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看中了他的菊……”
顾涯吐了吐舌头,深知后面两字不雅,终于咬住了一半。他素来言语无忌,一直被师父师兄叱骂,总算养成了一点自觉性,但他偷眼向冯子康望去,却见他并无反应,似乎丝毫不觉得他的言语有何不妥,顿时大生好感。
魔性最重自由,冯子康当然听得出这小孩想说什么,但只是微微一笑,毫不介怀。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种话虽然污秽,却也只是玩笑,又何必在意?
不过甲队落日峰弟子看中孟青卢,当然不是这种原因。冯子康心知此人必有一套收服人心的手段,兵法战阵的本领也该不弱,否则这些人也不会那么放心地把希望交托于他。
今天他来,本来只是看看霍中广与梁思安之战,如今,却对这个孟青卢产生了兴趣。
分队已毕,袁不焕微微一笑,伸手抛下一张阵图。
只见那阵图在空中旋转不息,大放毫光,转瞬之间,竟将一百三十六名落日峰弟子尽数吸了进去。
后面没见过世面的外门弟子发出一片惊呼之声,却见那阵图缓缓地落在地上,山川河岳,具体而微,而那一百三十六名弟子,就好像蚂蚁一般大小,散布在阵图各处,走近了细看,眉目衣饰,也是清晰可辨。
各队领头之人,都执着一面显眼的大旗,上书本队字号。
梁思安的丙队,在阵图的东南角,相邻的两支队伍,正一前一后地向他们靠近,想来也是要占领角落这个好地方。
霍中广的庚队,却在阵图中腹,在那三老之一的洪涛率领之下,好整以暇地安营扎寨,他们周围队伍虽多,但反而没有人来主动寻衅。
孟青卢率领的甲队,原本出现阵图西南,却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往中腹进发,甚至都没有稍作休整。
“霍中广要糟糕了!”
冯子康摇了摇头,这什么三老之一的洪涛,不但修行不成,在兵法上也是个草包。
中腹之地,四通八达,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偏偏又易攻难守。开始的时候,各队都不敢轻易攻击中腹,以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洪涛却完全不思进取,就在当地安营扎寨,早晚有人耐不住性子袭来,就算他不是第一个被扫出阵图的队伍,只怕也是倒数前几名。
不过以这人的心气,估计也就是不想落到最后,要去各脉执役一年而已吧,全无争雄之心,霍中广自然也要跟着吃苦头了。
梁思安所为则中规中矩,他先联络靠得稍远的一支队伍,两队合力,先将另一只队伍剿杀。
听到辛队出局的消息,剩下的落日峰诸弟子似乎都松了口气,惩罚已经没有,接下来就是争夺第一的奖励,众人更是稳扎稳打,不愿轻易出手。
接下来的一段场面沉闷无比,多是各队远交近攻,结成暂时性的联盟,一时间,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北方五队,南方四队,以中间一条大河为界,互相攻伐。
果然洪涛率领的庚队疏忽大意,被甲队设计偷袭,一举而溃,洪涛与霍中广尽皆被杀,战旗被夺,剩下的一小半弟子被归入孟青卢麾下。
当然在阵图中被杀,只是暂时被禁制而已,并非当真身亡,但一番苦楚,那是免不了的。
“这个孟青卢,不简单啊!”
冯子康默然不语,在别人都想着保存实力的时候,他却敢打硬仗,一举击溃实力看似强大,实则色厉内荏的庚队,一举奠定南方联盟的优势,接下来就算不出战,别人不好说他什么,也不敢轻易来招惹。而之后南北互相绞杀,就成了消耗战。
如此一来,甲队虽然第一个消耗了实力,却是最容易活到最后的一支队伍!
