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测字的官老爷官太太们络绎不绝,湛玮每天都可以赚一二十块大洋。
有人眼红了,想来敲竹杠。
那天上午,湛玮的测字摊子前来了三个无赖,一个个凶神恶煞。
湛玮一看来者不善,心知他们是来闹事的,索性装了一袋旱烟,不慌不忙地抽了两口,这才满面春风地跟他们打招呼:“三位先生要测字不?”
三个无赖用鼻子“嗯”了一声。
第一个无赖拿起毛笔,在板子上写了一个“朱”字。湛玮已经晓得他们是谁了。湛玮把“朱”字横竖看了一会,然后装腔作势说:“先生,恭喜你,今天往东方走,会有人用最丰盛的酒宴招待你。”那人退到一边,一声不哼。
第二个无赖跟着在板子上用笔写了一个“朱”字,把毛笔一扔说:“怎么样?”湛玮也照着刚才的样,细看了一番后说:“先生,恭喜你,今天往西方走,会有人送漂亮的衣服给你。”那人退到一边,也一声不哼。
第三个无赖拿起毛笔,在板子上还是写了个“朱”字。
那人还没有说话,湛玮就叫起来了:“哎呀,先生今天不妙呀,你今天往北走,肯定有人要揍你一顿。”
那人说:“哼!敢揍老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湛玮说:“灵不灵理当实验,准不准过后方知。”
然后悠悠地抽起旱烟来。
三个无赖按湛玮指定的方位,各怀心事地走了。
傍晚时分,三个无赖回来了。
湛玮抽着旱烟慢条斯理地问:“三位先生,我测的灵验不?”
三个无赖不说灵,也不说不灵,只是质问湛玮:“这字是怎么测的,为什么同一个‘朱’字会有三种不同的结果?”
第一个无赖朝东方走,走了一段路,看见前面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有人办喜事。他经过门口时,门口的人看见了,赶紧拉他进屋,请他喝喜酒。
第二个无赖朝西方走,走不多远,只听见爆竹声声,响过不停。他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缝纫店开张,正在庆贺。他走到门口,被老板看到了,赶紧把他拉到店里,泡了茶,还把一件上等的狐皮袍子送给他。
第三个无赖往北方走,走了一段路,有个哨兵冲他喊:“滚开,这里不许通过!”一听“滚开”,他一下子冒火了,还是不理不睬往前走,结果吵了起来。这时,一位军官的姨太太从他的后面经过,他和哨兵吵得正起劲,脚往后退,正好踩了这位姨太太的脚。姨太太一声尖叫,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马上围上来一群当兵的,把他毒打了一顿。
测准了,但三个无赖还是不想放过湛玮,回来想找麻烦。同是一个‘朱’字,为什么一个有吃一个有穿一个却挨揍?他们要湛玮当面把理由讲清楚,否则就砸烂摊子。
再说湛玮的荷包里有一百多块钱了,正准备收摊子回家,所以存心要羞辱他们一番。
湛玮抽着旱烟袋不慌不忙地解释说:“三位先生休怪,恕我直言。三位写的都是一个‘朱’字,‘朱’字与‘猪’字同音沙,按测字,两字又可同义。第一次猪拱嘴巴,主人认为它是饿了,就赶快煮潲,所以第一个‘朱’字有得吃。第二次猪拱嘴巴,主人认为它是凉了,就赶快垫稻草,所以第二个‘朱’字有得穿。第三次猪拱嘴巴,主人认为它吃也吃饱了,暖也暖和了,还有么子不知足的?这是无理取闹了,当然就只有打了。”
