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进占建康
大江上处处都是北府兵的战船,或巡弋河域,或泊往石头城,到处飘扬着刘裕和北府兵的旗帜。
北府军从水陆两路进入建康区,占领各战略要点和大小城池,扼守御道,不到半个时辰,南方的诸城之首已在北府兵绝对的控制下。
此时刘裕将会乘船从大码头区到达建康的消息广传开去,在民众的自发下,加上帮会领袖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等推波助澜,数以万计的民众拥往大码头区,欢迎他们心中真命天子的来临。可是前往迎接刘裕的高门大族却是寥寥可数,王弘、郗僧施和朱龄石等努力发动下,肯来迎接刘裕的仍不到百人,可见高门大族对刘裕猜疑甚重,歧见极深。
入城仪式由刘穆之一手策划,思虑周密,对建康高门的反应早在算中。对刘裕来说,民众的支持最重要,至于高门大族,则可用政治手段来解决。
刘裕最希望是抵达建康,立即驱马直奔乌衣巷,但在刘穆之的劝说下,却不得不正视现实的形势,以大局为重。
刘裕在燕飞、屠奉三、宋悲风、孔靖和北府兵将领何无忌、魏泳之等簇拥下,于大码头区登岸,在众雷动的喝采欢呼声中,他独自登上临时架设的高台,向群众讲话。
这篇讲辞由刘穆之一手包办,首先痛数桓玄的罪状,阐明拥戴司马德宗复位的决心,同时表达了继续采用谢安镇之以静的政策,改革桓玄的劣政。
今回当权者与民众直接的对话,是晋室开国以来破题儿第一遭,登时赢得震动建康的热烈欢呼,更赢得民众的心。
然后刘裕在群众夹道欢迎里,举行进入台城的仪式。军容鼎盛的北府兵向建康所有人展示他们严格的纪律、训练的精良,也镇苦了对刘裕持不同看法的高门权贵。
甫入台城,刘裕立即换上便服,在燕飞、屠奉三和宋悲风的陪伴下,从侧门离开,乘船由水路赶赴谢家。
谢家早得知会,由谢道韫率家中上下人等在码头处恭候,却不见谢混,显示他对刘裕仍存敌意。
谢道缰精神看来不错,施礼问好后,谢道韫平静的道:“小裕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安公和你玄帅对你的期望。”
燕飞和屠奉三交换个眼色,均感不妙,谢道韫止水不波的神态,在这举城欢腾的情况下反是异常的,显示谢道韫正努力压制情绪,又或她早感哀莫大于心死,故能保持平静的心境。
刘裕的心早已飞到谢钟秀那里去,并没有察觉谢道韫异样的情况,道:“小裕之有今天,全赖安公和玄帅的提携。嘿!孙小姐她……”
随谢道韫来迎的谢家诸人,包括梁定都等护院,人人露出黯然神色,今宋悲风也察觉不妙处。
刘裕色变道:“孙小姐她……”
谢道韫垂首道:“钟秀她听到小裕会来的消息后,一直哭个不休。”
接着目光投往宋悲风,道:“请宋叔代我招呼燕公子和屠当家,到忘官轩喝口热茶。”
然后向刘裕道:“小裕请随我来!”
刘裕紧随谢道韫身后,进入南园,他一颗心全系在谢钟秀身上,对园内动人的冬景,视如不见。
这是他第二次踏足此园,心情却与上回有天渊之别,不只是不像上次般偷偷摸摸,今次是光明正大,且他亦成了建康最有权势的人,跺一下脚便可令南方震动,更因他现在面对的是可决定他幸福不可测知的未来。
不论他现在变成了谁,不管他手中掌握多么大的权力,对他来说,他仍是上回到这裹来的那个刘裕,在感情上他依然脆弱,容易被伤害。
爱怜之意从深心处狂涌而起,只要谢钟秀恢复健康,他会在下半生尽心尽力的爱护她,令她快乐。
谢道韫步伐转缓,低声道:“小裕到我身旁来。”
刘裕的心像被狠狠鞭打了一记重的,生出不祥的感觉。赶到谢道韫身旁,和她并肩走林木夹道的碎石路上。
谢道韫没有朝他瞧去,轻轻道:“小裕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吗?”
刘裕不祥的感觉更强烈了,道:“孙小姐她……”
谢道韫打断他叹道:“我正是怕你这个样子。有生必有死,生死是人伦之常,没有甚么大不了的,谁晓得死后的天地,不是我们最憧憬和渴望的归宿之处呢?小裕你已成为南方汉人的唯一希望,你要当仁不让的肩负起这个重担子,如此才不会有负安公和小玄对你的期望,也不会令我和钟秀失望。”
刘裕色变止步。
谢道韫多走两步,然回过头来凝视着他,脸容透出神圣的光泽,轻柔的道:“钟秀拒绝你,正因她把己身的幸福视为次要。一直以来,她最崇拜她的爹,而你正是延续她爹梦想的人,所以她揭破了你和淡真的私奔,更置自身的终生幸福不顾,就是希望她爹统一天下的理想能有实现的一天。高门大族的人都明白自己的处境,谢家的女儿更清楚自己的位置。如果她和你的恋情传了出去,将彻底摧毁建康世族对你的信任。钟秀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大局,为此她亦付出了最沉痛和惨重的代价。”
刘裕听得热泪盈眶,道:“我要见孙小姐,她……”
谢道韫道:“她哭得支持不住,睡了过去。唉!让她睡足精神,然后再由你给她一个惊喜,希望老天见怜。”
刘裕毫不掩饰的以衣袖揩拭挂在脸上的热泪,稍觉安心,道:“孙小姐定会不药而愈的。”
谢道韫双目射出无奈感慨的神色,道:“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愿。自安公过世后,我们谢家子弟面对的是连串的苦难和死亡,感觉已开始麻木了。我们必须作最坏的打算,小裕你定要坚强起来,钟秀若要走,便让她走得安乐平静,充满希望。”
刘裕剧震无语。
谢道韫满怀感触的道:“钟秀对淡真之死始终不能释怀,认为自己须负上最大的责任,这是没有人能解开的死结,包括小裕你在内。有时我会想,与其让钟秀终生背负着这沉痛的歉疚,不如让她早日解脱,离苦得乐。如果小裕你真的爱护钟秀,该明白我说这番话的含意。”
刘裕的热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谢道韫转过身去,背着他柔声道:“抹干你的泪,小玄去前仍是谈笑自若,因为他早看破生死事属等闲,根本没有值得害怕或悲伤之处。小裕随我来吧!”