局势果然如冯子康推演的一般发展,经历几场苦战,南方联盟终于灭掉了北方,但实力大损,有一支队伍已被打残,旋即被梁思安消灭,另一支壬队暴起反击,虽然仍是不敌丙队,但也给了梁思安的队伍极大的损伤。
如此一来,山河地理阵图之上,只剩下两只队伍,养精蓄锐的甲队孟青卢,对强弩之末的丙队梁思安!他们各自收编了几队的溃兵,人数相当。
两队的实力,已经差不多平衡!
“估计又是大师兄赢了……”
顾涯意兴阑珊,他觉得实在是没趣,一群人过家家似的杀来杀去,有什么意思?
冯子康缓缓摇了摇头:“未必见得,我看孟青卢的赢面,已经超过八成!”
“什么?”
顾涯愣了愣,摸着脑袋往阵图中瞅去。
“孟青卢虽然才来了三天,但对大师兄的脾气,已经了如指掌,大师兄却对他一无所知,怎么能不落入他彀中?”
他话还没说完,阵图中已经爆发了最后的一战。
梁思安率队攻入甲队阵中,他以筑基期的修为横扫一切,甲队且战且退,就连孟青卢也已负伤,背着战旗仓皇逃窜,梁思安紧追不舍,眼看就要得手!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号称在歼灭庚队一战中就受了伤一直不曾露面的古仲力,忽然出现在丙队后阵!
第二十一章 不胜之法(上)
梁思安这个人,好大喜功,做什么都要端着架子。
这一点是跟他师父鲁将军学的,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
比如鲁将军当然不会自己扛着战旗,必然是身边人举着,所以梁思安也是这么安排,他自己持刀披甲,威风凛凛,掌旗之人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他们距离胜利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梁思安追上孟青卢,甲字战旗自然手到擒来,这次的兵法战阵之试,也就到此结束。
所以掌旗人也松懈了些,距离梁思安也就稍稍远了些。
古仲力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在咧嘴欢呼,等到转头惊叫,已经被古仲力一钺斩成两段!
“喝呀!”
梁思安发觉不对的时候,丙字战旗已经即将落入古仲力之手,他咬牙苦追孟青卢,奈何对方油滑如兔子,几个起落还没能逮住。
而这时候古仲力已经握住了丙字战旗,高举呐喊!
冯子康摇了摇头:“梁思安连最后一个机会都没抓住……”
顾涯大奇:“这时候还能翻盘?”
“甲队胜!撤阵!”
袁不焕手腕一抖,阵图拔地飞起,旋转之中,将那一百三十六名落日峰弟子全都撒了出来,阵图收缩,飞回他袖中。
原本在阵图中阵亡重伤的弟子,此刻安然无恙,只是脸色苍白,可见虽然阵中只是幻境,但死一次却也吓人得紧。
梁思安面色阴沉,默然不语。
只有甲队人人欢呼雀跃,孟青卢却是处变不惊,依旧是笑容温煦。
袁不焕把他叫到跟前,温言夸奖:“尔虽儒家出身,没想到深通兵法,这次获胜,兵变幻,果然是后起的俊彦!”
“不敢当!”
孟青卢弯腰逊谢:“青卢只读过几本兵书,兵法有云:见敌之所长,则知其所短;见敌之所不足,则知其所有余。见胜如见日月,其措胜也,如以水胜火。龙虎山人才济济,各位师兄弟各有所长,我只是侥幸而已。”
他这番话声音不大,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是清清楚楚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话虽然说的谦虚,口气中却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在里面。
什么叫人才济济,各有所长,获胜只是侥幸而已?什么叫只读过几本兵书?什么叫见敌之所长,则知其所短?
兵家弟子苦修几十年,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只读过几本兵书的少年?
就连袁不焕的眉头都不为人知地微微一皱。
这时候却忽然有一个童稚的声音轻嗤一声:“嗤!有什么了不起?就算是到了最后,梁师兄还有让你不能取胜的法子,胡吹什么大气!”
