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东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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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东匪事- 第1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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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百姓光“正税”就有二十余种,还有治安等各种捐税,本来就不堪重负了,许多人连粥都喝不上,现在又多了项草鞋费。
    为此,湛玮到黄梅城头为民请愿,要求减免这项不合理的摊派。湛玮把第九保全体民众联名按手印的请愿书交到县政府,没想到这次请愿不成,反倒引来了半年的牢狱之灾。
    湛玮与乡长杨士基为了一万双草鞋,结怨了。天大地大,军阀最大,县政府哪敢得罪用枪杆子说话的大军阀,草鞋费还得如数缴。官官相护,湛玮对仕途开始失望了,实在不忍心向村民伸手要钱,往往是村民捐多少就交多少。年底结算时,湛玮还有五千双草鞋收不上来,这让乡长杨士基有了报复的机会。他给湛玮安了个挪用公款侵吞军饷的罪名,于年关前把湛玮关进黄梅监狱。
    其实国民政府抓人跟土匪绑票差不多,只要交足了钱,就会没事的。五千双草鞋,也就是一百块大洋,湛玮只要交了一百块大洋,就可以出狱了。湛玮当时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他也不想交。
    湛玮这么一耗,就是半年。
    要不是后来张二嫂寡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去探监,湛玮也许还会耗下去。但为了张二嫂寡妇七个月的大肚子,湛玮出狱了。湛玮向杨士基妥协了,答应在三个月内把五千双草鞋费如数补上,并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
    那天中午,狱卒打开牢房的铁门,大声说:“地流,你的婆娘带着孩子看你来了。”
    自己尚未婚配,哪来的婆娘和孩子?湛玮正在纳闷,张二嫂寡妇提着一个小竹篮挺着一个大肚子进来了。
    张二嫂寡妇把小竹篮一扔,扑进湛玮的怀里,眼圈一红:“挨千刀的,原来你在这里呀,让我们娘俩找得好苦呀,总算找到你了。”
    “时间不多,只有半炷香的工夫。”狱卒摇摇头,把牢房的铁门“哐啷”地关上了。
    “正英姐,你终于来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湛玮流泪了,泪水大滴大滴地掉在张二嫂寡妇的肩背上。湛玮觉得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感动。半年来,除了哥哥和弟弟,张二嫂寡妇是第三个来探监的。
    张二嫂寡妇在湛玮的怀里抬起头,用手轻抚着湛玮削瘦的脸颊,眼泪汪汪地说:“侬,半年不见,你瘦了。”
    湛玮的泪水滴在张二嫂寡妇的脸上,然后连同张二嫂寡妇的泪水一起滑落在潮湿的地板上。
    “正英姐,人家都是想你想的。”说着,湛玮想把张二嫂寡妇搂进怀里,张二嫂寡妇却用双手抵住湛玮的胸口,娇嗔说:“挨千刀的,轻点儿,肚子里的娃会受不了。”
    俗话说,发情的老母猪架不住三卵子。半年不见,张二嫂寡妇的肚子就让人弄得像个大冬瓜了。湛玮多少有点子悲哀。想想也是,湛玮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差不多辛勤耕种了十二年,不晓得浪费了多少种子,流了多少汗水,也不见有过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回事儿。
    湛玮甚至觉得,自己连跟娇莲寨梅富贵的傻瓜儿子都没得比。
    人家梅小哈只用了六年时间,种子就发了芽,半年前破土而出,而且还是个带把子的。
    半年前李静要生娃了,因为是头胎,门不开,路不通,娇莲寨被李静的叫声统治着。娇莲寨的男女老少也在阵痛,所有的人都不敢出门,生怕路过李静的屋场,踩了生。踩了死运气好,踩了生运气差,要倒大霉。刚生的娃,要是头三天没人来踩,不吉祥。可是李静难产,三天三夜了,接生的女人在葱花的大腿间折腾着,忙乎着,总不见冒头。一锅接生水烧开了又凉了,凉了又烧开了。接生的女人没有办法了,只好让李静的男人搀扶着李静去“拜牛栏”。李静的男人是个屁事不懂的傻瓜,只能由梅富贵代劳。李静拜完牛栏四角,接生的女人让她叉开两腿,手攀着牛栏杠,跪在一把稻草上。
    娇莲寨原本属于张河乡的,一年前重新划分后,归孔垅乡第九保。那天湛玮正好到娇莲寨办事,结果撞了个正着。湛玮刚到梅富贵的屋边就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保长踩生了,保长踩生了,是个带把的顶梁柱。”梅富贵拿着一匹红布从二楼上冲下来,不容分说就把红布披挂在湛玮的肩膀上,然后将湛玮的一只裤脚撕了一个破口。
    踩了生的人要披红布,要撕开裤脚,这是规矩。
    梅富贵办了酒宴,湛玮坐在上席,喝了三碗敬酒,恭贺小辣椒长命百岁,易养成人。
    没过多久,湛玮蹲了监狱。
    湛玮没头没脑地问张二嫂寡妇:“肚子里的娃多大了?”
