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剑小子》
作者:刘建良
正文
第一章 (上)
洞庭湖水,潮涨潮落,到了明正德七年。
正是春寒料峭,洞庭湖水也似乎有点儿怕冷,风一吹,便一层一层的皱起了眉头。
柳条儿已经抽出来了,嫩嫩的鹅黄色的柳芽,象张着的莺哥嘴儿。两个黄鹂鸟,在枝条间窜上窜下,叽叽喳喳,旁若无人的说着知心话儿,全不管别人烦也不烦。
一株柳树下,盘膝坐了一个道人。他五十来岁年纪,长条脸,两眉斜飞入鬓,双眼似睁似闭,偶一开合,精光逼人。
他叫秋风子,青城七子之一,一手青城剑,追风逐月,在武林中大大有名。
离着柳树二十丈远近,泊着一艘船,船舱板紧合着,看不到人。在船蓬的右上角,斜系着一条绣花巾儿,上面绣着一枝腊梅,似乎是船主的小女儿,随手绣了,系在上面的。
但秋风子知道那不是小女儿家的无心之举,那是一个标记。
秋风子最初见到这个标记,是在一年前,当是是在扬州,秋风子行脚到那里,闻得城里闹采花贼,半个月时间里,已有十多个女孩子好端端的失了踪。他便留上了心,当夜出去踩风,恰碰上那飞贼又掳了一个女孩子出来,他当面拦住,交手三招,那飞贼不是他对手。扔下人就跑,他拔脚就追,眼见追上,却已到了江边,飞贼纵身跳了江,秋风子不会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飞贼上了泊在江心的一条小船,随后飞快的划走了。那船的船蓬上,系着一块绣花巾儿,当时虽在夜里,借着月光,秋风子还是看清了,那巾上绣的,是一枝腊梅。
此后他留心江湖上的动静,但凡有女孩子失踪的地方,只要到附近的江边一打听,必有人见过这么一艘船,只是他却一直没有碰到。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三天前他坐船从这里过,偶然一转眼,竟就看到这条船泊在了这里,但船上却没有人。他料定那飞贼是出去作案去了,便在这柳树下等着,然而一等三天,始终不见那飞贼回来。
这一天已是第四天,眼见太阳又升了起来,一夜又白等了,秋风子不免有些焦躁起来。“道长,我拿钓杆来了,我两个钓鱼好不好,边钓着鱼边等人,那就不烦了。”
说话的是个小鬼头,最多十岁出头,极瘦,脸上皮包着骨头,身上骨头戳着皮子,通身上下,全加起来不到二两肉。却有一双大眼睛,贼精贼滑,骨辘辘的转个不停不休,透露出满肚子的鬼心眼儿。
三天前秋风子一下船,这小鬼头就盯上了他,变着法儿跟他说话,拼命的缠着他,就象藤缠树,又象苍蝇缠上了臭鸡蛋。不论秋风子不耐烦也好,不理他也好,做脸色也好,甚至发脾气也好,总之就是赶他不走,到最后,秋风子拿他简直没脾气了。
秋风子一皱眉,斜眼看着他,道:“但我一看见你就烦了。”
小鬼头嘻嘻一笑:“为什么?我又不是苍蝇。”
秋风子没好气道:“可我看你就是苍蝇。”
小鬼头斜眼看着他,小鼻子用力嗅了两嗅,嘻嘻一笑,摇了摇头。
秋风子道:“你又抽鼻子又摇头的,搅什么鬼。”
小鬼头道:“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生气。”
秋风子哼一声道:“拿着你,我已经没脾气了。”
小鬼头一笑,道:“是这样,道长刚才不是说我是苍蝇吗,平日我看屠桌上,肉要是臭了,就老有苍蝇叮着,所以我就闻了闻,道长的肉还没臭,由此证明我不是苍蝇。”
他绕了半天,说出这么一番歪理来,秋风子又好气又好笑,喝道:“简直是胡扯,我又没死,怎么会臭。”
小鬼头瞪大了眼睛道:“那不一定哦,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受了伤,虽然活蹦乱跳的,一餐吃得一斗米,但伤口却烂得掉皮见骨,臭气熏天,那股臭味啊,十里远都闻得到呢。”
“这小鬼头,哪有臭气能传十里的,整个瞎编乱造。”秋风子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他,心中真有些烦了,想:“那日太过心急,没多一个心眼好了,洞庭双龙就住在岳阳附近,遣个人知会他们一声,就不必这么死守着了。”
洞庭双龙,大哥楚江龙,义弟龙腾霄,都是侠义门人。楚江龙是少林俗家金刚门弟子,大力金刚掌荡魔金刚剑颇具火候,龙腾霄刚是栖霞门弟子,刀法不错。若有这两人帮手,捉这飞贼就容易多了。
这时那小鬼头道:“道长,来钓鱼嘛,这样,你若不会,我教你,不收你师傅钱的。”
秋风子安心不理他,忽地想到一个主意,道:“小鬼头,你想不想赚银子?”
