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消逝,已有十名黑衣人接着他的影子倒奔而来,个个出刀,守在天鹰门外。
第二十四章 柳西秋月
柳西风轻轻一笑,往他们行去。
卫士已出刀阻拦他。
“我想见天鹰。”
柳西风并没硬闯,停于该处,但提高的声银,足以传入屋内。
天鹰也为之一愣,不知他来此目的何在,但想想他连兵符都交出来,足可相信他是真心投靠,此时前来,可能是关心自己。
“是柳兄?请进!”
有他命令,护卫方放行,柳西风开门而入,一股药香味已涌入鼻梁,直透脑际。
天鹰坐在足足有两人,宽铺着晶亮白丝绢床单的雕花龙床,灯光隐隐黄淡,透出左墙角罩上红宣纸的艺术灯笼,本是十分柔和,但配上那股药味,直觉一股病恹恹的情景浮现心头。
“坐!柳兄!”
天鹰仍穿着黑底挂白金丝边长袍,伸伸手,示意柳西风坐于左恻红垫掎上,嘴唇微翘,似想装出一副亲切模样,但仍掩不住失去红光后之病脸。
柳西风并没坐下,轻笑地走向天鹰,笑声如剃刀,薄而利。
天鹰感到他有点反常,愕然道:“你想干什么?”
柳西风从轻笑转为奸笑:“天鹰的房间,怎么药味如此之浓?”
天鹰微微往后抽身,突然已恢复冷静,想借威严,掩饰功夫已失。
“本座喜欢此种龙涎香味,是以放多了些。”天鹰冷森道:“柳兄你这种态度已快冒渎本座了。”柳西风冷笑道:“你有时间装,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你——”
“不用再装了!你那副空架子是唬不过人的!”
天鹰眦目瞪视:“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突然柳西风欺身向前,很快地封住他嘴巴,奸笑道:“叫啊!让所有天鹰崖的人都知道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老头!”
天鹰不自禁地抽挛全身,这句话,就像烫红的大钳子,紧紧夹住贴满他全身的肌肤,猛狠地从脚撕到头顶,是剥皮!粘了二十几年,长了血,生了肉的假皮,突然间就被殴、刮、抓、撕、挖得一干二净,剩下一身血淋淋,见红带白的骨肉。
每以为灌了血,缠了筋肌细肉的皮会活过来,如今却那么容易的被撕去?火辣、锥刺、蚁虫噬啃,所有能带来烈痛的滋味,现在就在他身上每个角落狂风暴雨般,一阵又一阵地刮着,扫着。
他恨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更恨小刀儿夺走他的药。也恨苏珊不该说出那种话,如今却应验了。
抽搐渐渐平静,心头一片空白,空架子是连心思都没有,感觉也是没有,生命也没有。
他现在就是如此,也喊不出声音。
柳西风对于他的反应,感到很满意,慢慢松开双手。倒退两步,含笑而立。
“你果然是聪明人。”
蝥痛过后,天鹰反而平静多了。
他问:“你怎会看穿我的把戏?”
柳西风得意一笑:“从你进攻公孙府,在风翔镇山区时,我就起了疑心,不但是我,连我儿子都看出不对,那时你的眼神无光,我又怎能会相信一个绝顶高手会如此呢。”
“但是……在那之前,我的替身已和你对过掌!你该认定我武功才对!”
“就因如此,我才得百般试探,当时我只是疑心,后来见绿总管和春神交手,突然觉得他的身法太像上次和我交手的天鹰,而他又寸步不离你,尤其那晚若加上你这种身手的人参战,秋月寒就算再强,也禁不住打击,可惜却见不到你的踪迹?”柳西风轻笑道:“原来你是躲起来了!”
天鹰脸色更白,他何偿愿意躲起来!他恨不得能露身大展身手,以现当年威风,然这种事只有在作梦和幻想时才能出现。
柳西风继续道:“后来绿金福去请我,我逼他出手,从过招中更肯定他就是上次代替你比武的人,有了这些,你的秘密就很难保了。”
天鹰恨道:“当时不该派他去!”
柳西风道:“你也不必太怨。假的总是假的,终有一天会拆穿,你不停地想谋夺公孙小刀的丹药,不就是个很大的漏洞?”
天鹰戚然道:“我没办法……”
柳西风淡然笑道:“所以说,世上最可靠的还是自己,像你手无缚鸡力的人,怎能混江湖呢?绿金福对你忠心耿耿是没错,但他终究会离你而去,甚至他突然不管或叛变。你十条命都没得死,为什么不等医好了身体再出来混?”
他说的话意和春神差不多,天鹰甚至以为这话是春神教他的。其实只要有点灵性的人,就会明白这个道理,说出这番话,也非什么难事。
“你明明知道我如此,你还将玉符交给我?”天鹰道:“难道玉符是假的?”
柳西风笑道:“千真万确是真货!不过,在你的手上和在我的手上又有何差别?”
是了,天鹰现在不就是个任人宰割的人?他掏出玉符,想还给柳西风。
“你还是收下吧!”柳西风没接过手,笑道:“我们还须合作一段日子。”
天鹰捏着玉符,道:“我懂了,白天你任由我派兵遣将,只是想利用天鹰崖的兵力去攻打公孙府?”
“你不也想利用柳西府的兵力?”柳西风笑道:“我只是将计就计,反正目标都一样,说什么利用?该说合作才对。”
天鹰不得不佩服他心智深沉而高超,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我派兵布阵,也是在研判是否可行!然后一举进攻,一切收获可从我这里得到?”
