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老爹笑眯眯地从一个皮制的烟袋子里掏出半张烟叶子,装了一锅,对着火炉里的柴火接上火,把烟袋长长地架到火塘边的青石板上,然后眯着眼睛叭嗒叭嗒地吞云吐雾,再也不说一句话。
屋里弥漫着肉香,火塘边上坐着个白胡老爹,两尺来长的旱烟管直接伸到火塘里接火抽烟。见狗娃进去了,白胡老爹便挪了个木墩给狗娃坐下,小伙子倒来一杯热乎乎的黑茶,然后到屋子外边拔毛修野鸡,忙完了,方才进屋弄饭吃。
他们吃饭也不用碗筷,全用手抓。糯米饭香极了,满屋飘着香菇、野肉味。火塘边上摆着一张四方桌,上面摆着大块的野猪肉野羊肉野鸡肉和香菇,还一盘用酸坛淹着的酸鱼。香喷喷的糯米饭放在一张小手帕上面,小手帕一人一张。桌子中央放着一盆温水,是用来打湿手的,抓糯米饭之前必须把手放到水里泡一会,这样既干净,又不会粘手。小伙子不停地往狗娃面前的小手帕上加饭,然后看着我狼吞虎咽。
来,老弟,多搞点。
饭后喝酒,白胡老爹开始劝酒。
白胡老爹八十多岁,很壮实,话很少,似乎是有了陪酒的客人,他的兴致很高。
他说来,搞一筒子,糯米泡酒不打头,放心搞。
糯米泡酒倒进竹筒里的时候,一丝丝的,一看就知道,这酒泡得有些年头了,是糯米泡酒中的极品。糯米泡酒是用糯米饭团直接泡制的,它比烧酒少了一个蒸馏提取的过程,是一种原生态的酒,原汁原味,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蜜,是皖西和鄂东一带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迎宾酒。
旧历九月是糯米泡酒制的最佳时间。
白胡老爹念叨着,八月二十三,江西蚊子滚下滩。一般过了旧历八月二十三,蚊子就少了,没有蚊子叮咬生蛋,所以味道正宗。
糯米泡酒要是窖藏三五年,就能一条条拔出丝来,遇到明火就燃烧。
小伙子不说话,举止文静,一看便知道是不喝酒的人,为了陪狗娃,他只喝了小半筒,烧水去了。偶尔他也朝这边望望,火光映得他脸庞红彤彤的。
给这个阿哥整一桶子药水,泡个热水澡,然后我给他整下断脚杆。
白胡老爹对小伙子说,胡子一动一动地。
白胡老爹笑眯眯地从一个皮制的烟袋子里掏出半张烟叶子,装了一锅,对着火炉里的柴火接上火,把烟袋长长地架到火塘边的青石板上,然后眯着眼睛叭嗒叭嗒地吞云吐雾,再也不说一句话。
狗娃睁开眼睛一看,是小伙子在给狗娃加热水。
这小伙子进来时蹑手蹑脚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狗娃想,幸亏是个小伙子,否则……
小伙子见狗娃睁开眼睛,便猛然往桶里加水,直烫得狗娃单脚跳起来,又赶紧沉下去,样子狼狈到了极点。嘻嘻哈哈咯咯……是女孩子的笑声。
笑的节奏从慢到快,从站着笑到弯了腰笑。
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当她看到狗娃表情痛苦地蹲在桶子里,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平儿。白胡老爹在喊了声。
这姑娘叫平儿。
平儿把头一低,出去了。
当狗娃穿好衣服,要把桶里的水倒掉时,平儿匆匆进来,不让倒掉。她拿来干净的衣服,把狗娃用过的水拿去洗澡。后来狗娃才知道,这一带山里人家是万分尊敬客人的,深山来客,犹如神仙从天而降,十分珍贵难得,因而客人洗过的水,称为贵人水,得留给全家人轮着洗。
白胡老爹懂得柳枝接骨之术。他洗完澡,用柳枝把狗娃的断腿接好,又烧了一袋叶子烟,这才一声不响地去睡了。
这晚狗娃睡得很沉。迷迷糊糊的,觉得身边睡着个女人,刚开始以为是梅子或者金子,后来想想觉得不对,自己睡在平儿家。