这童音高声叫喊,一样传达全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双手叉腰,满脸胀得通红,咳嗽不止。
这少年是顾涯。
他虽然也不喜欢梁思安,但素来以自己身为兵家弟子为荣,人家打脸上来,他当然不愿挨着。刚刚听了冯子康所说最后翻盘的法子,心痒难搔,当下就忍不住插嘴。
只是他功力未足,想和孟青卢一般轻描淡写自然做不到,只好运足中气叫了一声,结果走差了气,所以才这副狼狈模样。
袁不焕却不认识他,见只是个小小童子,面色一沉,叱道:“何人门下弟子,在此胡言乱语什么?快快退下!”
孟青卢眼中却是光芒一闪,躬身道:“宗主,我在局中推算梁师兄性子,最后行险伏击,确实是冒险成功,但当梁师兄追我甚急,与掌旗人分开的时候,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不知这位小师弟有何妙法扭转乾坤?兵家藏龙卧虎,也容我受教可否?”
他刚刚在兵法战阵中横扫落日峰弟子,正是志得意满之际,自觉自己所设之局,虽然有侥幸的成分,但到古仲力现身那一刻,已然无解,这小孩站出来辩论,倒正好尽展自己所长,让掌门人心中自己的分量更重。
他自小就被当成天才,从来都占据人群中心,自然体谅不得一众弟子愤愤不平的心情,这一点倨傲之气从小养成,就算他儒家养气自省功夫做的到位,但还是变改不了本性。
这时候兵家弟子群中也是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小顾到底行不行啊?我只听说他会观星,没听说他看过兵书啊?”
“不行也要顶啊!难到真让那小子欺负我们兵家无人?”
“但是古师兄现身出来的时候,梁师兄距离虽然不算太远,但要保住战旗实在是没办法了啊!除非能抓住那个孟青卢,抢先夺旗……”
“那不可能,姓孟的那小子滑溜得很,梁师兄就算施展蚩尤遁法神通,也没办法一击建功……说起来还是规则不对,只要丙字战旗一落入古师兄手中,这兵法战阵的比试就结束了,梁师兄只能徒呼奈何啊……”
兵家弟子唠唠叨叨,全然都在抱怨规则不公平,要是真刀真枪,这儒家的小子如何能是梁师兄的对手?
孟青卢面带微笑,心知兵家弟子一众都已经对自己起了反感,但他却并不着急。只要今日能够折服众人,日后慢慢折节下交,很容易就能将这种反感打消。
这也是他憋着劲儿要在今天一鸣惊人的缘故,他一个外来之人,难免受到隔阂,若是笑脸相对,去刻意结交同门,虽然也能改善关系,但却太麻烦。
一日之间变成众人关注的焦点,然后再表现出自己礼贤下士的风范,更能够讨人喜欢,今日的一点点反感之情,自然也会如冰川一般融化。
袁不焕看了看咳嗽方止的顾涯,无奈地挥了挥手,笑道:“既然如此,你也来说说,看在绝境之时,如何能绝处逢生?”
顾涯大喜,他胆子最大,浑然不吝,上前对掌门人作了个揖。
“袁师伯,弟子乃是观星斋门下顾涯,若说刚刚斗阵之时,最后古师兄突袭丙队掌旗人,梁师兄不及救援的时候,想要反败为胜,那是不可能了……”
“嘘!”
一众弟子一齐发出嘘声,这小孩儿,果然是来消遣的么?
“不过……要想让甲队不胜,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十一章 不胜之法(下)
不胜?
我虽然赢不了你,但也不能让你赢;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你得到。
这就是刚才冯子康告诉顾涯的方法,这小孩心思纯朴,全未往这个方向想过,登时大为赞叹。
听顾涯说出这句话来,好几个聪明伶俐的弟子已经省过味来,拍掌大赞!有些脑筋愚钝的,还没有转过弯来,抓着旁边的人便问。
孟青卢背上冷汗涔涔,脸色虽然还保持不变,但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勉强。
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