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又惊又疑,忙伸手相扶,道:“玉凤,你……你说什么。”
龙玉凤不肯起来,只抬起来头,两眼红肿,来之前显然哭过,而且哭得很厉害,但这时她的眼光却是平静而坚定的,还略带着一点微微的羞涩,道:“我爹悔婚,我不悔,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所以我穿上嫁衣,自己来了,只要婆婆肯收我这个儿媳,我从此就是楚家的人了。”
“好,这才是我的好嫂子。”楚天英大声叫好。
姜氏也是又惊又喜,笑着连连点道:“当然,当然,我当然要你做我的媳妇。”
龙玉凤大喜:“多谢婆婆。”方要叩下头去,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低喝:“慢着。”
是楚天雄,他竟又奇迹般的出现在门口。
“怎么大哥每次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难道他在竹林里竟能听到屋里人说话,不可能呀,好几百步呢。”楚天英又惊又疑,叫道:“大哥,悔婚的是龙大叔,嫂子自己没有悔婚,她自己把自己嫁过来了。”
楚天雄不理他,看着龙玉凤有些错愕的脸,冷冷的道:“我已经写了退婚书,你我已再无关系,你回去吧。”
龙玉凤没想到会从楚天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又羞又急,泪水夺眶而出:“天雄哥,我是真心的。”
“我说过了,我已写了退婚书,大丈夫说一不二,决不会回头的。”他跨步进来,到龙玉凤身后,袖子一拂,龙玉凤一个身子忽地平平飞了起来,直飞到门外台阶下。
“你回去吧,免遭闲言诽语。”楚天雄说完,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这一手,不仅龙玉凤,就是姜氏、楚天英都没想到。
“天雄。”姜氏想唤回儿子,但楚天雄恍似没听见。楚天英心中也有些愤愤的:“大哥这么对嫂子,太绝情了。”
“天雄哥。”看着楚天雄消逝的背影,龙玉凤的泪水如决堤的江河,滚滚而出。她怎么也想不到,楚天雄会这么对她,她为这份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和父亲争了一夜,十八年来从未碰过她一指头的父亲首次打了她一耳光,而今天上午,当她义无反顾的出门时,父亲在她背后怒叫:“你出了这个门,就永远不要回来。”
她断绝了亲情,换来的,却是楚天雄的绝情。
那一瞬间,龙玉凤真有万念俱灰的感觉。但随即回转念头:“天雄哥,不论你怎么对我,我对你的爱,永不会变。”
姜氏看着跪在台阶下的龙玉凤,抱歉的道:“玉凤,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么倔。你回去吧,我没福气收你这个儿媳妇。”
龙玉凤主意已定,收住眼泪,摇了摇头,道:“我对天雄哥是真心的,他不信我,我就跪在这里,直到他信我为止。”
姜氏没想到她这么痴情,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楚天英大赞:“好嫂子,我和娘帮你去劝大哥。”扶了姜氏到楚天雄房门口,还没开口,房中已传出楚天雄冷冷的声音:“娘,我既然写了退婚书,就绝不会再收回来,请你不要勉强我。”
姜氏到口边的话,再说不出半个字,叹着气回来。龙玉凤的眼光由希望到失望,但心志却更加坚定,她甚至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道:“婆婆,不要劝我,在天雄哥信我之前,我不会起来的。”
“你们这对冤家啊。”姜氏终于没了力气,颓然坐下。楚天英倒觉出了趣味,暗叫:“好,戏文上这叫针尖对麦芒,倒看你们谁犟得过谁。”
天逐渐黑了下去,姜氏叫仆妇给龙玉凤端了饭去,龙玉凤摇头不吃。叫楚天雄,楚天雄也不吃。
楚天英叫道:“娘,我也不吃,我倒和他们比比饿肚子看,倒看谁犟过谁。”气得姜氏敲了他老大一个爆粟:“你也来气我。”
