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旁,用目光搜寻着母亲的面孔。里面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和陪伴病人的家属们见有人进来都转眼朝门口望来,“唰”地都盯着叶光军的脸,顿时雅雀无声,可能都认为来的是自己的医生或护士,一看来的人不是医生和护士,于是又彼此相互轻声地说着话语来。
叶光军看到里面靠近窗户的那个病床,上面躺着吊输着药水的病人,正吃力地举起另一只手朝他挥,胳膊很弯曲,抬得不高。叶光军用手向上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定眼一看正是自己的母亲,床沿上坐着佝偻瘦弱的父亲,正打着瞌睡。叶光军快步走上前去,低头望着苍白的母亲,叫了一声“妈妈”,然后眼泪便流了出来,用手握住母亲的手,感觉母亲的手似乎没有一点热度,冰凉的。叶光军看着一夜没见的母亲,她瘦得简直判若两人。母亲望着光军流泪的脸,嘴上露出人生的辛酸和幸福的微笑,同时她的眼里也溢满了泪花,嘴唇在动着,可一点也发不出声音来。她移开她的手,想摸摸儿子乌黑的头和脸上流淌的眼泪,但怎么也举不起来手臂。叶光军领会了,尽量把头埋到她的胸前,让在死亡面前争扎的母亲轻轻地抚摸他的头,让她用在多年岁月里熬干枯的手臂把自己脸上的眼泪缓缓地擦去。叶光军的眼泪此时像长江里的流水,怎么也擦不干。他尽量克制着无比伤痛的心,不让母亲更加悲伤,尽量不发出悲伤的哭泣声去惊动其他的病人。
叶老汉抬起腥腥疲惫的眼睛,看了一眼叶光军,用低沉的声音说:“光军,你来了啊。小莉在家有没有把地里棉花捡完啊?”
叶光军看到疲惫的父亲,望着父亲带着血丝的眼睛,便知道昨天整夜地都没有安睡,一直陪在母亲的身边,说道:“爸爸,小莉捡了。”接着又说道:“爸,你昨天一夜没睡吧!”
叶老汉说:“是啊,没有功夫睡。又要找医生,又要照顾你妈妈的。再说也没地方睡。”
叶光军说:“爸,你就扒在这个桌子上或者躺一半身子在这床上休息一会,现在我来了,你放心吧。”
叶老汉坚决不肯。叶光军环顾了一下房间里的其他几个人,然后又看看父亲和面色苍白的母亲,接着他沉默了,他不想在母亲面前问爸爸,妈妈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他怕是一种绝病,爸爸现在还在隐瞒妈妈呢,如果爸爸说出来让她听到了不好。
叶光军看着母亲昏昏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睡着了,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叶光军非常难过,为什么疾病总是缠着穷人家的人,尤其是他的这位善良的母亲。他转过头来准备问问父亲,妈妈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他看见父亲坐在床沿上直打着盹,所以他也就没再问,也不想打扰他的父亲,他站了起来,默视着吊悬在空中的皮管中的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然后进母亲的体内。可能是因为叶光军站起来的时候碰着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警觉的缘故,叶老汉忽地睁开了他疲惫的眼睛。叶光军见父亲睡着,不想再打扰他去问他,可都怎么也忍不住,于是将头凑近叶老汉,小声地问道:“爸爸,妈妈得的是什么啊?”
