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
贺紫达独自坐在贺仪的房间。房里最明显的是一套落满灰尘的激光打靶器。
坐了有好一会儿,贺紫达举起手中的枪,一次次射击……一会儿六环,一会儿八环,一会儿脱靶,一会儿十环,一会儿又脱靶……在变了调的自动报靶的声音中,贺紫达显得十分麻木。
楚风屏走了进来,默默地站在贺紫达的身后。好一会儿,楚风屏拔了电源,贺紫达回过头,见是楚,没说什么,把枪丢在一边。
“老贺……”
贺紫达微微扬了一下手:“别劝我。跟你比,小的一个接一个出事,我还算好多了。”
楚风屏:“……我们出去走走?”
“小娥呢?”
“老号长带出去了。”
贺紫达有些吃惊:“就我们两个?”
楚风屏:“就我们两个。”
贺紫达:“……”
楚风屏:“一起穿过警备区大院,再穿过海军基地大院,去海边。”
贺紫达:“……”
楚风屏:“你去吗?”
贺紫达沉驮了一会儿,站起身,说道:“走吧!”
海滩上,两行脚印已经很长。礁石上,贺紫达和楚风屏并肩坐着。
贺紫达擦了擦汗,楚风屏淡淡地笑着:“心里还觉得孤单吗?”
贺紫达:“这办法挺灵,那么多双大眼、小眼地盯着,一时给吓没了。你呢?”
楚风屏:“说真话?”
贺紫达:“当然。”
楚风屏:“我还孤单。”
贺紫达见楚风屏抑郁地望着海,不由自主地直视着她。
楚风屏:“我是受不了我眼前的人,一个个都是一半的。老号长、你、石娥、大碾子、盼盼、乔乔、丁丁,小杜和金金也是,现在童童又危险了。”
贺紫达:“……我们得鼓动盼盼重新组成家庭。”
“我同意。”
“做做工作,别让童童离婚。”
“同意。”
“……让丁丁回来住吧……听说,金金因救灾有功,减了一半刑,再有两年也该回来了……”
楚风屏:“还有呢?”
贺紫达看着楚风屏,终于不忍,说道:“楚风屏,我贺紫达不是石头人,几十年里,你为我做的事,顶得上三个杨仪了。尤其是我和姜佑生打了一辈子的架,你劝了一辈子的架,累坏了你了,你还……”
楚风屏打断贺紫达,意味深长地说:“五十年的秤砣押在地里也该烂了,但愿将来都到杨姐和佑生那儿集合的时候,你们别再打了。”
贺紫达看看楚风屏,又道:“刚才我想说,你还像个媒婆似的,为我瞎忙活。”
楚风屏轻叹一声:“贺紫达啊贺紫达,你年轻时的胆量都哪去了?石娥怕你,不敢过来。你不怕她,为什么不敢过去呢?”
贺紫达道:“谁说我不怕她?别人的孤单可以传染给你,石娥的胆小就不会传染给我吗?她早就哆嗦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啦!”
楚风屏看看贺紫达,又轻叹了一声。
谢石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小娥在远处的沙滩上蹦蹦跳跳着。
楚风屏、贺紫达扶着谢石榴坐在中间。谢石榴点着烟,吸了一口,看看两边的贺紫达、楚风屏,问道:“我没碍你们什么事吧?”
楚风屏:“老号长,瞧你。”
谢石榴默默地吸了两口烟。楚风屏:“刚才,我们正说到石娥。”
“还说她干什么?我总算看懂了她。”谢石榴看着贺紫达,“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跟你说‘我不配’那三个字吗?”
贺紫达:“就是这个,我搞不懂。”
谢石榴:“五十来年前,让她永远丢了一样东西。”
贺紫达不懂,等着解释。楚风屏懂了,默默地点头。贺紫达看着楚风屏。
楚风屏看了贺紫达一眼,冲着海水沉甸甸地说:“石娥那天说,她从一个没有半点儿颜面的人,又得到了尊严。但作为一个女人,石娥在爱上却一直并无尊严,甚至是自甘卑贱。而且,她在做人上越是自尊,在做女人的这一方面就越是自卑。”
楚风屏停了一会儿,愤怒地说出一句粗话:“那个混蛋、王八蛋的社会!毁了谢石娥一生!”
贺紫达终于弄懂了石娥与他的爱何以如此一波三折,三波九折!何以如此脆弱!贺紫达还能说什么?他连痛骂那个“混蛋、王八蛋的社会”的气力都没有了。贺紫达满脸哀痛地望着大海……
海涛阵阵。
监狱,接待室。
杜九霄取出一大摞书:“这全是你要的法律方面的书。”金达莱翻着一本,自语:“不知出去后,能不能当律师……”
杜九霄又取出几盒食品:“你最爱吃的几种蛇肉做的菜,虽然不热,但味道不会差太多。”金达莱看着饭盒,突然流下泪来,她说:“你坏,你忘了,就是那年为吃蛇受了一次辱,我才发誓要为当兵的赚钱争脸的。”杜九霄慌了,边收拾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那儿去。”金达莱按住饭盒,小声道:“既然拿来了……”说完,金达莱两手并用,贪婪地大吃起来,样子还是那么孩子气。杜九霄爱怜地笑看着。
幼儿园。
鹿儿兴冲冲地走进园内,走进走廊,大声叫道:“薇拉,薇拉……”薇拉正照顾孩子们午睡,听见喊声,忙走出来。她看见丈夫,突然想哭:““……你怎么回来了?”
