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突然放下茶杯,说道:“我们可以提供比这套工艺还要好一个层级的技术,但利润分成,我方得增加百分之七。”
石娥:“这怎么可以,关于你们提供一流技术之后的分成办法,双方已经敲定了。”
何先生:“一流并不是一个明确的量化概念,一流之内也可以分上、中、下若干等嘛。咱们老祖宗的科举不是如此吗?等中有级,级中还有前后。”
石娥悄悄看了贺紫达一眼,她很不愿意在贺的面前第一次决策大事就显得自己处在下风。石娥神色有些慌张地说道:“这样的话,协议恐怕要从头讨论了。”何先生马上发觉了这点:“我同意。但您心里清楚,今年的采摘季节马上就要到了,万一延误时间,贵方的损失……”
石娥陷入犹豫,思忖片刻:“我们让出百分之三。”
何先生:“不,百分之六。”
石娥怯怯地又瞥了贺紫达一眼,道:“百分之三点五。”
何先生:“百分之六。”
石娥:“何先生……”
何先生强硬地说:“不,百分之六,不再变了。”
“何先生……”
贺紫达这时突然干咳两声,打断了两个商人的讨价还价。何先生与石娥看向贺紫达。
贺紫达道:“原来阔佬做生意,跟卖菜小贩一个样。何先生,我想胡问一句,如果这个谢石娥一点儿不让,一丁点儿不让,一丁丁点儿都不让,你怎么办呢?”
何先生:“贺先生,您不懂,那样的话,她今年的咖啡加工要受损失的。”
贺紫达:“那去年她怎么加工的?”
石娥:“老贺……”
贺紫达瞪了石娥一眼:“你别管,我问他呢。”
何先生:“我说的损失是她今年要少赚很多钱。”
贺紫达:“少赚就少赚,那钱又不是她的!”
石娥像突然被点醒了什么,神色倏然轻松下来。何先生则一下愣住了,好一会儿勉强笑道:“您是谢女士什么人?能做她的主吗?”
贺紫达:“你猜我是她的什么人?你猜我能不能做她的主?”
何先生:“这个玩笑开得有些浪费时间。谢女士……”
石娥欲擒故纵地说道:“何先生,愿我们今后还有机会合作。”
何先生反而大慌:“谢女士,就按你说的,百分之三点五。”
石娥:“不,百分之二。”
何先生想想:“好,百分之二。”
石娥另取出一份材料,在上面填了几个数宇后,道:“请您签字。”
何先生签完字,与石娥握握手,并大度地向贺紫达伸出手:“您不是外行。”
贺紫达“啪”地握住何先生的手,道:“照我的土匪脾气,百分之零点一都不该让!”
何先生恍然大悟,又看看墙上的那个“虎”字,沮丧地说道:“真是话多必有失言。对不起,贺先生,后生冒犯了,实在对不起。”
贺紫达忙解释:“哎,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报复你,我老贺确确实实是前两年刚学的毛笔字,你老何的确好眼力!”
何先生已无兴致,说着“再见,再见”,走出房门。
房内,石娥与贺紫达都站着,二人互相看着。贺紫达有些不快。石娥又有些怯怯的样子。
石娥低声说:“幸亏你提醒,我们亏了是国家的,他们亏了是自己的。这歪道理吓唬外商还挺管用。”
贺紫达:“我不懂这个,我只是受不了你后来那种低人一头的样子!”
石娥:“不知怎么搞的,你一坐在这儿,我就慌,就糊涂。往常从没像今天这么糟糕。”
“算了吧石娥,我看这做买卖跟打仗差不球多,这哪里是女人混的地方。”
石娥:“我知道,你如果经商,肯定比我强。”
“我?我宁可明火执仗地抢,还痛快些。得了,我回去跟老号长打个招呼,星期六,顶多星期天,我们就把事办了,你也别干这个莫名其妙的董事长了。我走了。”
“看你,”石娥怯声说道,“……好像我是由你任免的。”
“就这么定了!”贺紫达拽下那幅字,几下撕烂,看看没处丢,团团夹在胳肢窝下。临走,贺紫达嘴里还嘟嚷着:“董事长,什么鬼职务,好像谁不懂事似的!”
房里只剩下石娥一人,她呆呆地站着。
周家。周天品与夏晔星在客厅看电视。
周天品取了一个橘子,冲夏晔星示意:“晔星,吃吗?”夏晔星点点头。周天品欲剥,夏晔星口齿费力地说:“不,我自己。”她接过橘子,笨拙地剥着皮,好不容易才放到嘴里。
周天品欣喜地看着:“晔星,你真的好了。”
夏晔星不应,盯着电视。
套房,石娥默立在阳台上,良久,她悲哀地自语:“你搬到老虎家里,会不会成天慌慌张张,糊里糊涂的?在他面前,你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海水如墨。
机帆船上,贺仪擦着从黑市买来的手枪,面前还摆了十几个手雷。小枣儿瞪着不太好使的眼睛在驾船。
贺仪夸小枣儿:“小枣儿,你真行。”
小枣儿看看罗盘,又看看手里的海图,道:“不是我行,是这条船好,跟傻瓜照相机一样,是条傻瓜船。就是不知道后半夜起风时,怎么样。”
贺仪:“路上的活靠你了,登陆后的买卖,我老贺包了!”
