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
贺子达拿着在大石山捡的那只双管竹笛,久久地站在窗前。他望着夜雨,兴奋难眠。他自语着:“贺子达,贺子达,我一定还要去拜访你这个小贺子达。”
第二天一早,在饭桌上,贺子达兴奋地对谢石榴和大碾子说道:“老号长,小碾子,昨天夜里你们睡得太早了。”
谢石榴:“鬼话,我等你等到十一点半才睡。”
大碾子:“我看书也看到十二点才睡。”
贺子达:“我真想把你们敲起来,你们猜我碰上个什么人?缘分啊,一个和我完全同名同姓的大学生。”
大碾子:“八亿中国人,同名同姓,还同模样的情况不有的是。”
贺子达:“说的就是,同名同姓,还一模一样!”
大碾子:“真的?哪个学校的,我去看看。”
贺子达:“你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到处打得乱糟糟的。昨晚要不是把我打得像耗子似的钻地下室,还碰不上那么巧的事。老号长,什么时候我把这个大学生领来让你瞧瞧?那个帅,跟我年轻时一个模样!”
谢石榴、大碾子笑。
谢石榴:“伢子,我可好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
贺子达:“妈的,缘分!”
电话响,贺子达接,脸色大变,吼道:“兔崽子,冲到老子头上来了。命令王主任,谁要敢跨过弹药库的警戒线半步,给我开枪!”贺子达摔下电话,气极之中又觉不妥,再次拿起电话,拨通,“先冲天开枪!另外,把这个情况通报给海军,要他们留神。我马上到司令部!”贺子达扔下电话,怒冲冲地跨出门去。
谢石榴苦笑道:“也就高兴了半个晚上,一个早上。”
海军作战室。
姜佑生下达命令:“立即命令直属部队,枪械弹药一律集中到舰艇上,半小时之内,舰艇离开码头两海里抛锚。命令我们的弹药库,立即将枪支拆成零件分散掩埋。如果有群众冲击,不要正面冲突,劝阻不止,就让他们满山遍野地找去吧!”下达了一串指令,姜佑生自我解嘲,“娘的,把四二年对付日本鬼子那一套又用上了!”
陆军作战室。
贺子达进门便问:“是谁在冲弹药库?”
军官:“三百多人,都没戴袖章,不知是哪一派的。”
“报告大军区了吗?”
“报告了,军区正直接请示中央文革领导小组。”
电话骤响,军官接完报告:“王主任报告,对天鸣枪也没起作用,十二名干部、战士受伤,一名军械修理技师牺牲。群众已冲进三号库,估计抢走了五百余支冲锋枪、二百余支半自动步枪,他们正在寻找子弹库。”
贺子达恶狠狠地:“命令王世杰,把机枪给老子架起来!真给他娘的放倒几个!”
电话又响,另一军官接完报告:“大军区转达中央文革意见,总共十个字:绝不许开枪,绝不许丢枪。”
贺子达气得面色铁青,久不能语,最终他仰天悲呼:“主席啊主席,你还是把我这个司令撤了吧!”
货车喘着粗气,沉重地停靠站台。
煤厢内,枣儿和小碾子已面目全非。他们见车已停下,爬出门,跳到站台上。检修工着实被狠狠吓了一跳。小碾子老熟人似的龇着白牙,笑问:“这位大哥,到北京了?”
检修工:“北京?这车是去新疆的!”
枣儿:“啊,怎么会是去新疆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
小碾子:“……我们……我们,是大串联的。”
检修工笑起来:“大串联?我还以为你们俩是逃婚的。”
枣儿:“我们真是大串联的。”
检修工:“别串了,中央早就通知停止大串联,正号召抓革命,促生产呢!你们二位哪来哪去吧。”
枣儿和小碾子互相看着,显得傻极了。
市区,时近中午。
谢盼盼向路人打听:“同志,请问警备区怎么走?”
路人:“马路对面六路汽车,坐五站,一下车就是。”
“谢谢,谢谢您。”盼盼穿过马路。
警备区,贺子达的办公室。
“你是军宣队的队长吗?我贺子达。”贺子达打着电话,“你们那所大学里也有个叫贺子达的知道吗?……听着,你给我查一下,是哪个系哪个班的,住几号楼几号房间,弄清楚后立即直接报告我。还有,他每天都在各个武斗现场救人,你们要保护好他,不准出半点儿差错……其他的你就不要问了。记清了:保护好,一块皮也不许破!”放下电话,贺子达兴奋地搓了搓手。
门外有人喊“报告”。贺子达:“请进。”军官进来笑着看贺子达。“有什么事?”军官:“贺司令,进您的门,我喊过有一百次‘报告’了,您第一次用‘请’字。”
贺子达怔了一下:“老贺高兴的时候,也会文明。有什么事,说吧。”
军官:“按您的指示,我们把指挥抢枪的几个坏头头抓起来后,还真管用,现在大部分枪已还回来了。那几个家伙开始闹着要出去。”
“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枪一支不少地还齐了,并且绝无损坏,什么时候再说!别忘了,他们还打伤二十多个兵,还打死我的一名干部,杀人偿命,给我好好关着!”
“是!”