雷声刚在天边滚过,陡然间就下起雨来了,姜氏这回真急了,对龙玉凤道:“玉凤,不论怎么说,你先进来,避避雨。”
龙玉凤凄然一笑:“天雄哥没应我,名不正言不顺,我不能进来。”
姜氏顿足,到楚天雄房门口,叫道:“小雄,玉凤已跪了大半天,你再有气也该消了,下雨了,会把她淋坏的。”
“叫她回去,不走,就叫她淋着。”楚天雄的话冷硬如冰。
“你……”姜氏顿足,回到门前,大雨顷盆而下,龙玉凤立即给浇透了,姜氏又怜她又痛她,急叫楚天英:“快给你嫂子拿把伞遮遮雨。”
楚天英却不动,翘着腿:“拿伞有什么用,她身上早湿透了,多淋也是淋,少淋也是淋,不如浇个透心凉,最后看谁心痛。”其实不只姜氏怜惜龙玉凤,楚天英也开始同情自己这位痴情的嫂子,他这番话故意放大了声音,其实是说给楚天雄听的。
但姜氏却没听出来,她只是急,霍地一道闪电,随即是一声裂天的雷声,姜氏惊得退了一步,看看儿子仍旧紧闭着的房门,再看一眼雨中摇摇欲坠的龙玉凤,猛地一顿足,道:“自古以来,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信我这个做娘的今天就做不了这个主,玉凤,你进来,我做主了,楚家收了你这个儿媳妇。”
楚天英呆呆的看着母亲,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没见母亲这般威风呢,在空中连翻两个跟斗,大叫道:“对了,这才是我楚天英的娘。”
龙玉凤欣喜若狂,颤声叫道:“婆婆。”站起身来,跪久了,气血不畅,身子一晃。这个楚天英倒快,一闪身下了台阶,搀住了龙玉凤一只手,嬉皮笑脸的道:“子曰‘男女授受不亲’,但子又曰‘嫂溺,叔可以援之以手’,所以我来扶你,孔老夫子是同意的。”
龙玉凤给他逗得扑哧一笑,真诚的道:“小英,谢谢你。”
楚天英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天哪,真肉麻,我晕了。”
这一刻,楚江龙死前的楚天英又回来了。
姜氏高叫道:“小雄,你出来。”
楚天雄不应,姜氏怒叫道:“小英,把你哥叫出来,不开门,就把门撞开。”
“得令。”楚天英以一个戏台子上的动作,一溜小跑到楚天雄房门前,叫道:“大哥,老太君有令,令你出房。”他突然发觉门是虚掩的,伸手一推,门开了,房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幅夹在门上的衣襟随风飘落。
楚天英一呆,捡起衣襟,衣襟上一行大字:“孩儿绝不甘就此沉沦,娘,小英,我走了。”
字是用血写的。
“哥。”楚天英大叫一声,飞跑转来:“娘,嫂子,哥走了。”
龙玉凤一个踉跄,还是站稳了,脸象纸一样的白。
姜氏接过衣襟,字还没干。
楚天英叫:“我去追他。”
“站住。”姜氏突然暴怒起来,她盯着龙玉凤:“玉凤,你是不是真心想做我们楚家的媳妇?”
龙玉凤怔了一怔,庄重的点头:“进了这个门,生为楚家人,死为楚家鬼。”
“好。”姜氏看向楚天英:“小英,你去捉只大公鸡,再换身干净的衣服。”
龙玉凤刹时间热泪盈眶。
这地方的习俗,新郎官若是不在,可以捉一只大雄鸡,由新郎官的嫡亲姐妹或兄弟抱了,代替新郎官和新娘交拜。这叫雄鸡拜堂。
楚天英爱的就是新鲜玩意儿,更何况也实是恼了大哥做得太绝,大声应道:“好咧。”一阵风换了衣服,再捉了一只大公鸡来,揪住鸡冠子道:“鸡呀鸡呀,你就是我哥呢,今晚上给你讨漂亮老婆。”
龙玉凤的衣服全湿了,姜氏把自己当年做新娘的大红喜服翻出来,还挺合身,龙玉凤穿了,出来,家人早已布置好喜堂,也就是一个大红喜字两枝龙凤烛,烛影摇红,却也喜气洋洋。
礼宾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牵入洞房。”
楚天英将大红绸巾在鸡爪子上一绕,叫道:“哥呀,牵了我嫂子走吧。”
红盖头底下的龙玉凤即悲又喜,却强收了泪水,暗暗祷道:“楚家列祖列宗,公爹在天之灵,保佑玉凤,终有一日等到夫郎。”心敛神定,揭开盖头,她展颜羞笑,满脸霞光。
楚天英怪叫一声:“哇,真漂亮。”扭头对姜氏道:“娘,今夜里是大公鸡和嫂子睡呢,还是我和嫂子睡?”