“舒乔号”机帆船夜航着……
贺家,卧室。
贺紫达戴着花镜,趴在桌上,兴奋地写着什么。旁边的椅子上,是那两床崭新的枕、被。
海水渐渐翻出白浪。
一声汽笛长鸣,客轮上,石娥立在船尾……
贺紫达摘下花镜,拿起几页纸,出门,下楼。
谢石榴的屋内,谢抽着闷烟,满面忧愁。对面,朌盼搂着小娥,悄悄地抹着泪。还未进屋,贺紫达便大声说:“老号长,写完了,一份检讨,一份报告,你先给看看。”
“正好,盼盼……”贺紫达进门后,挑出一页纸递向背脸冲他坐着的盼盼,笑道,“这东西是这么写吗……妈的,不好意思,当老子的倒要向当女儿的请教,怎么打结婚报告。”
盼盼抱起小娥冲出屋门。贺紫达一下愣住了。
谢石榴递给贺紫达一封信:“半个小时前,有人送来的。”
贺紫达预感到什么,喜色顿失,接过信,欲拆。谢石榴:“你回楼上再看。”
贺紫达看看谢石榴,沉重地走出门。谢石榴看着门,好久,长长地叹出一门气。
楼上,贺紫达把那信放在桌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撕开,慢慢地抽出信……
信纸上只有三个字——我不配。
与几十年前的那封信一模一样,白纸上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仅仅只有三个字。两个“我不配”,出自一人之手,一个是刚学会写字时写的,一个已相当娴熟。那时的字是识字班学员写的,此时的字是集团公司总裁写的。但都是“我不配”!
贺紫达一挙狠狠砸在桌面的信上,整个人便如石雕一般。
石娥,站在船尾向江海望着……
贺紫达取出钥匙,打开一个抽屉,取出将近四十年前的那封信,将两封信放在一起。
海南岛,船靠码头。
石娥走下舷梯。当年那个锅炉工,后来的杜主任,再后来的杜副总经理迎上来,他搀了石娥一把,他们一同朝海港外走着。
走了很久,杜副总开口问道:“你这回真的下决心了?”
石娥答:“真的,再不会变了……也没时间变了。”
杜副总显得激动:“石娥……”
石娥道:“老杜,难得你几乎等了我一辈子,我……”
“什么都别说了。”杜副总用胳膊示意了一下,石娥挽住这条臂膀,接着向前走去。
他们渐渐融入夜色。
海潮阵阵,风大浪高。
机帆船剧烈摇晃着。舵已无人控制,手雷滚得满地都是——贺仪与小枣儿都趴在船舷边上,使劲呕吐着。
远处,有一艘巡逻艇朝“舒乔号”急驶而来……
夜幕中,两个少年没有发现。一个浪头打来,小枣儿的眼镜落在甲板上,张着两只手摸索着。贺仪捡起递给他:“妈的,什,什么都想到了,就是忘了带,晕,晕海灵。”
“我好些了。”小枣儿说着,扑向船舵,顽强地把着。
巡逻艇渐近……
贺仪欠然大叫:“小枣儿,有情况!”
二人向后观察一阵,又对视一阵。两个少年似乎并不知道“害怕”是个什么东西,贺仪狠狠地说道:“准备打吧!”说着,他迅速抓枪。小枣儿也抓起几枚手雷。二人扑到后舱,伏下身子,满脸英勇。
巡逻艇靠近……
突然打开的探照灯,将两个少年照射得睁不开眼睛,手枪与手雷顿时失去了方向……
黎明,天际已有一线白光。
贺紫达合衣直直地躺在床上,眼睛一夜未闭,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电话铃响。贺紫达疲惫地爬起,他先看了一下桌上的闹钟:三点一刻。贺的直觉令他一惊,忙抓起电话:“我是贺紫达。”
鹿儿家,电话响起。鹿儿和薇拉从梦中惊醒,鹿儿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我是贺子答。”
大碾子家,电话也响起来。大碾子朦朦胧胧地接电话:“我是田解放……什么?!”大碾子的睡意顿无,“这两个小东西被关在哪?……不用说了,我认识那个地方,当年我也在那儿关过。”他摔下电话,跳下床,披衣往门外跑。
公安局拘留所。
一名警察引领贺紫达、鹿儿、大碾子走向看押室。
警察边走边问:“这两个孩子出海最少有十五六个小时了,你们当家长的就没发现吗?”
贺紫达:“我以为贺仪在他爸爸那儿。”
鹿儿:“我以为在您那儿。”
警察问大碾子:“那个小眼镜呢?”
大碾子:“我以为在他梅老师那儿。”
警察:“那个梅老师肯定以为在你那儿了?”
“估计是。”
警察:“你们四家大人这么你一估计,他一估计,差点儿爆发一场世界大战知道不知道……呶,就是这儿。”
贺紫达等人顺着监房小窗往里看:贺仪与小枣儿累得趴在草席上,睡得正香。
警察道:“尽管他们还是孩子,但非法携带电台和武器、弹药,问题非同小可,依我看,最轻也得拘留个十天半个月的。”
拘留所门外,小车旁边,贺紫达疲倦不堪地对鹿儿与大碾子说道:“这两个小东西……关就关两天,有时好人也会蹲班房。”
大碾子看着贺:“要是我,少不了又得趴在凳子上,挨您一顿皮带。”
贺紫达苦笑了一下。
鹿儿感到贺紫达的精神不对,问道:“爸爸,您的气色很不好,要不要我送您回家?”
“不用。”贺紫达坐进汽车,摇下窗子又补充道,“放出来的时候,别骂他们,送到我那儿去,我给他们摆桌酒。”
看着汽车走远,鹿儿与大碾子各自开着自行车锁。鹿儿道:“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大碾子:“但愿不要闹到上面去。”
走了一阵,鹿儿看着远处,想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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