    张二嫂寡妇说:“七个多月了。”
    张二嫂寡妇兴奋地抬起头来,发现湛玮的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啦?你不高兴?”
    湛玮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哪来的种?”
    张二嫂寡妇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说呢?”
    湛玮沉默了。
    七个月前,湛玮为草鞋费的事情煞费苦心,结果却怄了一肚子的气。有气没地方出,他只有找张二嫂寡妇没日没夜地在烂牛棚里干那事。烂牛棚里的稻草被人偷得一根不剩,连棚子顶上的烂稻草也让人偷得精光,就剩下一个烂架子了,湛玮在几块**的板子上把张二嫂寡妇折腾得满眼都是星星。
    “啊,啊,挨千刀的,砍脑壳的,挨枪子的,这回要是给你弄出个野种来,他肯定会跟你没完没了。”张二嫂寡妇在下头哼哼叽叽的时候,突然天边一亮,一团火光呼啸而来,落在湛玮的屁股边上,鸡蛋大的一坨。
    湛玮被一股热浪烫得叫了起来:“天火!”
    与此同时,下头一热,一股痛快的感觉喷射而出。
    这是一块小小的殒石,是流星的残骸。十里八寨的人把它叫做天火。据说天火落在哪里,哪里就会有前所未有的灾难,所以十里八寨的人又把它叫做祸殃。当时湛玮的身子骨一软,说:“如果真的弄出个野种来,那就叫天火吧。”
    湛玮问:“正英姐,他该不会是我下的种吧?”
    张二嫂寡妇淡淡一笑说:“你想得美哩。”
    湛玮愣住了,望着地上的小竹篮发呆。
    张二嫂寡妇说:“你看,差点忘了,我从家里给你带了点吃的过来。”
    一听有吃的,湛玮喜出望外,冲过去把小竹篮里的东西翻出来。
    “叫化子鸡!”湛玮回头问:“怎么,两只鸡腿哪里去了?”
    张二嫂寡妇看了看铁门,压低声音说:“还有十个茶叶蛋,刚才一起喂看门狗了。”
    张二嫂寡妇来探监,守门的两个狱卒不让进,张寡妇撕下两只鸡腿,又拿了十个茶叶蛋,这才进得来。
    湛玮把没有腿的叫化鸡往小竹篮里一扔,恨声说:“我才不想与看门狗共吃一只鸡呢!”
    张二嫂寡妇把叫化子鸡取出来,递到湛玮的嘴巴边说:“吃吧,这是我屋头唯一的一只老母鸡,我把它杀了,到屋脚的大田里摸的田泥糊上,埋在泥巴里烧的,田泥味道好得很哩,我从嫁到娇莲寨的那天起,每一滴尿都浇在大田里了,你看,你看,鸡屁股这么大,肥美得很哩。”
    牢里的菜没有油盐,跟猪潲一般,湛玮做梦都想吃一餐外头的菜。
    张二嫂寡妇这么一说,湛玮又流口水了,对着鸡屁股就是一口,吃了起来。湛玮边吃边开玩笑:“正英姐,鸡屁股再肥美,也比不过你的屁股,人见人爱。”
    吃完那只叫化子鸡,湛玮就不想坐牢了。
    湛玮把铁门拍得砰砰地响。
    “来人哪!我不想坐牢了!放我出去!”