湛玮一席话,说得看热闹的人直点头:“讲得有道理,是这么回事。”
三个无赖听了很不是滋味,但又无话反驳,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其实湛玮能看准三个无赖的遭遇,并非真的能掐会算,只是他善于掌握周围的环境情况,并且巧妙的加以运用罢了。自打三个无赖一出现,他就已经有几分眉目了,第一个无赖在板子上写了个‘朱’字,就证实自己的猜想了。
他们是黄梅城头的恶霸朱氏三兄弟。
湛玮晓得那天东方有一户人家结婚,只要朱老大路过那里,因为怕这个恶霸闹事,人家肯定请他喝喜酒。西边有一家缝纫店开张,朱老二去了,老板怕这个恶霸闹事,肯定会送一件好衣服给他。还有,蔡大年将军的下属部队驻扎在北方,闲人不许通过,朱老三平日骄横惯了,肯定不吃这一套,前去肯定挨打。
十里八寨过年有个习俗,吃过年夜饭后要守岁,也就是一家人围坐在火炉铺上,听老人家摆门子讲古,直到东方白起鱼肚子了,到山上捡一把柴回来才能上床睡觉。现在还早,十一点还差几分钟。年迈的湛玮到路口、猪圈边、灶边、堂屋等重要地方焚香烧纸,又回到火炉铺上。
湛玮替父老乡亲把草鞋费补上后,又在钟鼓庵旁边的棚子里办了几年学堂,后来替父老乡亲保管积谷。
养嵬防老,积谷防饥。连年灾荒,十里八寨的人都意识到了积谷的重要性,自发筹办了“义仓积谷”,推举公正人士保管,遇到有天灾**或者青黄不接时,计利息贷出,秋收后归还。
民众议定,收稻谷二十石的缴纳积谷一斗,每增加十石,多缴纳一至两斗。
积谷旨在抚恤贫困,施惠于民。
春夏平粜,秋冬籴还。灾年米价贵的时候粜出去,丰年谷价低,加价收入。
积谷的具体使用方法有贷放、平粜、散放三种。
贷放,就是青黄不接时,低利息贷给短缺户,每一石利息为1—1。5斗。
平粜,就是在粮价上涨的时候,积谷平价卖出,压抑奸商囤积。
散放,就是在重灾歉收之年,向灾区灾民发放救济,优先照顾重灾户。
第九保也自发筹办了“义仓积谷”,湛玮成了保管“义仓积谷”的第一人。
湛玮靠在里边的板壁上,避重就轻地说:“不老是在保管积谷那年结的婚,后来就有了姐姐,哥哥,小发,还有两个弟弟,每隔三年生一个。”
自从懂事的那天起,小发就想把湛玮的事迹完整地记录下来,然后编成电视剧本,自然不想放过湛玮与洪娟的爱情。关键时候,小发在火炉铺上刻意地提醒湛玮:“湛玮和洪娟是自由恋爱的吗?”
“自由恋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哪来的自由恋爱?湛玮喜欢的是梅红琴和张二嫂寡妇,根本就不喜欢你洪娟。”
小发忍不住又问:“那他们是怎么认得的,结婚是为了传宗接代吗?”
“是,但也不全是。”解释说,“他们是通过一个叫蒲紫竹的女人介绍认识的,洪娟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是唯一没有上过花轿的。洪琴和梅红琴同名,但不同姓,叫洪琴,不老八成是冲着这个名字才跟洪琴结婚的,都叫洪琴,干那种事的时候,就是得意忘形了,也不会说错名字。婆娘王死后,张寡妇又有了娃嵬还是不愿和他过日子,就是因为他干那事时,经常弄错了名字,红琴,红琴的乱叫。”
小弟在边上插了一问:“那洪琴晓得湛玮跟张二嫂寡妇的那档子事吗?”