燕飞、屠奉三和宋悲风在忘官轩内席地而坐,由一个小婢伺候他们。
屠奉三见此婢容色秀丽,却不知她是否宋悲风口中的小琦,到燕飞开口唤她的名字,感谢她奉上的香茗,方证实她的身份。
宋悲风若无其事的着她退下,小琦依依不舍地离开。落在屠奉三这明眼人眼内,亦深信小琦对宋悲风眷恋极深。
三人都是心情沉重,因为谢钟秀吉凶未卜,而他们又无能为力,只望老天爷格外开恩,因刘裕的出现令她有回生之望。
宋悲风沉声道:“我们何时走?”
燕飞和屠奉三均感愕然,前者向后者传个眼神,屠奉三道:“到哪里去?”
宋悲风道:“小裕告诉我的,收复建康后,你们会立即动身到边荒去,与荒人一起出发进行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动,当然不可漏了我的一份。”
屠奉三皱眉道:“我要离开,小裕已非常不满,宋大哥你怎可亦舍他而去?更何况谢家比任何时候更需要你。”
宋悲风不悦道:“眼前形势清楚分明,桓玄根本不是小裕的对手,只看小裕何时直捣他的老家。我有甚不可以抽身的?如果我没有在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动上尽一分力,安公是不会原谅我的。”
屠奉三求助的眼神投向燕飞,燕飞正容道:“宋大哥可肯听我燕飞几句肺腑之言?”
宋悲风一呆道:“小飞有甚么话要说呢?”
燕飞道:“小裕可以没有屠奉三,却不可以没有你宋悲风。只要有宋大哥在他身旁,人人都晓得小裕没有忘记安公和玄帅,否则宋大哥亦不肯留在小裕身边。我当然不会反对宋大哥随我们一道走,不过权衡轻重下,这里实在更需要宋大哥。”
宋悲风露出思索的神色,显是被燕飞情真意切的言辞打动。
屠奉三道:“大哥留下吧!北方的事就交给我们,保证不会令大哥失望。”
宋悲风沉吟半晌,叹道:“你们何时走?”
屠奉三心中大喜,却不敢表露半点出来,因为他的确不愿宋悲风随他们去冒险,让宋悲风舍下对他充满期望的小琦不顾。忙答道:“待小裕见过孙小姐,不论情况如何,我们都会向他辞行。”
宋悲风默然无语。
此时梁定都匆匆走进来,道:“有位叫慕清流的公子,求见燕爷。”
三人为之错愕。
燕飞讶道:“他在哪里?”
梁定都恭敬的答道:“他正在松柏堂等待燕爷。”
谢钟秀面容清减了,但仍是那么美丽动人,俏脸犹有泪渍,唇角似挂着一丝笑意。
刘裕心颤神震的揭开睡帐,在床沿坐下,帐被经香熏过后的气味扑鼻而来,泪水却没法控制的从眼角泻下。
自古红颜多薄命,但为何这种人间惨事却偏要发生在他身上,老天爷为何对他这般残忍?从燕飞的语调中,他已知道燕飞不看好这美女的病情,但他仍抱着一线希望,可是此刻得睹谢钟秀的容颜,方真正明白燕飞的话。
谢钟秀现在的艳光照人是反常的,显示燕飞的真气,的确燃点了她的生命力,但也像西下的夕阳般,霞彩虽是夺人眼目,但她的生命也到了日暮的最后时刻。
她能撑到这一刻,是否为要见他最后一面呢?
小楼上层宁静平和,伺候谢钟秀的婢女都退往楼下去,与谢道韫一起静待。
谢钟秀似有所觉,眼睫毛微微颤动。
刘裕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抹干泪水,俯身轻唤道:“秀秀!秀秀!刘裕来哩!”
出乎刘裕意料之外的,谢钟秀倏地张开秀眸,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然后不顾一切的坐起来,投进刘裕怀襄,用尽力气抱紧他的腰。
刘裕顿感天旋地转,宇宙无限的扩阔,直至天终地极的尽头。
他忘掉了建康、忘掉了战争、忘掉了过去的昕有苦难、至乎忘掉了可怕和不可测的未来。
刘裕探臂把谢钟秀拥个结实,随着从内心至深处涌出来的感情巨浪,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在这无比动人的一刻,他没有半丁点怨意,只剩下最浓烈的深情热爱。
谢钟秀在他怀内唤道:“刘裕!刘裕!我一直相信你会成功的。”
刘裕回到现实里,感受苦谢钟秀在他怀内的抖颤,全身生出针刺般的麻痹感觉,说不出话来。
谢钟秀从他怀里仰起俏睑,天真的问道:“杀了那奸贼吗?”
刘裕俯首爱怜地审视她的如花玉容,苦涩和悲伤把他彻底的征服。眼前的好女子仍是如此青春焕发,充盈苦灼人的艳光,谁能接受她会于此芳华正茂之时,遽然离世。
这是绝不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