁嗓子,怎样打官司,怎样来到云升里,怎样受歧视冷落……
    瘦鹏静静地听着。听完我的诉说,便推心置腹地开导我说:…不要难过,你才十七岁,人生的道路还很长,不受苦中苦,哪知甜中甜呢!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我虽然不太富裕,但还能帮你一些忙!…
    我摆摆手说:…经济上我倒不在乎,粗茶淡饭,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受,我需要精神上的安慰,一个人失去了爱情,看不到出路,才是最苦闷烦恼的了!…
    瘦鹏体贴地说:…你的心情我都理解,儿女之爱,人之常情,你要坚强,要从苦闷中解脱出来。我当过高中语文教师,这样吧,我教你识字好么?…
    我不相信地说:…别开玩笑了,我当了十几年睁眼瞎子,还能学会识字吗?…
    瘦鹏严肃地说:…常言说:…铁棒磨成针,功到自然成。知识就是力量,你学了字,有了知识,心胸就宽阔了,对世界上的事情,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了!…
    这话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是一片真心,便默默点了点头。
    魏瘦鹏高兴地说:…咱们一言为定,眼看过春节了,我没有家,不回去,除夕你等我,咱们一块过年!…俗话说:孩子的屁股嫖客的嘴,没个准儿,他临走的几句话我也没往心上搁。
    大年三十早晨,我扒着门一看,见别人的屋门口都换上了崭新的漂白门帘,惟独我和大臭的屋里没有。我羞赧地撤回屋,坐在床上。这时,一阵阵饭茶的香味飘来,我又发起愁来。照妓院规矩,三十晚上吃团圆饭,厨房的师傅和茶房们,要向姑娘们要过年的赏钱,我手里没钱,怎么有脸去吃人家做的肉菜呢!
    正在发愁,忽听张拐子在外面高喊:…香玉,魏先生来啦!…说着,高高打起门帘。
    只见我的屋门口停着一辆洋车,魏瘦鹏和张拐子把车上装的崭新的床单、被子和一些杂物抱进屋。
    打发走洋车,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对张拐子说:…你到街上给我找一个在兰州混饭的苏联粉刷工,让他在午饭前把这间屋刷好。再给我登上记,三十、初一,我要在这住两宿。其余的是你们的赏钱,去吧!…张拐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在大臭屋里给瘦鹏端盘子,等到半晌,张拐子等人就把我的屋子拾掇好了。进屋一看,我的眼睛顿时一亮:墙壁刷得雪白,上面贴了几张山水画。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太平洋床单,摞着新做的缎子被子,七八平方米的小屋里,顿时显得干净整齐。看到这一切,我感动得流出了热泪,一头扑进魏瘦鹏怀里。
    瘦鹏一边安慰我,一边让我看几件东西,他打开方桌上的一个纸箱子,一件一件地往外拿,有晚上吃的元宵,下酒的火腿、腊肉、香肠、点心,摆了一方桌。他又从纸盒里拿出一本书,在我面前一晃,我高兴地一把夺过来。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里电灯亮了。瘦鹏又从纸箱里拿出一对用缎子裱糊的红灯笼,有篮球那么大,他在里面插上红蜡烛,点着挂在门口两边,这两盏红灯,照着门框上新贴的对联,显得格外的红火耀眼。
    从成都开始,我进妓院已有五个春秋了。五年中,顶数今年红火热闹和最值得纪念,我的心情从没有这么痛快过。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魏瘦鹏出来为我捧场,就像一次无声的示威,我的身价在云升里大大提高了。
    晚饭时,没等我和瘦鹏出屋,做饭师傅便为我端来饭菜,我和瘦鹏痛痛快快喝起酒来。
    饭后,我穿着瘦鹏给我定做的大衣,高兴地在屋中翩跹起舞。这时,姐妹们纷纷挤进我的屋子,把间小屋塞得满满当当。魏瘦鹏就像这里的主人,谈笑风生,给大家讲故事、出谜语,又拿出一包美国泡泡糖,举行有奖游艺晚会。
    姐妹们都出神地听他讲故事、看他表演,他的秃头像一个智囊,包容着无穷无尽的知识;他简直是一个魔术师,把姐妹的心都抓住了。我想起他的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不禁暗下决心,我一定好好向他学习,拜他为师。
    讲啊、猜啊、唱啊、笑啊,不知不觉到了天明,那夜的情景,我至今如在眼前,这是我青年时代最愉快最幸福的一天,也是我人生征途上的转折点。
奇怪的自杀
    弹指之间,到了1949年3月,我已经十八岁了,在这段时间里,魏瘦鹏经常来妓院,手把手地教我识字,他不在时,我就拿出那册识字课本,偷偷学习。魏瘦鹏还为我买药治嗓子,在他的关心下,我的嗓子又恢复了正常。他像一个良师益友,怜爱我,保护我,他虽然已是五十六岁的人了,比我大三十八岁,但这道鸿沟并没有把我们的心隔开,我从没考虑过他的年龄,在我心目中把他当做老师、朋友、丈夫,现在,我与他的感情,比崔寿春还要深厚。
