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手里端了一杯酒,举杯道:“各位乡邻父老,二十年来,钱不修蒙各位关爱照拂,无以为报,这一杯酒,多谢大家了。”
“原来他叫钱不修,这名字倒有趣。”楚天英心中暗觉好笑。
席中,一个老头子站了起来,叫道:“钱翁千万莫这么说,自钱翁搬到这庄上,济药施粥,修桥补路,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性命,大伙儿真是受惠良多呢。”
话声方落,席中嗡嗡声大起,都是接他的腔,数说钱不修做了多少多少好事。
楚天英心中暗叫:“这老儿名字古怪,霉运当头,却还颇得人心。”
钱不修连称惭愧,敬了酒,又喝一通,饭罢散席,楚天英却仍然没弄明白喝的是什么酒,也没听谁提起骷髅怪的事。
席罢人散,楚天英跟着出来,天早黑得透了,照理说是正好赶路,可楚天英如何肯走,转一个弯,一晃身,到了钱家的屋顶上。
那老苍头正支使庄丁收拾桌子碗筷,钱不修从里屋出来,道:“老黑,别收拾了,把大家都叫拢来,我有话说。”
老黑应了一声,把庄丁下人都叫了拢来,男女怕有二、三十个。钱不修道:“主仆一场,平日有得罪处,大家多多谅解,这里有点散碎银子,大伙儿拿了各奔前程吧。”
到这会儿楚天英终于明白了,酒是告别酒,银是分手银,这钱不修知道大难临头,在安排后事了。
老黑忽地上前跪下,哭叫道:“我们愿与老爷同生共死,一起和那贼子决一死战。”
其他庄丁使女也一齐跪下道:“愿与老爷同生共死。”
钱不修大是激动,眼含热泪道:“多谢各位,但这个魔头武功过于高强,你们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徒死无益,还是趁早走吧,若是还念着两分故旧之情,明年春草坟头,胡乱烧一两百纸,也就心感了。”
他说得伤感,众庄丁尽皆号啕大哭,却无人上前领银子,钱不修端了银子下来,便要逐一分发。
楚天英在屋顶暗暗点头:“这钱老儿名字不好听,但为人看来还够仁义,这闲事我得管。”蓦地里一声长笑:“这么多人,这么些银子,怎么够,还是给我一个人吧,用起来还爽快一点。”晃身下屋,劈手从钱不修手中夺过银两盘子。
钱不修及众庄丁齐吃一惊,看着楚天英将银子拢做一堆,老黑蓦地伸手指着他道:“我刚才不是拉你喝酒吗?原来你就是那魔头,大伙儿操家伙,打死他。”
众庄丁齐声发喊,操的操凳,拿的拿扫帚,四面围了拢来。
“住手。”钱不修一声大喝,止住众家丁,拿眼细看楚天英,抱拳道:“公子好快的身手,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为何光临敝宅。”
楚天英回看着他,刚想报出自己名字,忽一转念,道:“钱老丈,你也是武林中人,可曾听说十月十八妙目大师开门收徒的事。”
钱不修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点头道:“当然知道,那是武林近年来难得盛举。”
“那你也该知道妙目大师收的徒弟是谁吧。”
“妙目大师所收的高足叫楚天雄,据说本就是妙目大师的亲传弟子,只是有实无名而已,现在因这位楚少侠为天下武林立了极大功劳,所以少林才破例让妙目大师收他为徒,以示奖励。”
钱不修这番话,楚天英听得舒心之极,点了点头道:“事到知道不少,可惜楚天雄就在你眼前,你却不认识。”
钱不修又惊又疑,道:“你……你是楚天雄楚少侠?”
“不信是不是?”楚天英哼了一声,道:“我且问你,少林大力金刚掌练到最高境界会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
钱不修略一沉思,道:“少林大力金刚掌武林绝学,练到最高境界,据说可以化铁融金。”
“你看这是什么?”楚天英手掌一伸,掌心上托着一个银球,原来他在这一瞬间潜运内力,竟将那些散碎银子挤压成了一个整体。所谓化铁融金,那只是夸张之言,象楚天英这般将一盘散碎银子硬捏成一个圆球,那已是不可思议的武功。
钱不修惊得瞪大了眼睛,叫道:“公子真是楚天雄楚少侠。”
楚天英本以为钱不修确证了他的身份后,会立即拜倒,恳请他援手救命,然而出乎他意料,钱不修却只是发呆。
楚天英心头有气:“怎么着,还要我问着来给你帮忙不成。”也不开口,这时那老黑却猛地扑了过来,跪在楚天英面前,道:“楚少侠,请你大施援手,搭救我家老爷。”说着叩头不迭。
他一下跪,其他家丁全跪下了,钱不修却仍然站在那儿发呆。
楚天英这下起了好奇心:“倒也怪了,阎王不急,急死小鬼,这老儿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宁愿舍了性命也不要我帮手,嘿,我楚二少恰是山西的驴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要管这闲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要说个清楚了,我才好动手帮忙啊。”
老黑及一干庄丁都望着钱不修,钱不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猛一顿足,道:“楚少侠,里面请,老朽和盘托出,那时是否施予援手,都由得你。”
他这话里大有蹊跷,楚天英心中兴奋:“这老儿是条怪鱼,且看掏出肠子来是什么东西。”跟钱不修进去,到一个小厅坐好,早有下人送了精致酒菜来,喝了两杯,钱不修才开口道:“楚少侠,你听说过二十年前纵横山东的响马混世三天王没有?我就是三天王中的老三,托塔天王李定。”
“什么?”楚天英大吃一惊,直跳起来。
混世三天王,是二十年前纵横山东的著名响马,全盛时期,手下有马贼近万,铁蹄到处,村镇为之一空,恶名之盛,当真可止小儿夜啼,后来在官府和侠义道的清剿打击下,受到重创,混世三天王先后被杀,匪帮也星落云散,没想到李定竟然没死,摇身一变变成了什么钱不修。
“怪道他不敢请我帮手,原来他自己就是漏网的凶神恶煞。倒隐藏得好。”楚天英心中冷哼。
李定看着他,平静的道:“我知道少侠侠义为怀,若要拿我,现在便可动手,我绝不反抗。”
这时那老黑忽地扑进来,跪在楚天英面前,道:“少侠请高抬贵手,这二十年来,我家老爷痛改前非,不知做了多少好事,三年前那场大瘟灾,若不是老爷设棚施粥,这四乡八里,至少要饿死上万人。”
李定惨然笑道:“功是功,过是过,杀人者死,这是铁律。何况当年我杀人如麻,这点小小恩惠,也抵不了我的大罪。”
他和老黑都看着楚天英,楚天英却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道:“先说说你和七星骷髅怪是怎么回事?”