军官出门后,贺子达又兴奋地看看手表,自语:“小贺子达哎,今天总算有点儿空了,咱们下班见。”
地下室,鹿儿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搅着锅里的药。
大石山。山顶小院,根儿摊晒着草药。
当年的药铺老板,拄着拐爬上山来:“根儿,鹿儿来信了。”
“徐大叔,不是说好了吗?我半个月下山取一趟。”根儿忙拿过信,喜滋滋地拆开,默读起来:“根儿姑,学校和市里的武斗越来越厉軎,有很多人受伤没有药,不是残了,就是丢了命。您能不能给我多寄些草药来?越快越好。请放心,我只救人,没参加任何一派组织。”
徐老板:“鹿儿说啥?”
根儿:“他要治伤的药。”
徐老板跺着拐杖:“鹿儿也打伤了?我就怕这乱糟糟的,鹿儿不到半个月就来信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鹿娃伤了,是他要给别人治伤。”
徐老板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有没有现成的,正好我带下山。”
“少了一些。大叔您等着,我再采些去,下午和您一块儿背下山。”说着,根儿背上竹篓,拿起药锄走出院门。
田家。
大年、田妻、小碾子围着一碟咸萝卜条,捧着粗瓷大碗在喝粥。
当年那个二蛋走进院门。他不知从哪儿弄了根牛皮腰带扎着,还戴着个皱皱巴巴的红布袖章,神气活现地说:“大碾子,今儿晚上咱八个公社的‘秋收起义军’要联合攻打县城里的老保,听见钟响,带上家伙一起上路。”
田妻:“二蛋队长,我家碾子又没参加这个军那个军的。”
二蛋:“打我当队长那天起,咱队就算集体参加了。”
小碾子:“这几天,我正闹肚子。”
二蛋瞪起眼来:“这是轮上你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大年:“不去,咱们胆小。”
二蛋:“嘿,田大年,不说这我倒忘了。当年支前时……你当过逃兵是不是?是不是!”二蛋转身往外走。大年、田妻畏惧了。小碾子忙站起身:“二蛋哥,我去。”
二蛋:“打今往后凡是武斗的事,你都得去。别人要补二十个分,你一分不补,怎么样?”
小碾子:“凭什么?!”
二蛋:“凭什么?凭我手心里有一个你爹!”
小碾子无奈。二蛋:“敲钟的时候见!”说着二蛋晃出门去。
田妻:“这个狗蛋!碾子,不去!扣工分也不去!”
小碾子:“小碾子妈出钱,前后让爹住了大半年医院,病刚好些,要是再被那些狗日的吊上几夜,还不……”
大年一个劲叹气。
小碾子进到自己屋,从床席底下摸出大碾子送他的那把海军刀掖在身上。田妻跟进屋,一把夺下刀来:“碾子,你可不能杀人啊!”小碾子:“娘,这只是给自己壮胆的。”
田妻:“走,走,先吃饭。”
出了屋,小碾子把锄头抓在手里,试了试。这时,大年朝门外走。小碾子:“爹,你干啥?”大年:“去队里,二蛋把我捆起来,不一定落个死。你要去了县里,万一有个好歹,我田大年……我田大年对不住天地良心!”
小碾子拖住大年:“爹——”
“碾子,放开手……”大年向外挣。
“您不能去……”
“放开手……”
田妻抹着眼泪说道:“碾子,还是让你爹去吧,他是自作自受……”
小碾子:“你们怎么这么糊涂!二蛋把爹整一顿,就放过我了吗?我不也得不是倒在县里就是倒在队里?!”
田妻、大年无话。
催命的钟响……
小碾子提着锄头往外走。大年一把拉住他,叮嘱道;“别逞能,跟在别人后面走,听见枪响蹲墙根底下,如果打炮,找个坑啊沟的趴着……”
田妻:“这是你爹当年那怕死鬼的经,过去念着丢人,现在碾子你可得照着念,那时是打‘遭殃军’,眼下不知是打谁,充孬、逃命、开小差也没啥见不得人,记住啦?”
“记住啦……”小碾子走出院门,走两步回头:“爹,记着吃药。”
“哎。”
走几步,小碾子又回头:“……娘,您的顶针我放在东屋的窗台上。”
田妻抹着泪,点点头:“碾子,得跑就跑回来……”
贺家。大碾子躺在床上,大白天睡懒觉。床头扔了一堆书,还是有关海军方面的种种。谢石榴走进来,把掉在地上的书和床上的书收拾整齐,然后在大碾子屁股上拍了一掌。大碾子醒过来。谢:“马上要吃中午饭啦!大白天睡懒觉,你这个逍遥派过的真是神仙日子。”
大碾子:“唉——其实一点儿没意思,这样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总不能一辈子吃爸爸的,住爸爸的。”
谢石榴:“说得是。”
“老号长,给想个办法吧。”
“我有什么办法?我有办法就给毛主席写封信,请他老人家下命令把文化革命停一停,整整风,消消火再搞。”
大碾子:“这样的信你可别写。我说你哪怕想个主意帮我打发日子呢。”
谢石榴想了想:“有了!你这样成天睡懒觉,把身子骨都睡软了,不如跟我学拳、练武。”
大碾子跳下床:“好主意!”
谢石棺:“小时候教你,你不学,嫌七气,结果打起架来,一点儿章法没有。”大碾子“嘿嘿”地笑。
谢石榴:“把姜崽子的那几个小崽子也叫来,你反对吗?”
大碾子:“只要你叫得来,我无所谓。看了十几本将帅传记,也学了点儿大将之风。”
“好,我这就去打电话。”
“等等……”大碾子想想,“要不,一会儿,我打?”
谢石榴:“你打,当然更好。”
警备区大门一侧的值班室里,风尘仆仆的盼盼正在询问:“我找两个人,先找谢石榴,再找贺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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