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生:“小碾子,一会儿你满身酒气,回到班里影响多不好。”
大碾子一把抓过酒瓶,大哭着干脆往身上的海魂衫到处乱倒!
贺子达骂道:“小兔崽子,再耍酒疯,老子抽死你!”
大碾子把酒瓶摔碎在地上,冲出餐厅。不一会儿,他提着自己的背包踉跄着奔回来,把背包往餐桌上狠狠一砸!“我还回什么班?!还有什么影响?!用不着你姜司令拿绳子捆,我自己回来啦!”
姜佑生脸色骤变。
贺子达:“小碾子,怎么回事?”
大碾子:“你问他!”
贺子达、谢石榴把目光盯向姜佑生的脸。姜佑生手足无措。
大碾子大哭痛诉:“我完了,我这一辈子算完了……我算什么?学生不是学生,军人不是军人,我真是杀人犯吗?真是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吗……乔乔,你不跟我好了,你贴我的大字报,我不怨你……我知道,找一个成分不好的男人,一辈子翻不过身来,我不怨你,真的不怨你……司马童,我打过你一枪,我欠你的,乔乔归你了,我也不欠你什么了……可是姜司令!我又不准备娶你,你怕什么?我吃的是海军的军粮,欠了你什么?你要赶走我……你要赶走我!……大海没杀我,你要杀了我!你算什么基地司令,你就像趴在海底的烂泥里,一有风吹草动就缩头缩脑的小螺蛳!就像随便来一条鱼,一摇尾巴就吓得东躲西藏的臭虾米……”
“太放肆了!”姜佑生陡然站起,右手提住软绵绵的大碾子的胸,左拳奋力直捣大碾子的下巴,一拳把大碾子打得飞出去一般,摔在墙角里。
大碾子突然从裤兜里抽出一把海军刀来,嚎吼一声,爬起来就朝姜佑生扑。几个炊事兵冲上去费了好大劲才按住他,夺下刀,把他架出去。门外传来大碾子的呕吐声和哭叫声。
声音刚远,乔乔蓦地站起,走了出去。司马童亦大步离去。丁丁跟着追了出去。
片刻,楚风屏说道:“我去看看小碾子。”金达莱紧牵着楚风屏的衣襟一起走了。
圆桌旁还剩下三个人:贺子达怒目圆睁,谢石榴满面怆楚,姜佑生则一直呆呆地站着,右手揉着左拳。
沉默良久,贺子达冷冷地说道:“谢谢你把小碾子从海军还回来。不过弄清楚了,他不是你儿子,要教训也用不着你动手!”
“对不起,老号长。”姜佑生沉沉地冲谢石榴说了一声,从衣架上拿下军帽,缓缓戴上,慢慢走出餐厅。
只剩下两人……谢石榴苍老地说道:“你也走吧。”
贺子达:“我不走!”
谢石榴:“去看着小碾子,你今天晚上不要睡觉。”
贺子达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
只剩下一人。餐桌被那灰色背包砸得一片狼藉。谢石榴独自端坐。他慢慢抬头看墙上挂钟:七点三十九分。
“还不到三十五分钟。”
谢石榴把所有的九只酒杯都够过来,在自己面前排成一列,缓缓地拿起酒瓶,一一斟满,然后又用两手一一缓缓地倒在地上,像在郑重地举行祭奠仪式。
最后一杯酒倒完,谢石榴端坐直视窗外,苍凉发问:“睡在地底下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老伙计们,吵着你们了。你们告诉我谢石榴:我们拼死拼活地打天下到底为了什么?不就是图个太平日子吗?!”
中篇
14
北京。毛泽东身穿军装,乘坐军用吉普在红卫兵人海中挥手而行。人海中挤着热泪盈眶的司马童、舒乔、吴丁。另一处有贺解放与金达莱。再一处有谢盼盼。再一处有鹿儿。
飞驰的列车上,完全是“人肉罐头”:除了车座,过道、茶几、车座底下、车座背上,连行李架上全都是红卫兵,甚至连厕所里也站满、坐满了人。
大碾子带着金达莱,还算幸运,坐在一处靠窗户的位置。对面有一个女红卫兵满脸痛苦,浑身不安。大碾子与金达莱看着她十分奇怪。
车至某站停住。大碾子说道:“金金,我去弄杯水来。”他拿着一个抗美援朝时期的慰问品——白色搪瓷缸,准备从窗户跳出去。
“让我先出去!”对面的女红卫兵虚弱地说了一声,便急切地从车窗跳到站台上。但是她一落地,惨叫一声便瘫软在那儿。
大碾子跳出去:“扭了脚了吧?”大碾子问了一声,就被人流朝有水龙头的地方拥。
鹿儿在水龙头前接了一壶水,但怎么也挤不出去,便热心地喊道:“挤来挤去的,太耽误时间。把杯子传过来,我给大家接。”
众人齐声叫:“好!”
第一个递过杯子的是谢盼盼,鹿儿给她灌满。盼盼谢了一声掩护着杯子挤出人群……
大碾子把杯子在人头上挥了挥:“给我来一杯!”
鹿儿:“扔过来。”
大碾子抛过去杯子:“接满点儿!”
鹿儿接完,大碾子费了好大劲才取回杯子。他端着水向回走时,迎面撞上一个人:司马童!还有乔乔、丁丁。
司马童:“是你?”
大碾子极为紧张,赔着干笑。司马童用手捻捻大碾子的红袖章:“你是个冒牌货!”