狗娃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平儿。
平儿和衣而睡,正一动不动地紧帖着狗娃。
狗娃虽然从小就和梅子金子她们睡在一起,但现在换成个陌生女孩子,狗娃的心里还是一阵惊悸。一个山花未放的含苞女子睡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边,呼吸是那么均匀,那么恬静,就像躺在情人或者丈夫的身边。想必平儿上床睡了很久,或者一整夜了。狗娃能感觉得到,那体温已从厚厚的便衣中流出,在温暖的被子里与自己的体温作了长时间的交流。
狗娃赶紧爬起来,慌乱中穿好衣服。
后来才知道,这叫做吸取贵人气。
这个地方叫蚂蚱洞,是湖北与安徽交界的一个小村庄。在这一带,假如一个客人拒绝与主人家的姑娘睡觉,他将会被赶出门去,视为看不起主人。可是,客人与姑娘睡觉的时候胡乱行事,惹了姑娘反感,则有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可能。
平儿跟狗娃说过,有两个江西人来蚂蚱洞买牛,因为身上背着银两,死活不肯跟姑娘睡觉,第二天便被全寨子的人冷落,没买到牛不说,连早饭也找不到地方吃,只好饿着肚子离开寨子。平儿还说,有一个到处卖大铁锅的安庆佬,和姑娘一起睡的时候,硬是要去拉姑娘的裤子,后来姑娘火了,喊了一声,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了,结果三口好好的大铁锅被砸得稀巴烂,还被毒打了一顿,最后狗爬似地离开寨子。
总之,只要客人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第二天就得到姑娘热情的照顾和款待,要是拒绝的话,就会受到姑娘的极端冷落,甚至哄你踩上老虎套子。若由此一夜而与姑娘定下终身的,则立即得到全寨子人最热烈的祝贺和最盛情的款待。
平儿一大早出山去了,只有狗娃和白胡老爹在家里。
白胡老爹是平儿的爷爷,耳朵聋了好几年了。别人说话再大声他也听不见,只有听他说的份。然而白胡老爹的话少,整个上午就说了句,这野羊挨的是洋鬼子的枪子。
野羊的屁股和颈部各挨了一枪,流了很多血。
白胡老爹喃喃自语,奇怪奇怪,颈部的枪伤是要命的,野羊居然没死。
白胡老爹把子弹取出来,用两桶水洗去了野羊身上的血迹。
白色的野羊,红色的血。
白胡老爹松开那根青藤,白色的野羊并没有逃窜,而是向狗娃走过来,与狗娃擦身而过,默默地走到菜地边,俯首青草。午后的阳光在洁白的羊背上柔和的晃动着。
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平儿回来了。
平儿从蚂蚱洞招来了五六个姑娘。
姑娘来了要煮油茶,是一种习俗。所谓油茶,就是将干老茶叶泡热水,捣碎取汁。热锅中放油,加点干辣椒炒一下,再倒入茶汁一部分加水煮沸置入小竹筒里。再放入各种早先炒好的配料,阴干的糯米,玉米花。这里山高雾多,空气潮湿,喝油茶可以驱风去湿暖身。喝油茶在这里是有讲究的:油茶必须是用老茶叶,嫩的不行,其味不浓;喝茶成双,一般要喝四杯,其意为四季发财。
若只喝一两杯,主人是不高兴的。
山里有句俗话,一杯强盗二杯贼,三杯四杯都是客,说的就是油茶要慢慢喝,不要赶时间。
平儿一大早出山去了,只有狗娃和白胡老爹在家里。
白胡老爹是平儿的爷爷,耳朵聋了好几年了。别人说话再大声他也听不见,只有听他说的份。然而白胡老爹的话少,整个上午就说了句,这野羊挨的是洋鬼子的枪子。
野羊的屁股和颈部各挨了一枪,流了很多血。
白胡老爹喃喃自语,奇怪奇怪,颈部的枪伤是要命的,野羊居然没死。