湛玮扫了小弟一眼说:“刚开始不晓得,后来晓得了。张二嫂寡妇和洪琴是非常好的姐妹,张二嫂寡妇到后山上放牛砍柴割草,都会到我们家里坐坐,洪琴每一次都会用黑油茶招待她。张寡妇的花绣得好,一有空,她就把孩子们的破衣服都绣上了漂亮的花朵,孩子们们都很喜欢她。湛玮在烂牛棚里偷吃烂麦子的事,小弟是晓得的。每一次张寡妇前脚离开我们的家,不老后脚就去了后山的烂牛棚,小弟觉得好玩,就跟着去偷看。后来小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但小弟不敢跟洪琴说。说白了,小弟怕湛玮的旱烟袋会砸烂他的脑壳。然而一个人在河边走得多了,难免要被河水打湿鞋子。虽然洪琴脚不出户,但还是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一天下午,湛玮和张寡妇在烂牛棚里干得正起劲的时候,洪琴找来了,小弟躲在对面的一棵枫树后面偷看。小弟看见洪琴发疯地冲进烂牛棚里。当时张寡妇的屁股底下垫着一个花围裙,张寡妇连忙推开不老,坐起来,然后抓起花围裙遮住下边的烂麦子,站起来。张寡妇说,蜜。洪琴说,哪个是你的蜜。然后破口大骂,什么公狗和母狗的玩意儿,骂得非常难听,内容不堪入耳。张寡妇说,蜜,别骂了,我跟你男人只是露水情,玩玩而已。洪琴说十里八寨的男人多的是,大大小小的###用箩筐都装不完,为么子偏偏要找我男人的,看我撕烂你的臭x!洪琴发疯地扑向张寡妇。张寡妇用花围裙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行头,两袋肥**被洪琴抓得鲜血淋漓。湛玮穿上裤子,回头劝架。张寡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洪琴有气没地方出,转而撒在湛玮的身上。公狗,公狗……洪琴左一声公狗,右一声公狗,湛玮惹火了,骂了声坏女人,再不闭嘴老子就让你吃枪子!然后操起一杆土炮。那杆土炮是满叔叔用来守鱼塘打鹭鸶的,前些日子不知哪个缺德的往鱼塘里投毒,鱼都死光了。田湾里的野鸡肥得很,湛玮是借土炮来打野鸡的,早上刚装了一把铁砂子和火药,没想到野鸡还没有打到,这把铁砂子没有打着洪琴的屁股,差点要了小弟的命。十里八寨的泼妇都一样,只要跟男人吵架,就把裤子一脱,然后翘起屁股拍着自己的破玩意说,有种你就上来呀,让老娘再生你一回!没想到洪琴也来这一套,把白嫩嫩的屁股对着湛玮,拍得‘啪啪’响。湛玮气是脸色发青,端起土炮对着洪琴的屁股搂了一火。‘砰’的一声,土炮响了,但铁砂子没有撒在洪琴的屁股上,枪响之前,张二嫂寡妇奋不顾身地推开了湛玮手中的土炮,那把铁砂子朝小弟这边撒过来,不偏不倚,全撒在了枫树上,红色的枫叶连同折断的树枝纷纷扬扬地往下掉,幸亏有枫树挡着,四五粒铁砂嵌在小弟脑壳的位置上。如果不是张寡妇推了一把,洪琴的屁股肯定成了麻花饼。张寡妇的围裙掉了,那东西就这样裸露着,洪琴再也没有心思去撕它了,而是朝那个肿胀的东西瞪了一眼,然后提起裤子一声不吭地走了。那以后,张寡妇还在后山上放牛砍柴割草,但她没有上我们家玩。湛玮偶尔也到后山上做活路,但我没有心思再去偷看了。”
小弟问湛玮:“歌,蒲紫竹是谁?”
湛玮说:“蒲紫竹就是你们洪琴的妈妈。”
“什么?是外婆做的媒?”
原来外婆叫蒲紫竹。
小弟不晓得外婆名字,小弟想十里八寨的娃嵬恐怕都叫不出自己外婆的名字,因为外婆的那个时代,出嫁的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她们只有一个统一的称谓,蒲氏杨氏刘氏或者张氏。
洪琴平日里很少提外婆,小弟和弟弟把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洪琴。
古稀之年的洪琴坐在火炉铺边上,手里拿着火钳在不停地拨弄着火炉里的柴火。
洪琴突然停了下来,恨声说:“是啊,是那个老不死的女人做的媒!”
外婆远在他乡,九十多岁,洪琴恨外婆恨了六十多年,而且还在恨。
洪琴一直对外婆当年扔下他们姐弟三人远嫁他乡耿耿于怀。
外婆是十二岁那年嫁给外公的,是童养媳。
外公祖上本来有些家底,但到了外公一代,家道中落,外公好赌,而且生性暴虐,每次赌输了,就把外婆脱光了衣服吊起来毒打。
抗日战争暴发后,国民政府大肆抽派民工去黄梅二套口修建飞机场,十里八寨的成年男丁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