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达踱了两步:“命令一团一营立即组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跑步到现场,先隔开双方。然后一边做工作,一边把‘狂飙’的武斗队分割开来!”
军官:“是!”
沙袋工事旁,“狂飙”的几个头头围住唯一不戴袖章的司马童:“司马童,‘地老鼠’如果压到红旗街口,‘七一公社’的死党马上就会突出包围圈。”
司马童:“要海军!话由你们说,大体意思这样……”
海军作战室。军官报告:“今天下午两点四十分,‘狂飙兵团’声称警备区的一个营已经在市府大楼的争夺中介入武斗,他们要我们采取相应对策。”
姜佑生:“贺子达真敢动武?再了解一下。”
另一军官:“门卫值班室报告,两分钟前警备区又有十五辆大卡车满载士兵开出大门,向市府方向驶去。”
军官们议论:“参加老百姓武斗,用得着那么多兵吗?”“贺子达想干什么?”
姜佑生猛地心中了然,微笑自语:“老一套,重兵突击,以势压人。”姜佑生看了一下手表,“命令:一、二、三支队各抽调二百人,登车待命!”
军官:“现在陆军有两个营,近八百人,我们的兵力是不是太少了……”
“足够了!”军官欲离。姜佑生又道:“听着,等贺子达的兵压过红旗街口时再出动,在‘狂飙’的前面再隔开一道。”
军官:“为什么要等到过了街口?”
姜佑生:“对‘七一’的人要网开一面,不能赶尽杀绝。执行!”
“是!”
陆军作战室。军官:“部队快压到红旗街口时,‘七一公社’向我们的战士手里塞棍棒和柳条帽,两个营长来电话问,拿还是不拿?”
贺子达狡猾地笑了一笑:“人家给你,你就拿着。”
海军作战室。军官:“陆军已压过红旗街口有十五米的距离。”
姜佑生看看手表:“该我们了。出动!”
“陆军大多装备了棍棒,我们,是不是……”
姜佑生不满地看了军官一眼:“我们只带语录本!”
“是!”军官跑步离开。
陆军作战室。军官:“海军六百人左右在我军前面组成‘人墙’,双方几乎鼻子顶着鼻子了,气氛十分紧张。”
“瞎紧张!”贺子达也似心中明了,他也看了一下手表,道:“命令一营、二营,撤!”
军官不解:“撤?”
贺子达:“快四个小时了,人家来换岗,你不回家吃饭吗?棍棒统统带走,柳条帽还给人家。”
“噢——”军官恍然大悟,拿起步话机话筒,“命令警备区部队全部撤回营房,立即开饭,饭后待命。”
现场。司马童狠狠捶了一下沙袋:“嘿!白打了一天!他们原来是担心武斗扩大,故意用兵隔开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现在在穿一条裤子,一个比一个滑!”
晚冬的北方夜晚,货车在“轰轰隆隆”地开着。
煤厢内,枣儿和小碾子脏兮兮的,冻得瑟瑟发抖。枣儿不由自主地使劲朝小碾子身上挤着,小碾子开始还犹豫,不一会儿渐渐伸出胳膊,渐渐搂住枣儿的肩头,渐渐两条胳膊上去,紧紧地搂着。寒冷,使枣儿和小碾子的搂抱十分单纯,十分纯洁。即使这样,他们俩仍在一起发抖。
南方则大雨如注。
贺子达披雨衣登上吉普。司机问:“贺司令,上哪?”
“市里随便走走。”
“这么乱……”
“正因为乱,才要看看。要不,要我这个警备司令干什么?!”
“要不再叫几个人?”
“你要害怕,我自己开车。”
“真是的……”司机嘟囔着,把车开出大门。吉普在雨中的街上转着……行至“华夏理丁大学”时,校园里的喇叭战与样板戏“打虎上山”的音乐震耳欲聋。
贺子达道:“进去看看。”
车驶进校门。两派学生的燃烧瓶炸得火光冲天。不知学生们用的是什么化学药品,五彩缤纷的。贺子达看得上瘾,笑骂:“这些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把仗打得像他妈过节似的!”说着,他钻出车。
司机:“你哪去?”
“我看看,对那些坏头头有个数。”
“我跟你一起去。”
“你看着车,别让人抢走了。”贺子达裹紧雨衣,猫着腰,钻进硝烟之中。
烟火中,贺子达反穿着雨衣,像个黑色的幽灵。他看见一处库房写着“文攻武卫”四个白字,推门走了进去。房子中央有两个写着“火药”的汽油桶,贺子达从桌上提起暖水瓶,倒在两个桶里,并出了个鬼脸。贺子达出门跑了几步,顺手把挂在小树上的广播线给拽断一根……“打虎上山”一下哑了。
谢石榴站在贺家门口看着雨夜,抽着烟。他似乎是在等贺子达,也在为他担心。
大学,两派的武斗并没因为贺子达的小破坏而有丝毫减弱,相反双方的高音喇叭都在喊:“正告A派的坏头头们,你们胆敢派出小股亡命徒偷袭我弹药库,我将以牙还牙!”“B派的保皇狗们听着,五分钟之前我广播线遭到破坏,这是你们猖狂反对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又一铁证!”
