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聂天还最爱看尹清雅向他撒娇,不知如何今天却有点心酸的感觉。给任青媞提醒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就是杀死宿敌江海流。
没有了江海流对桓玄的制衡,他两湖帮对桓玄的利用价值急降下去,而更大的问题是大江帮在边荒得到重生,与他聂天还变成誓不两立的死敌。
自成为两湖帮的大笼头后,他从来没有出过大岔子,当初答应与桓玄结盟,非是没想过兔死狐悲的情况,而是他根本不把桓玄这种世家出生的人放在眼内,致错估了他。
更想不到的是谯纵的出现,令他阵脚大乱,变成目前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何才可以打破僵局呢?
尹清雅讶道:“师傅有甚么心事呢?为何以这种奇怪的眼光看雅儿?”
聂天还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因为我舍不得雅儿。”
尹清雅探手抓着他臂膀,摇晃道:“师傅说到哪里去哩!雅儿怎会离开师傅呢?师傅要南征北讨,雅儿便随师傅出生入死,贴身保卫师傅,作师傅最忠心的小亲兵。雅儿再不是昔日的尹清雅,我曾和最厉害的人物交过手,甚么燕飞、向雨田,通通不害怕。若再遇上楚无暇,肯定可杀得她弃甲抛戈而逃。我可不是夸口,不信放马过来,试试雅儿的功夫。”
聂天还一颗钢铁般坚硬的心,被尹清雅的小女儿情态融化了,哑然笑道:“你不再害怕杀人了吗?”
尹清雅打了个哆嗦,仍然强撑下去道:“为了师傅,雅儿甚么都不怕。”
聂天还双目射出爱怜的神色,轻轻摆脱被她抓着的臂膀,探手抚着她头顶,慈祥的道:“可是雅儿终有一天要嫁人,嫁了人后怎还可以留在师傅身边呢?”
尹清雅不知如何俏脸飞红,欣然道:“那雅儿不嫁人好哩!”
聂天还捏了她的脸蛋一下,然后把手收回。这是他当尹清雅仍是孩童时最喜欢的动作,自她长大后,已没有这么做,想不到今天一时感触,又捏她可爱的脸蛋,便像往昔欢乐的时光,倒流回来。叹道:“你这个丫头,想瞒过师傅吗?你如决定丫角终老,师傅第一个不容许。坦白告诉师傅,你是不是看上高彦那小子?”
尹清雅连耳根都红透,垂首嗔道:“师傅是坏人来的,怎可以问雅儿这般羞人的事。”
聂天还坦然道:“因为我再没有时间。”
尹清雅娇躯遽颤,抬头朝他瞧去,失声道:“师傅!”
聂天还像不晓得她在看他,目光投往窗外烟雨蒙蒙的洞庭湖,道:“你到边荒去之后,令我想到很多以前没想过的事。雅儿终于长大了,还为了情郎离开我。”
尹清雅听得差点哭出来,大嗔道:“人家只是出去散心解闷,最后不是回来了吗?高彦那小子……那小子也不是我的情郎,他……他只是朋友嘛!”
聂天还呵护的探手搂着她香肩,陪笑道:“师傅没有丝毫怪责雅儿之意。姻缘这种事非常奇妙,非是人力所能左右。坦白说,我对高彦一向没有好感,可是自得知谯嫩玉在精心布局下仍没法奈高彦的何,想法便改变过来。说到底,嫁他的人又不是师傅,怎到师傅来评定他是否好夫婿。我聂天还只是草莽之雄,并非世家之主,为徒儿挑婿绝不用讲甚么门当户对,只要雅儿喜欢便成,雅儿的眼光肯定错不到哪里去。”
尹清雅以难以置信的神色呆看着聂天还,试探的道:“师傅的意思是……”
聂天还断然道:“我的意思是雅儿爱嫁谁便嫁谁,纵使那个人就是高小子,我聂天还亦不会反对。”
尹清雅失声叫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师傅竟鼓励我去嫁给高小子,师傅是否在试探我?”
聂天还苦笑道:“这叫彼一时也,此一时也。雅儿你坦白点告诉我,是否想嫁给他呢?”
尹清阵脚大乱,粉脸通红,无点头又摇头,心乱如麻的低声道:“我不知道,和这小子在一起时确是刺激好玩,但嫁他是另一回事嘛!教雅儿怎么说呢?”
聂天还呆瞧着她,好一会后,柔声道:“我不是要你立即下决定,好好的和他相处多一段时间。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雅儿的冰雪聪明,终有一天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尹清雅愕然道:“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师傅是要邀那小子到两湖来吗?”
聂天还淡淡道:“刚好相反,我是要你到边荒集探访他。”
尹清雅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天还道:“此事必须保持机密,只叮让你郝大哥知道。当我麾军江都,你则坐船到边荒集去。”
尹清雅嘴唇轻颤,半晌后凄然道:“师傅有甚么事瞒着雅儿呢?在这样的情况下,雅儿绝不会离开师傅,半步也不叮以。”
聂天还哈哈一笑,道:“傻丫头,师傅纵横天下,谁人能奈何我?若我要你为我担心,我还用在江湖上混吗?我今次着你到边荒集去,首先是为雅儿的终生幸福着想,其次是我需要雅儿为我向荒人传达一个至关重要的口信,所以你不去是不行的。”
尹清雅泫然欲泣的道:“师傅你不要骗我,我晓得你遇上麻烦了,否则不会违背自己心意的要我嫁给高小子,更找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来哄人家去边荒集。”
聂天还微笑道:“你太小觑师傅了。昨天我接到消息,果如雅儿所料的,荒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大破屯驻北颖口的燕军,斩杀宗政良和胡沛。只从这点,可看出雅儿看高彦这个人看得很准。比高彦有本事的人或许很多,但像他这般鸿福齐天的人肯定绝无仅有,我对他真的改观,这些话全出自师傅的肺腑,没有一字是虚言。”
尹清雅兴奋鼓掌道:“真的赢了哩!”旋又愁眉不展道:“师傅又遇上甚么麻烦呢?”