叶老汉望了一下熟睡的老伴,说道:“医生讲是十二指肠溃烂和急性胃炎,需要开刀做手术,切除十二指肠。”
叶光军问:“什么时候开刀?”声音很轻,带着忧伤。
叶老汉说:“医生昨天说今天开刀做手术的,我们都在等呢。”
叶光军问:“爸,妈妈的病历本呢?让我看看。”他要母亲的病历,是想知道父亲讲的是不是完全正确,他总觉得父亲讲的话不完全正确,因为他不识字,听医生乏乏地讲的,他也可能乏乏地没听懂,有可能有错误的理解成份。
“在这里。”叶老汉直起身子,从上衣兜里摸出了那个已经开始折皱的病历了,递给叶光军。
叶光军翻开一看,原来母亲得的是十二指肠溃烂,有黑点和急性萎缩性胃炎。叶光军的心一下凝聚了起来,他总有一种不祥的征兆,害怕失去他的母亲,预感很可能在不长的时间内,可怜的母亲会离开他而去。他轻轻地合上,把它又递回给叶老汉,一股苦涩的泪水在心里回流。
叶老汉问:“光军啊,医生讲得是不是跟这上面写的一样啊?”他指着病历本说。
叶光军说:“对,没错,跟这上面讲的是一样的。”
叶老汉“噢”了一声,随手把病历放回原处,说道:“光军,看这上面写的东西,你妈妈的病没什么大的问题吧?”
叶光军点了一下头,给叶老汉一些安慰,他知道病的危害性,不想现在在这里讲,以免影响父亲的情绪。
叶老汉说道:“现在你妈妈要做手术开刀,开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三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其中一个护士叫着叶光军母亲的名字。
叶老汉认为可能是开始要为老伴开刀做手术了,于是答道:“在这边,在这里。”说着便站起了身来,他驼背曲腰的身子显得格外的憔悴和瘦弱。
其中一位医生来到叶老汉的跟前,说道:“她的病历呢?给我,我们现在要为她做手术。”说话的时候严肃而且没有表情,并带着土音。
叶光军的父亲一下没有听懂医生向他要什么东西,重复地问道:“什么东西?”
医生说:“病历。”
叶光军对叶老汉说道:“爸爸,就是我刚才看的那个小本子。”
叶老汉象醒悟了似的,“噢,在这里,”说着便从衣兜里拿出那个病历,递给了那个医生。接着,护士和医生把叶光军的母亲扶到手术车上,推了出去。叶光军和他的父亲也跟在他们的后面,来到手术室的门口时,他们被挡在了外面,叶光军扶着父亲坐到走廊的椅子上,焦急地等待着母亲出来。叶光军望着父亲憔悴的面孔流着眼泪,心里在非常难过,但不知从何安慰他。叶光军不停地看着手表,大约过了约四个小时医生推着母亲出来了,望着没有苏醒的母亲,他眼泪又下来了。
叶光军辞掉教师职业
半个月后,光军的母亲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出院回家,这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出院的,因为她不想因为她的病而长期住院,不可思议的费用会给整个拮据的家庭带来摇坠和摊患,她想因为在家里可以节省很多很多,而且环境熟悉的,在家里调养会带来精神上的一点松驰,在家里还可以有人说说话什么的。
在家她总是惦惦念这个只够挡风接雨的家,而且也可以看到叶光军和小莉在眼前和身边,能够有说有笑,有可能的话,自己只要能动弹,在忙的时候,也可下床帮一下忙,动手做一点事情,不能因一时有病就成了废人,再说还有两个孩子没成家呢,因为劳动决定了她不能因为有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借口懒惰,她恨她有病,而且还不能一时能够做一点稍重的活,这是她最讨厌的,特别是不愿听到别人说她有病,因为有病就意味着离进棺材被埋不远了,她想的是要能够下床和正常人一样地劳动,下地做活。
一个月时间过去了,并不富裕的家庭对云秀病的调养是有限的,云秀的病情并没有如家里人所期望的有所好转,相反却日渐地恶化,身子削瘦半截。云秀的病情加重后,给整个家庭笼罩了一层悲伤的阴影。