贺子达听着,苦笑着。一阵很猛的烟火把他逼进一座楼里。
楼上有人喊:“冲出去!”接着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贺子达又被逼到底楼,他推开一间地下室的门,赶紧闪进去。厮杀的人声渐渐远去。
贺子达滑稽地嘘口气,回身观察这间地下室。原来这是间半地下的实验室,到处都是试管、烧瓶……贺看见一个酒精炉上正烧着一口砂锅,走过去揭开盖,鼻子马上很有反应。锅里黑乎乎的,有一种膏质。接着贺子达发现地下室幽暗的光除了来自半截窗外的战火,还有一盏灯被电线长长地牵到一个壁柜里,壁柜的门没怎么关严。贺子达好奇地走到那壁柜前,猛地拉门:贺子达那个真正的儿子——鹿儿,正用两块棉花塞着耳朵眼儿,蜷在里面,埋头一边看书,一边演算习题!
鹿儿一惊,站起来,撞到了壁柜上面的隔板,发出“咚”的一响,又捂着脑袋坐下去。
中篇
15
贺子达拿起书看看:《高等数学》。他马上有一种天生的好感,笑笑,脱下雨衣的帽子,露出红五星。
鹿儿:“是军宣队的?”
贺子达:“就算是吧。”
“什么?”鹿儿没听清,忙掏出耳朵里的棉花。
贺子达故意地说道:“不关心国家大事,不参加革命运动,躲在这儿走白专道路可不好。”
鹿儿口吃:“是、是,我,偶尔……”
“别害怕,我说反话呢。”贺子达笑笑,叹了口气,“哎——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学生真是难得啊!放着书不好好读,玩打仗,打死一个,国家少一宝哟!”
鹿儿:“……您不是军宣队的?”
贺子达:“我是管军宣队的。”
“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
“……管军宣队的,好像比军宣队右……”
贺子达大笑:“说得好!”他重重拍了鹿儿一掌。鹿儿一歪斜,坐在地上。
“手重了,手重了。”贺子达马上疼爱地把鹿儿扶起来。他把壁柜里的书搬出一摞,坐在上面,解释,“累了,没有侮辱斯文的意思啊。”
鹿儿:“坐吧坐吧。”
贺子达慈爱地端详着鹿儿。鹿儿也打量着贺。贺子达把灯挪得离鹿儿的脸近一些,认真看着。鹿儿也揉揉眼睛,盯着贺。
贺子达:“我们见过面?”
鹿儿:“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你去过警备区?”
“去过,请人做报告。”
“什么时候?”
“去年四五月的样子……我想起来了,您是贺副司令,那天晚上,我们去请谢石榴,走到大门口,您和他一前一后地跑出门,进了海军的院子。”
贺子达想想:“……啊,你是说那天……那天我看见你了吗?”
鹿儿:“不知道。”
贺子达:“是那次见过?”
鹿儿:“可能吧。”
贺子达拍拍自己的脑门,又看鹿儿,赞道:“小伙子,你长得真精神。”
鹿儿不好怠思:“我姑也总那么说。”
贺子达:“为什么是你姑说?”
鹿儿:“我从小没爹没妈,是姑姑把我一手养大的。为了我,我姑她到现在也没嫁人。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拼命采药、赚钱,一直把我供到大学。如今我怎么能不好好读书,去参加武斗呢?打破了皮肉,流出来的可全是姑姑的血。”
贺子达听着激动,又要去拍鹿儿的肩,鹿儿慌忙躲闪。贺子达笑了,把手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好样的!你姑姑是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
突然,一块石头将半截窗打碎飞了进来,鹿儿不意识地从壁柜里扑出来,抱住贺子达的脑袋……发现没事,鹿儿不好意思地坐回壁柜:“这儿也不那么安全,所以我,坐在壁柜里。”
贺子达十分感动,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像此时此刻这样柔软过,鼻子居然有些酸。贺捏了捏鼻子,然后说:“谢谢你,谢谢你,我这个老兵,不能保护你有块安全读书的地方,倒要你来保护我,心里惭愧啊。”
鹿儿亦感动地:“您,真好。”
贺子达:“你继续学习吧,让我坐在这儿看一会儿。”
“我先看看那口锅……”鹿儿走到砂锅前,用竹筷子搅了两下。贺子达:“那是什么东西?”鹿儿:“药。”贺子达:“你有病?”
“不,这是治跌打损伤的。”鹿儿用下巴指了一下半截窗,“他们谁打伤了,我就给谁抹一抹,贴一贴。”
“你算A派的?还是B派的?”
鹿儿笑而不语。贺子达:“噢——不管哪派的伤号都管治,你是红十字协会的。”
鹿儿笑:“贺副司令,您真有意思。那我……”
贺子达:“继续,继续读书。”
鹿儿重新钻进壁柜,不大自然地拿起笔。
贺子达:“写吧写吧。”
鹿儿渐渐自然了,沉浸在演算之中。贺子达无限疼爱地看着鹿儿那低垂的乌发……窗外,这时传来焦急的汽车喇叭声。贺子达忽然想起他的车,说道:“我要走了。再不走,司机会以为我被打死了呢。”贺子达小心翼翼地把那摞书又搬进壁柜,并捡起那两团棉花,吹了吹上面的土,递给鹿儿,从无那般轻柔地说道:“让我们交个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
鹿儿接过棉团,一边塞耳朵眼儿,一边说:“贺子达。”
“什么?!”贺大吃一惊。
鹿儿大声解释:“和您同姓,姓贺,种子的子,到达的达。”
贺子达仰脸大笑:“……缘分啊!”
鹿儿大声问:“您说什么?”
贺子达:“我说‘缘分’!”
窗外车喇叭又在响。贺子达大声道:“我还会来找你的!”
鹿儿:“什么?”
贺子达伸出双手,让鹿儿坐正。他把灯调整好,把壁柜门关上,又找了块语录板挡到那半截窗上,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壁柜缝里的光,才转身离去。
贺家。
贺子达拿着在大石山捡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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