    狱卒闻声赶来,用警棍猛敲铁门吼道:“安静点,吼么子吼!”
    湛玮说:“把你们的头叫来,我答应就是了。”
    狱卒说:“你等着。”
    没一会,管监狱的头来了,他把一份文件连同红色的印子油从小窗口里扔进去,说:“签字画押。”
    湛玮签字画押后,又把那份文件从小窗口里扔出去。
    铁门“哐”地开了,管监狱的头说:“你的脑子要是早点开窍,也不至于和蟑螂臭虫为伍这么久。”
    张二嫂寡妇是头一次进黄梅城,湛玮带着她在城头闲逛。
    “三个月要之内要交纳五千双草鞋,你行吗?”张二嫂寡妇无不担心地问。
    湛玮说:“那是掉脑壳的事,不行也得行啊。”
    黄梅桥头有人在占卦算命,湛玮忽然想起什么了,他在桥上仰天长啸:“老天爷都在帮我!”
    连连长啸五声之后,湛玮这才回头对张正英说:“正英姐,走吧,我们回家。”
    有一段时间,十里八寨的桃花疯了一般地盛开着,一些萎谢了去,更多的却在那萎谢的地方固执地开放,像要将一个易逝的春天永远留住似的。
    人面桃花,就连娇莲寨的那几只母猫也发情了,李静经常挺着个大肚子在地里头晃来晃去,梅小哈照样在寨子头的田埂上玩泥巴,寨子里头的男人和女人都夸他能干,刘半仙也夸。
    刘半仙穿着件道袍,拿着看相算命的行头路过田埂,又夸了梅小哈两三句,然后看了一眼李静的大肚子。
    李静正在田边的地里踮着脚尖摘竹竿上的豆角。
    “半仙叔,你这是要去哪装神弄鬼沙?”李静打招呼说。
    刘半仙说:“竹子寨的寡妇多,我想过去给她们算算哒。”
    李静嘻嘻哈哈地问:“你呀,成天给别人算命,怎么就不晓得给自己算个暖被窝的?”
    刘半仙哈哈大笑说:“我的命好得很,十里八寨的姑娘媳妇任我摸哩,哪用得着算。”
    竹子寨的寡妇多,有三四十个。她们的男人都让土匪杀死了,除了有四五个改嫁的,大都还在守寡。她们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水灵,美死了十里八寨的单身汉们。
    刘半仙喜欢给姑娘看手相算命,而且在不少寡妇那里尝到了甜头。
    男的不坏,女的不爱,女人的那种念头十有**是男人摸出来的。
    竹子寨的寡妇这么多,刘半仙运气再差也能摸她十把二十个的,到时候再来十把二十碗神仙水,她们不把裤子脱了才怪。
    三年寡妇都是她妈的处女,刘半仙弯着手指头算了算,她们的男人都死了五年。
    杨寡妇把右手伸过来的时候,刘半仙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圆了。
    如此白嫩的手,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哩。
    手板心里冒着一层细碎的冷汗。
    “师父,我的命是不是不好沙?”杨寡妇紧张兮兮地问。
    刘半仙用手指在她的手板心里比划了半天,这才吐了三个字。
    “很不好。”
    “你十六岁嫁的男人,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男人就让人给砍了脑壳。”捏着杨寡妇的手,盯着杨寡妇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刘半仙这才问:“蜜,我说的对不?”
    杨寡妇点点头:“过去是对了,就不晓得以后怎么样?”
    刘半仙也不着急,而是别有用心问了一句:“你现在屋头都有些么子人?”
    “舅舅,妈,还有……”
    刘半仙追问:“还有哪个?”
    杨寡妇脸微微一红,低声说:“小叔子。”
    给人看手相靠的是察言观色,杨寡妇这一愣,刘半仙明白了。
    “你以后好是好,只是……”
    刘半仙突然止住话头,盯着杨寡妇看。
    “只是怎么?”杨寡妇问。
    “只是眼前还有一道坎,只有过了这道坎,婚姻才会有转机。”
    “师父,你能不能讲清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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