姜氏在他头上撮了个爆粟:“都给我滚出去。”
楚天英“啊呀”一声,抱头鼠窜,龙玉凤忍不住扑哧一声。姜氏轻抚她手,歉声道:“凤儿呀,叫你受委屈了。”
龙玉凤的泪差一点又喷涌而出,终是忍住了,伏到姜氏怀里,低声道:“不,婆婆,凤儿真的很感激你,不论天雄哥怎样,我终是楚家的媳妇了,天雄哥只是暂时心头想不开,终有一日,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肯定会回来。”姜氏重重的点头:“这是他的根,姓了这个楚字,他就一定要回来。”
屋后的一杆翠竹上,楚天雄静静的站着,楚天英的猜测没有错,他真的可以听到百丈外的低语声,他在易筋经上所达到的成就,比许多人意想中要高得多。龙玉凤与姜氏的对话,一一落在他耳里,他将牙关紧紧的咬着,低声道:“楚家列祖列宗在上,我楚天雄一定会回来,风风光光的回来。”他抬眼远望,远处静卧的群山如一头巨大的怪兽,他眼中射出蔑视的冷光,微昂的下巴慢慢的抬了起来,蓦地里仰天一声长啸,消失在了黑暗中。
“是天雄哥的声音。”听到啸声,龙玉凤姜氏齐跳起来。姜氏肯定的点头:“是小雄,他没走。”
楚天英光着脚丫子到了门口,激动的道:“娘,嫂子,我哥没走。我找他去。”一阵旋风出了门。
楚天英找遍了竹林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屋前屋后的各个可能藏身的地方,没能找到楚天雄的影子,天明才回来,淋得象个落汤鸡,垂头丧气的道:“娘,嫂子,没找到,我还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藏猫猫这么厉害了,啊啾。“大大的打了个喷嚏。姜氏忙道:“快去换了衣服,趁热喝碗姜汤,别受了寒。你哥或许呆会儿自己就回来了。他和我赌气呢。”
但姜氏错了,中午楚天雄没回来,晚上也没回来,第二天第三天同样没回来。
眨眼过去了一个多月。姜氏每天倚门盼着,总是和龙玉凤说,说不定呆会他就回来了,远远的看见过路的人,她眼光就有些发紧,会问:“那是不是,好象是小雄的样子。”
每次龙玉凤都应着,相信楚天雄呆会就会回来,但她心里隐隐觉得,那声长啸后,楚天雄才是真的走了。然而她不忍拂了姜氏的想头,同时自己也怀了隐隐的希望。
但失望总比希望多。姜氏渐渐出现了一种恍惚的神情,有些发福的身子悄没声的瘦了下去,慢慢的就起不来床了。龙玉凤楚天英都急了,却无从劝慰得。龙玉凤每天去祖宗牌位前烧香叩拜:“列祖列宗,公爹在天之灵,保佑天雄哥回来吧,玉凤求你们了,婆婆千万不能有事啊。”
楚天英的心里慌得厉害,这种感觉,楚江龙死时他没有,但现在却无由的生了出来。就象风雨中的小鸟,眼见大树即将倒塌,那种牺惶无助,没有言语能说得清楚。
他象一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有时一天能远出上百里外,希望能找到或打听到楚天雄的消息,然而楚天雄仿似从人间蒸发了,没有半点音讯。
姜氏终于完全起不来床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口中总是不停的念叼:“小雄回来没有,小雄,回来。”
在龙玉凤进门两个月后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