叶三爷忧心忡忡,整日走路干活,精神大不如前了,总是踉踉跄跄,就连活泼的小莉,以前绽满笑容的脸也不见了,做事提不起精神,总是念着母亲的病,眼神象秋天的枯叶,凄凄地在空中飘摆。叶光军的心情也随着母亲的病情加重而倍感伤心和焦急,心思叠叠,每天上班的时候,变得很少开口说话了,笑容也不翼而飞了,老式的框架眼镜后面透着一双悲伤的眼睛,他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在黄昏的天空里鸣叫着,呼唤着丢它的同伴们。
日子平静地过着,就这样时间像流水一样不断地流逝,云秀的身体比以前削瘦了许多,眼睛像两只窟窿,腰瘦得像一根麻杆,对虫的叮咬已经麻木了,已经成了快死的人了,其实云秀也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了,活的日子不多了,然而却为着两个没有成家的孩子,整日地卧在床头独白地眼泪汪汪,为自己在两个孩子没成家就去了而感到无限地内疚,这样内疚的心情压抑着云秀的情绪,抵落的情绪加剧了她的病情的恶化,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瘦得体重只剩下七十斤了。
云秀的病没有好转,光友偶尔来看看虚弱的母亲,心情痛苦不堪,一个劲地低头闷声,拍打着自己的手背,哎声叹气。光友来看母亲,还是经常瞒着媳妇桃花的,因为她不让光友多来,一经发现,动辄就骂,说耽搁地里的活,说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棉花还快,只要光友稍有解释,她的嘴就像放鞭炮似的跟着一串串地大嗓门吵个不停,甚至要和他打架,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光友只得忍着,放在心里不作声。自从母亲住院回来后,桃花是一次没有来看过婆婆,婆婆媳妇之间的关系恶化倒根深蒂固,桃花就像封建社会时期仇视反对旧世俗的判逆者对待自己的婆婆。她非但不来打点,帮助做做家务洗洗什么的,而且在外面谣言诽谤自己人的婆婆早死早好,省得害得家里越来越穷等。
光军的小舅舅为了取得一些优良蒜种,决定到沙银村姐姐云秀家来,看看姐姐家有没有多余一些蒜种。当来到姐姐家的时候,见到姐姐面容削瘦,卧床不起,得知姐姐病重,刚做过手术,心里非常难过,埋怨姐姐怎么不早说一声,同时又后悔并责怪自己鲁莽只是空手,没有买一些补品什么的带来。云秀努力欠起身子,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弟弟云安,说自己的身子不要紧的,问云安这次来有什么事情?云安说明了来意,然后姐弟俩在阴暗潮湿的房屋里寒喧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叶三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见孩子的小舅舅云安来了,甚是欢喜,忙放下手中的活,给云安生炉,下了一碗面条,让云安吃下,叶三爷知道从水巷县到沙银村是很远的一段路程的,云安肯定没吃早饭空着着肚子来的。
得知云安的来意后,叶三爷说自家的蒜种不多余,有可能还不够用,建议并帮他从别的人家购买一担种子,让他带回去。近中午时分,叶三爷帮着在外张啰了一翻,凑齐了一担蒜种回来,云安没有吃午饭,挑着蒜种就赶回去了,云秀和叶三爷叫他留住一天,劝也劝不住。
叶光军整日没精打采,每每见着虚弱的母亲和弯背削弱的父亲,总是思绪万千,还有自己当初上学和哥哥结婚时家里借的债,哥哥结婚盖房子借的债,母亲看病借的债,加上利息已有近几万块钱了,仅靠自己的一点薪水和父母的三亩地的收成,没有个几十年的功夫是怎么也还不清的,如果不把债及时按期地还给人家,以后还怎么取信于别人,再有什么困难人家也不会再帮我们了,这样今后还怎么能在村子里住下去呢?每每想到这些,叶光军心里总是痛苦不堪。
晚上光军在微弱昏暗的煤油灯下批改着学生的作业,接而停下,望着开着蜡烛粗的裂缝的墙壁沉思发愣,透过墙缝刮来的阵阵的轻风,将***快要吹灭似的,灯光在风中怱忽大忽小地摇摆闪烁着。叶光军提笔,放下笔又沉思,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提笔一直到深夜,他在思考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