聂天还从容道:“要争霸天下,当然不会水到渠成那么容易,有所求必有所失,要我屈处两湖,作一个地方帮会的龙头老大,我聂天还是不会甘心的,不论结果如何,只要曾尽力尝试,我才会甘之如饴,只有这样,人生方有意思。”
尹清雅涌起不祥的感觉,颤声道:“师傅!”
聂天还道:“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雅儿。边荒集看似危险,事实上却是当今乱世中唯一的乐土、最安全的地方。除非慕容垂能击垮拓跋圭,否则谁到边荒闹事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尹清雅终于洒下热泪,扑入他怀里,饮泣道:“师傅说甚么都没有用,雅儿是不会离开师傅的。”
聂天还出奇的冷静,轻拍她背脊,笑道:“雅儿不要哭!快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师傅要你帮一个大忙。”
尹清雅勉强坐好,神色凄凉。
聂天还以衣袖为她拭去泪渍,轻描淡写的道:“雅儿你帮我去告诉荒人,只要雅儿一天留在边荒集,我绝不会动寿阳半根毫毛。”
尹清雅一震道:“师傅!”
聂天还欣然道:“看师傅多么听你的话,你告诉我不要去惹荒人,我便不惹荒人。你该高兴才对。”
尹清雅失声道:“那雅儿岂非要留在边荒集作人质?”
聂天还笑道:“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好吗?谁舍得拿你去作人质,你的高小子第一个不容许。”
尹清雅瞪大美目,道:“那我甚么时候才能回家?人家会挂念师傅的嘛!”
聂天还道:“边荒集乃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你的好朋友高小子更是边荒集的首席风媒,当你得到消息我和你郝大哥返回两湖,且与桓玄决裂时,雅儿便可以回家。”
尹清雅色变道:“桓玄要对付师傅吗?”
聂天还目光再投往洞庭湖,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呢?雅儿到边荒集后,必须忘掉边荒集以外的任何事,包括我和你郝大哥在内。从你踏足边荒集的那一刻开始,人世间的斗争仇杀与你再没有半点关系。好好的和你喜欢的人相聚吧!这便是雅儿对师傅的孝顺和最好的报答。”
第四章众志成城
纪千千和小诗来到园内的小凉亭坐下,亭外雪絮飘飘。
小诗压低声音道:“已连续十多天没有见过皇上,不知到哪里去了呢?”
纪千千道:“你可以问风娘啊!”
小诗道:“我不敢问她嘛。”
纪千千皱眉看她道:“诗诗是希望皇上在这里,还是不愿见到他呢?”
小诗道:“当然不想见到他,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很令人害怕,把满城的人宰掉只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我怕他离开这里,是率兵去攻打边荒集,所以很担心。”
纪千千心中一动,问道:“诗诗想念边荒集时,会记起谁呢?”
小诗俏脸微红,垂首道:“我甚么人都没有想。”又抬头朝她瞧去,讶道:“小姐一点都不担心吗?”
纪千千暗呼不妙,看小诗的模样,可能真的对高彦动了真情。她熟知小诗的性情,她虽或对高彦有意,论性情则各异其趣,是八辈子也扯不到一起的两个人。换了在正常的情况下,小诗绝不会钟情高彦。可是现在并非正常的情况,被软禁隔离之时,人很容易胡思乱想,而高彦恰好是小诗唯一可寄托精神的对象,令她对边荒集的驰想和怀念,有渲泄的出口。想象中的高彦,只是小诗心中的憧憬和幻象,并非真实的高彦。例如她会认定高彦爱上她,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纪千千大感头痛,道:“诗诗还记得庞老板的烤丰腿吗?”
小诗兴奋的道:“当然记得哩!我从未吃过这么棒的烤羊腿,且是拿来手中大嚼,像个野人般吃东西。”
纪千千道:“庞老板的手艺在边荒集很有名哩!他酿的雪涧香,更是边荒第一名酒。”
小诗若有所思的微笑道:“嘻!庞老板,他的样子的确像大老板。”
纪千千生出希望,道:“庞老板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不要看他外表魁梧粗壮,却有一双很灵巧的手,建筑和厨艺都同样了得。他对诗诗也很好哩!照顾得诗诗无微不至。”
小诗欣然道:“诗诗是叨了小姐的光,他们是爱屋及乌罢了。庞老板真奇怪,话也不敢多说句,与高彦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纪千千终于抓到机会,笑道:“他只是不敢对你说吧!对着我和其它荒人,他不知多么威风,看他和高彦斗嘴便清楚了。”
小诗愕然道:“小姐扯到甚么地方去呢?”
纪千千耸肩道:“我扯到甚么地方去了?正如诗诗说的,高彦和庞义是判如天壤的两种人。高公子风流惯了,见到美女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庞老板刚好相反,见到心仪的女子,反不知所措,只把心事藏在心底里。”
小诗呆了一呆,垂下头去。
纪千千知道该点到为止,岔开话题,转到别的事情去。
她晓得小诗会仔细思量她说的每句话,重温与庞义相处的每-个情景,以及他每一个神态。终有一天,小诗会发觉庞义比高彦更适合自己,只有在庞义身上,她的心才有着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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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