    解放的炮声隆隆不断,国民党的大小官员成了惊弓之鸟,仇永植这老板兼保长,也不像过去那么神气了,很少再用妓院过去那一套家法。云升里走红的两个姑娘金贞和怜弟,都先后跟国民党的军官从良走了。妓女们争自由、盼解放,可老鸨们严密封锁着外面的消息,她们只能从嫖客嘴里听到一言半语,偷偷私下里议论。这天,我正在屋里看书,忽听门外张拐子喊:…香玉,出来接客啦!…我忙把书掖进被摞里,跑出来,客人是兰州警备司令部的李连长,他也是这里的老客。
    闲谈当中,我问起金贞的情况,他惊愕地说:…你还不知道,她……她死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报纸让我看,原来,她惨死的情况还上了报纸。
    我呆呆地站着,回想着金贞跟王焕成从良前的情景:
    去年底,我进云升里不久,金贞端盘子占了我的屋子,我只好跑到锅炉房去烤火。我听到金贞屋里传出嘹亮的歌声,真羡慕啊!便隔着金贞住的八号屋的玻璃窗往里瞧:只见宽绰的屋里,白墙上贴满美人画,红漆方桌上铺着桌布,上面放着新式壶碗,花瓶里插着红玫瑰,屋里东倒西歪,坐满了便衣特务,他们一唱一和正唱着当时时兴的《夫妻相骂》:
    妻:自从嫁了你,幸福都玩完;
    没有好的吃呀,没有好的穿;
    没有金刚钻,也没有银项链;
    这样的日子,我怎能过得惯。
    ……
    夫:自从娶了你,每天听你烦;
    良心你不讲呀,名誉你不管;
    光讲吃喝玩,逼我做盗犯;
    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原子弹!
    ……
    邻居:你们搬了来,四邻都不安;
    不是女的哭,就是男的喊;
    骂也不相干,死也不肯搬;
    这样的家庭,简直是疯人院!
    ……
    特务队走后,屋里只剩下队长王焕成和金贞,只听王焕成扯着嗓子骂:…小婊子,给老子倒水!…
    王焕成喝醉了酒,金贞就用茶杯轻轻往嘴里灌,甜言细语地劝道:…好哥哥,以后少喝点吧!…
    王焕成不听劝告,反倒恼了,他一抡胳膊,茶杯飞落在砖地上,摔得粉碎。他…叭叭…打了金贞几个耳光,大声骂:…快给我跪下!…
    金贞挨打受屈,却不敢反抗,像小绵羊一样,乖乖地跪在王焕成身边,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她一哭,王焕成反倒哈哈笑了,他拉住金贞的两只手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说,你到底爱我不?…
    金贞忙忍住泪说:…爱……爱……我太爱你啦!…
    王焕成高兴地说:…好,那你不许哭,张开嘴,给我笑一个!…金贞又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噙着泪,咯咯笑着,笑得那么难看、那么勉强。
    王焕成这时咳嗽一声,忙托住金贞的腮帮,亲了一个嘴,把那口痰吐进金贞嘴里。
    王焕成得意地说:…你要真心爱我,就快把我这痰咽下去,这痰就是一块探路石,要试探你的真心!…
    金贞像一个玩熟了的鸟,甭说痰,就是火炭也豁出去了,她毫不犹豫地…咕噜…咽下去。
    金贞的痴情,赢得了王焕成的欢心。他是有名的心毒手辣的特务队长,仇永植更是变着法儿巴结他,今年正月,他没花几个钱,就带金贞从良了。
    我看着报纸,不解地问:…李先生,她才出去两三个月,怎么会自杀呢,你和王焕成经常在一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姓李的眨着小眼,叹口气说:…哎,这是金贞自找呀。你想,干我们这行的,吃谁的饭就要向着谁。王焕成和我不在一个单位,他干的是特务工作,负责向国民党告密,暗杀共产党。金贞恐怕累这个家,就整天劝他,说快解放啦,要多积点德,少办点缺德事。王焕成哪里肯听?夫妻就整天吵吵。那天越吵越凶,王焕成怕这事泄露出去,他的特务饭吃不成,就拿菜刀把她的头砍了几刀,又把菜刀压在她枕头底下,假说她自杀了。你想,自杀后又怎能自己把刀压在枕头底下呢?可特务们杀人像捻死一只蚂蚁,为了防止外界议论,他还故意登报说明金贞是自杀。喂,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讲!…
    听着金贞惨死的经过,我身上也像被人捅了一刀子。婊子有情,嫖客无义,寻了这样的丈夫,真倒了八辈子霉。我又想到自己,谁知道我会落个怎样的结果呢?要跟了瘦鹏,他会怎样呢?唉,我们妓女生活在最底层,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可谁又能公正地对待我们呢!
秘密'出条子'
    兰州的夏季到来了,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我们这些关在笼子里的妓女,也听到了一些外面的消息。有人说,西安已经解放了,兰州很快也就解放。有人说,马步芳最近当了甘肃省主席。据说他是个回族人,原任国民党青海省主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眼看要解放啦,谁也不愿到大西北来,他却向蒋介石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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