见他竟不动手,李定又惊又喜,道:“我在这里住了近二十年,一直好好的,实不知何处漏了风,一个月前,白见午突然找上门来,说有个大有来头的人物组织了一个飞龙教,邀我入伙。我自二十年前落败,九死一生之际,幡然悔悟,发誓一心向善,再不做恶行,我虽不知飞龙教是什么路数,但教中有白见午这样的魔头,肯定好不到哪去,所以当场拒绝,白见午让我考虑一个月,今天是最后期限,他的七星骷髅旗已插到门框上,若今夜我不去他约定的地点加盟入伙,明日午时,他便要来取我全家性命,所以我今夜大谢乡邻,遣散下人,只等明日满门受死。”
楚天英点了点头,冷眼看着李定道:“我看你身手不错,混世三天王当年的名头也不见得弱于骷髅怪,你就没想和他斗上一场?”
李定惨然一笑:“若论平手相斗,我纵胜不了姓白的,他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但白见午告诉我,他已约上了那四邪八怪中的大嘴怪朱大嘴,木鱼怪鱼上树,我如何能敌,而且我自觉二十年前作恶多端,死在白见午手里,也算是个报应。”说着,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干,却呛着了气管,连连咳嗽,老黑忙替他捶背。
楚天英冷眼看着,眼见他胡子上酒水淋漓,咳得面红耳赤,心中暗叫:“若是别人说这就是二十年前那个杀人如麻的大响马头子,真是打死我也不相信,这老儿看来是真心悔过了,这闲事我管是不管?”一转念间,已下定决心:“不论他先前怎样,至少现在在学做好人,七星骷髅怪要逼他作恶,简直岂有此理?那什么飞龙教又是个什么东西,也要打探清楚了,回头告诉大哥,大哥端了魔教余孽,我兄弟俩再联手把这飞龙邪教给端了。”
站起来,道:“白见午约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见面入伙。”
李定怔怔的看着他:“少侠,你……”
楚天英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即要学做好人,那就出一把力,擒了骷髅怪几个妖魔鬼怪,然后跟我去少林寺,且看天下英雄如何说你。”
李定又惊又喜,叫道:“便在今夜子时,西去二十里,有座山叫牛首山,约我在山顶上加盟入伙。”
“现在赶去,时间刚刚好,你带路,马上动身。”楚天英一挥手,李定急急收拾兵器,他的兵器模样古怪,跟钢鞭差不多,但头尾大小不成比例,还真有点象宝塔,这大概就是他托塔天王的来历了。到院门口,楚天英一把取下七星骷髅旗,顺手插在了腰带上。
路上两人约好,李定先和骷髅怪敷衍着,待把飞龙教的底子摸清了,再动手拿人,楚天英装做是李定的弟子。
李定虽大腹便便,脚底下却不慢,楚天英暗暗点头:“混世三天王当年纵横山东,确有点真本事。”
他也不想在李定面前炫耀幽灵鬼影那如鬼似魅的身法,只是一步不拉的跟着。但就这样子,李定已是暗暗咋舌:“我拼尽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到这个样子,而他却闲若无事,看他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这身功夫到底是怎么练的?妙目神僧果然了得。”他却不知道,这楚天英只是个假的,一身功夫,和少林妙目可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二十里路,两人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牛首山形如牛头,顶上是一块光溜溜的大坪,或站或坐,已有十多个人。见楚天英两个上来,当中一个老者站起身来,呵呵笑道:“李天王果是通达之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这老者枯瘦如柴,脑袋与其说是脑袋,不如说就是个骷髅头,只是多了一丛头发而已,他长发披肩垂下,半黄半黑,象给火烧了一下似的。
楚天英瞟他一眼,想:“这骷髅精就是骷髅怪白见午了,看他眼神,魔功在李定之上。
李定照先前约好的,抱了抱拳,装作赌气道:“李某人敢不来吗?”
白见午呵呵大笑,道:“以后都是教中兄弟,得罪之处莫怪,来,我给你介绍。”指着左首一个大胖子道:“这位是朱大嘴朱兄,其实不用我说,看他那张大嘴就知道。”
朱大嘴咧嘴一笑,道:“托塔李天王居然还在人间,倒也是奇事了。”他五、六十岁年纪,一身肥肉,红得发亮,最出奇是一张大嘴,占了大半个脑袋,却把鼻子眼睛都挤做了一堆。
白见午笑道:“这正说明我教大事当成,我也不瞒诸位,教主特使曾和我交底,大江两岸,我教正在蓬勃发展,网罗了无数奇才异能之士,光我们四邪八怪,就已有七八人入教。”
白见午得意洋洋,楚天英在一边听着,也乐得差点要笑起来。他自学成九幽门绝艺,九鬼剑还未喝过人血呢。这飞龙教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