小鬼头眨巴眨巴眼睛:“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赚,但要看怎么个赚法。”
他人小鬼大,说话竟是老气横秋,秋风子道:“这银子好赚,你帮我送信给一个人,我给你二两银子。”
“送信,这差使勉强。”小鬼头眼珠子一转:“给谁,先说清楚,若是送给尼姑,那就免谈。”
秋风子气得差点给他一爆粟,叫道:“和尚才送信给尼姑,我可是道士。”出口才想想这话也不对,咳,简直给这小鬼气糊涂了。理了理神,道:“这人在这儿大大有名,这一带谁都知道的,洞庭双龙之一的楚江龙,你知不知道。”
小鬼头斜眼看着他:“洞庭双龙不是还有个龙腾霄吗?送给他不行?”
“当然也行。”秋风子大喜,摸出一个小银锭子塞到小鬼头手里,道:“这是一两银子,你领了洞庭双龙来,我再付你另外一两。”
“老道士没得小心眼儿,谁还拐你的不成。”小鬼头嘀咕一声,把银子攥在手里,口中念道:“一个麻花一文,油葫芦两文,一碗汤圆五文。”边念叨边转过了身,秋风子一愣,随即意识到小鬼在算计着买吃的,微微一笑,想:“这小鬼。”便在这时,他眼角忽地瞟到一个人,正在解那船的缆绳,身形背影,正是那夜见过的飞贼。
想不到千等万等,竟在这会儿等到了,秋风子惊喜交集,飞身而起。那飞贼机警得很,他身子一动,那飞贼立马扭头看过来,神色一变,飞身上船,操起竹篙便把船撑开。
秋风子追了他一年多,如何还容他逃走,大喝一声:“哪里走。”飞身跃起,凌空扑去,那飞贼左手去怀里一掏,一把飞砂就打了过来,秋风子早拔剑在手,长剑舞动,将飞砂尽数荡开,身子仍是直扑过去。
那飞贼见他如此狠辣,脸上变色,操起竹篙,一抖,竟是一式杨家枪的“毒蛇出洞”,直扎向秋风子胸口,秋风子一剑削下,劈向竹篙,以他功力,这一剑绝对可以将竹一削两断,自然就破解了飞贼这一招。不想那飞贼甚是狡猾,篙到中途,霍地一沉,反打秋风子下盘,这样秋风子的剑便削他的竹篙不着了。
秋风子怒哼一声:“好贼子。”看看竹篙扫到脚前,倏地一抬腿,竟就站在了竹篙上。那飞贼没想到他如此功夫,手腕连振,要将秋风子摇下来,但秋风子却就象粘在上面似的,随便那飞贼怎么摇怎么颠,休想颠得他下。
秋风子这门功夫,叫做“喜鹊登枝”,是青城派的绝学之一,必须内功轻功俱臻上乘,才能施展,一旦练成,身轻如羽,便在小指头大一根的树枝上也能立足。
但那飞贼脑子灵变之极,一见颠他不下,立即双手一送,将竹篙抛出,同时去怀里掏出两把飞砂,漫天盖地打将过来。
秋风子在竹篙上借不到力,飞贼的飞砂又太多,而且蓝汪汪的,显然染了毒,不敢冒险,只得一个跟头回到岸上,借了力,再要重新跃上船去,却见那飞贼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眨眼不见。
那飞贼故技重施,秋风子又惊又怒,见不远处一艘小船,急招手道:“船家快过来,我给你十两银子,帮我找个人。”同时操起那飞贼抛出的竹篙,心中暗叫:“我就不信你不出水换气,只要你一露头,道爷便象穿泥鳅一般穿了你。”