柳西风含笑点头:“完全正确!对付你一个人,要比整个天鹰崖更容易了。”
天鹰实是哭笑不得。引了大狼入室,撵都撵不走。当时只觉得怀疑,但如此复杂的阴谋,他又怎能一触即通?这个亏吃得十分鳗喉。
“你想挟持我?”
“可以这么说。”柳西风笑道:“说好听些,是合作。”
“你以为我会屈服?”
柳西风笑道:“你会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活瞀,就有机会扳倒我,而我也留给你这个机会,等你有那种能力时,我要不倒都不行!”
他补充一句:“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
天鹰不得就此认输,他还要斗下去,他无法让二十年的愤怒而付出的代价就此荡然无存。
他冷笑:“柳西风,你会后悔的。”
柳西风知道他己屈服,轻轻一笑,道:“我已经说过,只要你有能力。尽管来!怕的只是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否则有你这么一位高手相斗,何尝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天鹰冷笑不已,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方能找到机会。
“你走吧!绿总管很快就会回来!”
“你是想,只要绿总管一回到你身边,就来个大反纂?”
柳西风含笑直往他走去。
“你……你想干什么?”
“要人家不愿意的听从,通常都要施些禁制,我想你也懂得这个道理!”
天鹰惊惶想躲,但已逃不过柳西风矫捷身手,硬是被他逼下一颗药丸。顿觉肚子一道热气升起,直窜四脚,十分舒服。
柳西风轻笑道:“这养魂引十份不好解,你也明白,顺着点,十天半月,我会给你解药。”
“柳西风你卑鄙!无耻!”
“你也未见得多高尚。”
柳西风在笑,笑声中充满自信与狂傲。
忽然外边已传来脚步声。
柳西风道:“绿总管回来了,你该知道怎么作,我该走了!”
说完他已回头迈出方步而去。
绿金福乍开门,见着他,十分惊诧:“你……”复赶快瞄向天鹰,一时也看不出端倪,愣住了。
“绿总管,一切平安吧!我觉得该过来和天鹰共同对敌,如今没事,我也该走了。”
他向金福施以深深礼貌又含带着狡黠意味地颔首一瞥,含笑而去。金福惊愕欺前:“您如何?”
天鹰知道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不能莽撞,也就憋下这口怨气,以等待最佳时机。
金福瞧他脸色不对,但他却时常如此,病容已是他最好标志。是以并未起了疑心。
他道:“刺客手脚敏捷,只一闪身就不见踪迹,搜遍全宫也没找着,可能已潜逃了,不过有此强敌,我们不得不防!”
天鹰早就知道是柳西风搞的鬼,闻言也不甚在意,反正自己都受制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小心一些就是。”
“天鹰……”金福道:“老奴以为……也许那人已获得本派攻打公孙府的情报,是否要更换日期?”
“不必了!纵使他知道,但我们按时甚短,他们一样无法完全防范,仍能收奇袭之效。”天鹰道:“最主要,如再拖下去,将更不利。”
金福本也无多大坚持,只是建议。见天鹰如此肯定,不再多说。
“那……属下明天就去调兵。”
他退出寝室,独留天鹰望着那盏跑马灯状地精巧灯笼。
火光灰黯,就像生命快要熄灭般。
天一亮,绿金福就奔往柳西府,调兵遣将。
凤翔镇尾一处普通而古旧民宅,硬厚的土墙,挂着田字窗,又少了透光处而一片黝暗。
大白天,他们还点上四方桌那盏乌漆漆的煤油灯,像专干些偷鸡摸狗的人汇聚的地方。
公孙断高大身躯,神龙活现,话说得左脸那道蜈蚣刀疤像在跳舞般。
“柳源,辛苦你了,再几天,就是我们扬眉吐气地日子了。”
獐眼一对的珠子挤了又转,柳源仍是那副猥琐样,奉承有加:“小的就是知道二少爷一定会练成神功!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他还拿出匕首,划向眉毛倒竖,快要变成狮子模样的公孙飞雾的左手。
“看!刀枪不入哪!”
此举引来三人哈哈大笑,何等高超的武功?
柳源道:“最新消息,柳西府又聚结人马往渭北方向潜来,似乎想再次攻打公孙府。”
公孙断冷笑道:“来得好,公孙府岂是好惹的?”
柳源诧然道:“老爷……您不是想攻下公孙府,怎会……”
有柳西府兵力相助,更能成功,怎会说出这番令人费解的话?
公孙断哈哈大笑,道:“我是说公孙府若在飞雾掌管之下,任谁也动不了。”
“对!对!二少爷自是比秋月寒强多了!”柳源瞄向飞雾,一脸奉承笑态。
飞雾傲狂道:“来得好,我可要大展身手!最好柳西风父子也在场,我好替大姐报仇!”
飞燕的死,对他构成很大的刺激,如今凡是曾经对飞燕不好者。他都想杀之以泄恨。
——除了他爹以外。
公孙断道:“雾儿,仇是要报,不过在战场上,你还是要听爹的话,以兔误了大事!”
飞雾咬牙根道:“爹!通杀!一个不留。”
“对敌人是如此!但有些人还是不能杀的!”公孙所笑道:“例如说你大哥。”
飞雾眼神凌厉而茫茫,似有点得了失心疯,想到大哥,他已讶然一笑:“大哥不能杀,他是我们的人。”
“这就对了!”公孙断道:“公孙府中还有许多我们的人,若乱杀,必会出差错,你知道了吗?”
“全由爹作主。”
公孙断频频点头,道:“到时先将秋月寒打败,然后指向天鹰,执掌天下的宝座,该是我们,不是那些笨蛋、病夫!”三人又是大笑。
弦月晚上,细雨初竭,泥泞地面仍可看见不少银亮亮积水处,像片片跌碎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