大碾子心虚地:“我,我也想,见毛主席……”
司马童:“你配吗?你污染了天安门!你在亵渎红卫兵,把袖章摘下来!”已有红卫兵注意这里的情况。
舒乔对司马童说:“童童……”
司马童一抬手打断乔乔:“你别说,要饶他一次,也是我饶的。”
大碾子:“我把水分给你们一半。”
司马童:“用不着。水算什么?你知道吗,现在只要我喊一声这里有人冒充红卫兵,三分钟之内就能要了你的命。但是我不喊,听妈妈说,金金不见了,恐怕是和你在一起呢吧?”
大碾子:“是和我在一起。”
司马童:“你要好好侍候她!滚吧!我真想让你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
大碾子气得手直抖,缸子里的水直朝外洒。
车铃大作。舒乔和吴丁连忙拽着司马童从大碾子身边绕过去。大碾子跑回车窗前,看见那个女红卫兵还在地上躺着。人们都在忙自己的,没有谁管她。
大碾子把水递给金达莱,然后去搀女红卫兵。当把女红卫兵翻过身来,大碾子大惊:女红卫兵已经死了!大碾子发现女红卫兵下身、地上有一摊液体。
大碾子大喊:“来人啦——来人啦——”
站台已空无一人,列车徐徐开动。金达莱大叫:“贺解放,快爬上来!她睡半天了,我喊都喊不醒,你把她先举到车窗上来,快!”大碾子犹豫地放下女红卫兵,不得不爬上车去。
列车渐渐加速。金达莱从车窗伸出头去,一边向站台看,一边埋怨:“叫你把她弄上来,你怎么……”
大碾子:“……她已经死了。”
金达莱及周围的红卫兵一惊:“什么?”
大碾子突然想起什么,夺过金达莱手中的缸子——缸子已空。他吼道:“你怎么把水都喝了!”
金达莱怯怯地:“我太渴了,对不起……”
大碾子:“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女的就是因为尿憋得无法上厕所,又不好意思尿在裤子里,跳车的时候,肯定是膀胱炸了!”
“啊!”众人大吃一惊。红卫兵们纷纷把头伸出车窗。
列车飞速驶离。那女红卫兵孤独地蜷在站台上,转瞬就变成一个小黑点而消失了。
——这一惨景为笔者当年亲眼所见
另一车厢。
鹿儿正好躺在司马童、乔乔、丁丁头顶的行李架上。他向下问道:“是不是没来得及打水?来——”鹿儿把自己壶里的水给司马童的杯子倒满。
“谢谢,你是哪个学校的?”
鹿儿:“华夏理工大学。”
司马童:“噢,大学生。”
鹿儿:“可惜刚上一年。”
丁丁:“什么?你说可惜?!”
鹿儿连忙申辩:“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你们是干部子女吧?”
丁丁:“是。”
鹿儿:“而且是军队的干部子女。”
乔乔:“这也看得出来吗?”
鹿儿:“都不用看,听就听出来了。”
乔乔:“为什么?”
鹿儿想想:“说不清。”
丁丁:“你说你对军干子女什么印象?”
鹿儿又想想:“说不清。”
司马童很冲:“说不清就是说清了,如果是好印象你不会说不清。”
鹿儿:“对了,你们一说话就是这种味道,一听就能听出来。”
司马童、乔乔、丁丁相视,笑笑。
鹿儿:“说实在的,我真有些见了你们就害怕。也许我是山里长大的,从小就跟姑姑一人在一起,没见过大世面。”
丁丁:“山里长大的,你怕狼吗?”
鹿儿:“狼倒不可怕。”
乔乔笑:“你骂我们。”
鹿儿:“我?我什么时候骂你们了?”
乔乔:“你说狼不可怕,但干部子女可怕。你骂得很巧。”
鹿儿放平身子:“不能再跟你们聊了,我们到底不是一种人。”鹿儿打开一本《毛主席语录》,但塑料皮里其实是个英语单词本。
司马童闭着眼睛打了一会儿吨,突然说道:“回去以后我要解散原有的‘狂飙战斗队’,重新组织。”
乔乔忙问:“为什么?”
司马童轻声道:“红卫兵运动到头了。”
舒乔大惊,看看四周。幸亏红兵们都在睡觉。
乔乔:“你说梦话呢?”
司马童:“红卫兵的历史使命在于发动这场大革命,只起起爆作用。现在工人、农民,各行各业都已经投入了运动,以中学的干部子女为首开创的红卫兵运动,已经显得相当局限,缺少号召力了。我要搞跨行业的组织!当年列宁就是这么干的,一切权利归苏维埃!”
乔乔:“童童,你要下什么?你真的野心那么大?”
司马童望着窗外,像是自语:“‘天下者,谁的天下?’……毛主席有一条真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过去只是听老头子们炫耀他们的战功,这回该看我们的了。我要把新生的‘狂飙兵团’完全按军队建制编,然后搞枪!现在很多地方的‘文攻武卫’已经升格,再不下手,就晚了!”
行李架上的鹿儿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又一车厢。
盼盼挨车门坐在地上,正靠着板壁做梦:
石娥抹着眼泪:“盼盼,你从来没出过远门,怎么能一下跑到那么远的北京去呢?还是别去了。”
盼盼:“妈妈,有同学们呢,再说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从南到北可以见多少地方!还能见到毛主席!”
石娥叹息一声之后:“不过你得答应妈妈一个条件。”
“说吧,只要让我走,一百个都行。”
石娥:“路过江海市,你无论如何不能去看你舅舅。”
盼盼疑惑:“那为什么?”
石娥:“……长辈的事,你就不要问了。”
盼盼:“就因为他要包办杜叔叔和你的事?”
石娥一下语塞,干脆将错就错,没说话。
盼盼:“那我可以去看解放哥哥吗?”
石娥更加斩钉截铁地:“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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