鹿儿揽住薇拉的肩:“我已经知道了,本来学校领导是让我回来准备处理后……薇拉,我们的野小子找到了,他还活着!这是电报……”薇拉夺过电报,看了好一会儿,她猛然扑进鹿儿的怀里。鹿儿抚着薇拉的肩,轻轻拍着:“不知什么原因,野小子吃了一个警告处分,又立了一个三等功。”
薇拉:“老号长真灵,他说‘野小子肯定活着’,我们的野小子真的就活着,真的活着!”
“我已经告诉爸爸他们了。只有姑姑的家老是占线。”鹿儿突然拍拍薇拉,“你看……”
薇拉转过头,见窗户上趴满了孩子们的笑脸,有的孩子还用手指刮着脸蛋,羞她……
周家卧室,电话响。
周天品靠在床头看报:“又响了,一接又没人说话。总机说是外线。这回你接吧。”根儿下床去接:“喂……喂……喂……”
周天品:“电话机可能有毛病,放下吧。”
根儿正要放下,话筒里突然传出了声音:“谷根儿姐姐。”
根儿一惊,忙问:“你是谁?”
电话:“对不起,我只想多听听你们的声音。”说话的人多少有一些口拙。
根儿:“请问你是谁?”
周天品注意看着根儿。
电话:“你是真正的女人。天品有你真是幸运。好好待他,也让他好好待你。”根儿似乎猜了出来,惊异地:“你是……”
电话:“我要走了。姨妈病得很重,我要去照顾她。疗养院有人送我回去的。再见,姐姐。”
根儿急叫:“你等等……”
电话里传出“咔嗒”一声。
根儿立即放下电话,对周天品道:“快,快走。”
“怎么回事?”
“快去疗养院!”
汽车直入疗养院……医生向周天品、根儿解释着……汽车又直至机场,周天品、根儿奔进大厅——飞机已经起飞了。
夏晔星靠窗看着满天的云,她人已痊愈,神情无比安详。
姜家,夜。
吴丁在台灯下写着一封很长的信。
楚风屏轻轻走进来,抚着丁丁的头发。丁丁放下笔,侧过身抱住楚风屏的腰。楚风屏:“丁丁,真高兴你能搬回来住。”
丁丁:“贺紫达天生有这种魔力,他在我那儿只说了一句‘搬回去吧,丁丁’我就回来了。”
楚风屏笑笑:“我们这一堆人,老老少少的,都已经习惯他那个说一不二的劲头了……又是给文宽写信呢?”
丁丁点头。
楚风屏:“一场战争前后加起来也没多少天,可你们俩是多少年了?我就不明白,信上千思万想,怎么会走到一块儿又都找不到感觉呢?”
“还要更糟糕,不见面是情人,见面是敌人……妈妈,我们是怎么啦?怎么啦?我不想这样,他也不想这样,可我们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缠住了!弄不清是我们挣扎不出来,还是我们自觉地想被那东西缠得更紧!妈妈,妈妈,谁能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俩呢?!”丁丁瞬间爆发的激动,使她淌着内伤极痛的泪水。
楚风屏唯有更紧地搂住女儿。
月下海湾,潮声阵阵。
六年之后。
海浪拍岸,大雨滂沱。浪吼,雷鸣,海天一片交响。
海军基地司令部。巨大的海防沙盘两侧坐满军官,已是中将的大碾子坐在沙盘之首。
参谋长拿着一张纸站着,在介绍台湾军事动态:“今年一月十七日,台湾举行‘精实十三号’年度高级司令部演习,意在验证台军第二代兵力整建的抵御能力。五月十日,举行‘同心十号’军事演习,并首次试射空对空中程导弹。第二日,即五月十一日,又进行了操演电子战,名为‘汉光’的演习。六月二日,美国国防部宣布,美国政府已批准向台湾出售中F…16战斗机的导航和瞄准装备。另外,据可靠消息,年内,台湾将完成‘天弓’导弹的第二次实弹测试和正式成立幻影战斗机部队。”
参谋长坐下。大碾子站起来:“下面,我集中介绍台湾海军以及美国太平洋舰队的近日动态。”
一声炸雷响过。大碾子看看窗外,雨如水幕。
姜家。楚风屏看着电视。
新闻主持人在播报洪汛的紧急消息:“流经我江海市的武郎江与南津河,已突破百年不遇的最高水位十一点七米。根据气象预报,暴雨仍会持续五到七天,水势将有增无减。市防讯指挥部经市委、市政府批准,紧急动员全市四十五岁以下男性,三十岁以下女性组成护堤抢险大军。今日下午,适龄市民已在各区指定地点报名编队。另外,驻本市陆海空三军指战员,在危难险重的堤段,已经连续奋战了十天十夜。”
楚风屏面目严峻。
江水猛如恶龙。
抗灾军民势众如蚁。人群中有挖土填包的周天品、薇拉、司马童、空军大校杜九霄和陆军大校谢盼盼。卫生站里有根儿、丁丁、金达莱和文职军官唐小蕾。
贺家。玻璃窗上,雨水如瀑。
客厅的地上,一片茶壶、茶杯、盘子、碟子,以及各种水果……
贺紫达、谢石榴坐在沙发上。鹿儿敞着军装,站在“示意沙盘”一侧。他的肩章,已是中将。贺紫达的眼睛瞪得溜圆,谢石榴兴奋得满脸放光。
鹿儿:“军事动态大体如此,政治动态电视上天天播,你们都知道。”
贺紫达道:“老蒋、小蒋不在了,现在这位,大陆上不知有没有祖坟,倒是听说他二战时当过日本兵。不好呵,彭老总当年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来着,老号长,五次反围剿时,他骂那个德国人李德的?”
谢石榴:“崽卖爷田不心疼。”
“对,就是这句。只是现在这个姓李的不只是卖田,他是打算从娘老子的肚子上割块肉走!”
鹿儿:“此人已开始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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