他这主意打得挺好,湖面空阔,视力无碍,他若乘了船在湖面巡视,那飞贼不是鱼,终是要出水换气的,水中闪避不灵,非给他一竹篙穿了不可。
可惜他还是小看了那飞贼,他只注意看湖面,没注意那飞贼的船越漂越远,直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句:“唉,笨道爷,那人在船底托着船走呢。”他才意识到上了当,却已迟了,那飞贼嗖的一下窜上船,将船划得如飞而走。
提醒他的是那小鬼头,秋风子忍不住骂了一声:“死小鬼,早不说。”小鬼头回他一句:“死道士,谁知道你那么笨。”
这时那船主靠拢来,秋风子飞身上船,道:“追上那艘船,道爷给你二十两银子。”掏出一锭大银扔在船板上。
那船夫见了银子,浑身是力,将船划得飞快,只是那飞贼起步在先,驾船的本事也了得,一时追不上,秋风子急了,操起一块船板帮着划,追出七、八里水面,眼见越追越近,那飞贼霍地放了一枝火箭。
秋风子一愣:“这贼子原来还有帮手,不论你有多少帮手,道爷都不怕。”仍旧直追上去。
越追越近,前面突地出现一艘大船,那飞贼的船迎着大船急划过去,秋风子毫无惧色,加力追赶。
看看赶近,那大船也迎了过来,让过飞贼的船,向着秋风子的船急冲过来,船夫怕了起来,道:“它要撞沉我们的船。”秋风子道:“不要怕,尽管划拢去,要撞上了你就躲开,我自跳上船去。”那船夫看在银子的份上,勉为其难,迎头划去。
看看靠近,秋风子才发现那大船极为古怪,不象一般的船是个长条形,而是方方圆圆,就象一只大乌龟,船的四周,还包了铁片,竟和战舰差不多。
眼见相撞,那船夫将船一扳,堪堪让过,秋风子身子一点,纵身向大船上跃去,身到半空,背后一声急叫:“带我上去。”竟是那小鬼头。
原来那小鬼头躲在他船下,竟跟着来了,秋风子脑中念头一闪:“这小鬼头真是讨厌得紧。”便不再想,一跃上了船。
船板上空空如也,船舱中隐隐有丝乐传出,情形怪异,秋风子却也并不畏惧,仗剑大步过去,一脚踢开门,往舱中一看,顿时又惊又怒。
舱中尽头,斜倚着一个男子,四十来岁年纪,却打扮得象个女人,鬓边还戴了一朵花。舱中另有十多个女孩子,竟是全身**,身上只披了一袭轻纱,和没有披全无两样。
那中年男子妖里妖气的一笑,道:“唷,道长好大的火气,温柔一点嘛。”他说话就象个女人,却又特别的别扭,听得秋风子直起鸡皮疙瘩。
“我斩了你这不男不女的人妖。”秋风子怒喝一声,仗剑直冲过去,那中年男子并不站起来,咯咯妖笑,道:“如此风月,动刀动剑,可也太煞风景了,道长不如坐下来观舞吧。”
“你去死吧。”秋风子一步跨前,一剑刺出。
“啊唷,真个打吗?”那中年男子身子一直,双手各捏了一条手绢,左手手绢一转,裹住了秋风子的剑尖,右手手绢便向秋风子脸上拂来。
秋风子一抽剑,忽地觉得那男子手绢上生出一股粘劲,竟抽之不动,大吃一惊,这时候那男子右手手绢已然拂到,异香扑鼻。
秋风子防他香中有异,闭住呼吸,一个凤点头,闪过那男子手绢,手中剑顺势一送,再加力一抽,终于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