白胡老爹把子弹取出来,用两桶水洗去了野羊身上的血迹。
白色的野羊,红色的血。
白胡老爹松开那根青藤,白色的野羊并没有逃窜,而是向狗娃走过来,与狗娃擦身而过,默默地走到菜地边,俯首青草。午后的阳光在洁白的羊背上柔和的晃动着。
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银杏回来了。
平儿从蚂蚱洞招来了五六个姑娘。
姑娘来了要煮油茶,是一种习俗。所谓油茶,就是将干老茶叶泡热水,捣碎取汁。热锅中放油,加点干辣椒炒一下,再倒入茶汁一部分加水煮沸置入小竹筒里。再放入各种早先炒好的配料,阴干的糯米,玉米花。这里山高雾多,空气潮湿,喝油茶可以驱风去湿暖身。喝油茶在这里是有讲究的:油茶必须是用老茶叶,嫩的不行,其味不浓;喝茶成双,一般要喝四杯,其意为四季发财。
若只喝一两杯,主人是不高兴的。
山里有句俗话,一杯强盗二杯贼,三杯四杯都是客,说的就是油茶要慢慢喝,不要赶时间。
姑娘们每人四杯油茶下来,天已断黑。
站在溪边眼望郞,
好比蚕儿想嫩桑;
蚕儿想桑日子短,
妹妹想郞如水长。
胡桃树下手挽手,
郎剥胡桃妹吃肉;
郎妹要学胡桃果,
巴皮巴肉巴骨头。
月色美妙地在空中播着透明的淡淡的雾纱,姑娘们蹲在小木屋前的菜地边唱起歌来。这歌是为了接待狗娃而特地唱的,应当由狗娃来对答,但平日里吼的那些不三不四的荤歌用不上,狗娃只能独自坐在板凳上,欣赏月色中的溶溶情调。
月色把姑娘们的歌声泡得甜美圆润,夜晚被姑娘们的歌声装饰得分外美妙,夜鸟似乎因为姑娘们的歌声而停止了啼叫,只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还在草丛深处合着小曲。
因为没有对手,姑娘们的歌更像野马一样无拘无束,时而盘歌,时而情歌,时而哦喂,时而嗬嗨,歌声时而活泼,时而深沉,时而缠绵,时而婉转,时而又带几分幽思般的感伤。
姑娘们的歌声因为狗娃的一个哈欠戛然而止。
狗娃要睡了。
狗娃打着哈欠说了声,大伙晚安。
狗娃刚躺下,那些姑娘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嘻嘻哈哈地往狗娃的被窝里钻,把床堆得满满的,实在没地方了,有两个姑娘干脆趴到狗娃的身上,紧紧地帖着狗娃。
姑娘们说平儿,昨晚上头一桶水让你一个人独占去了,这回没有你的份了,嘻嘻……
姑娘们说平儿,我们就睡一会,回头全是你一个人的,哈哈……
姑娘们闹够了,打着火把要走。白胡老爹给她们准备了火把,一人一个火把。平儿把姑娘们送到路口。姑娘们在路口嘻嘻哈哈地说,别送了,别送了,平儿你还是回去抱你的男人干那美事吧,床铺弄得再响你爷爷也听不见咯。
平儿在路口嘻嘻哈哈地跟她们打趣,是啊,谷口的风大着哩,最好大风吹灭了火把,让你们找不着回家的路。山上的土匪多着哩,最好让土匪的大麻袋把你们装了去,一个个打整。
姑娘们走后,平儿回来了,她一声不吭就把衣服全脱了,扔在板凳上,然后赤条条地钻进了我的被窝里。
平儿,你这是要干什么?狗娃往床里边让了让,平儿滚烫的身子又帖了上来。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平儿说阿哥,你就睡了我吧。
平儿之所以在心里认定狗娃是她的男人,是因为狗娃坐了她的小板凳。蚂蚱洞有个古怪的风俗,那就是这里的姑娘到了十三四岁就在自家的屋子边放一个小板凳。姑娘早晚都要擦拭一遍,小板凳很干净。这是让小伙子前来相亲坐的,小伙子要是看中哪家姑娘了,就想方设法到姑娘家的小板凳上坐坐,如果姑娘看中了,就不会赶他走,如果不看中,就会让他离开。若是遇到癞皮的小伙子,姑娘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