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梗了梗脖子:“你问我什么?”
周天品:“我问你,根儿结婚了吗?”那人翻白眼,不答。群众中有人道:“没有。”“没有。”
周天品问那人:“知道为什么吗?”
那人恨声恨气地反问:“为什么?”
周天品:“只有我知道,可我不告诉你。”
群众笑。
有人喊:“是等着你呢!”
周天品道:“我配不上她。我结过婚,又离了婚。本来,我对根儿还真说不出口,谢谢诸位,你们替我把我的心事喊得这样轰轰烈烈的。”
群众又笑。有人高声喊:“说得好!”“周团长,娶了根儿!”
屋内,根儿满脸羞臊地捂住脸。鹿儿也不禁笑了。
周天品:“还有一个问题,请大家作个证,根儿是不是贫农?”
大多群众齐喊:“是!”
周天品:“好,政审通过!这回部队也用不着再发函调查了。只要根儿乐意,过几天我就用拉新兵的车,把她拉新疆去!”
周天品又冲那人微笑问道:“你还有什么意见吗?”群众开怀大笑。那人和一部分闹事的灰溜溜地。
夜,辗转反侧的舒乔听见院里有动静,从床上爬起来。她走到窗前。
院子里,大碾子赤脚站在冰冷的猪圈里锹一锹发狠地向外除粪。他一边干着,一边流着眼泪。泪水在他脸上已经结成了冰壳,在月光中晶莹一片。
窗内,乔乔的脸上也滚下两行酸楚的泪珠。她忍不住扭过脸,捂着嘴抽泣。猛然,她看见了什么——吴丁的手举在脸边,捏着那张吴文宽的照片。丁丁在睡梦中微笑着。
乔乔向窗外又看了一眼后,走回床边,打开枕头包……她取出一条自己钩的白色围巾披在肩上,对着月中的镜子理了理额上的刘海儿。
静寂的小村,传来几声狗叫。
晨,大年一家人围在桌前准备吃饭,田妻不断朝门外张望:“这个乔乔,哪去了?”
吴丁跑回门来,说道:“饲养拥的赵大爷说,昨晚半夜看见一个人朝去县里的路上走,好像是乔乔。”
大碾子等脸色陡变。
办公室。桌面上放着两张填好的入伍登记表和一张写好的结婚申请书。表首的名字分别是贺解放和吴丁。申请书尾部的名字是马二蛋。
桌子两边坐着二蛋和乔乔。两个人对视着。二蛋极为得意,乔乔麻木、冷漠。二蛋从上衣口袋抽出两支钢笔,拔去笔帽,分别放在乔乔和自己面前。他道:“开始吧?”
乔乔冷冷地:“可以。”
两个人同时拿起笔,分别把登记表和申请书取到自己面前。下笔前,两人都看着对方,等对方先动。
二蛋:“好好,同时写。”他们互相盯着,同时下笔。丢了笔,二蛋取过申请书。乔乔马上抓过两张表。
表上,分别只有个“马”字。申请书,也只有个“舒”字。
二蛋笑:“好,好,好……”乔乔也苦笑了一下。
二蛋:“再来!”
两个人又换回登记表和申请书,互相盯着,同时下笔。写完,又马上抓过对方的那几张纸。申请书上,已是“舒乔”。登记表上,也已分别是“马二蛋”。二蛋拿着申请书欣喜异常。乔乔对着两张表,倏地流下两行泪来。
二蛋色迷迷地盯着乔乔:“你一哭,更招人。”
乔乔马上抹了一把泪,恨恨地说道:“给我也弄一套军装!”
二蛋一惊:“干什么?”
乔乔:“你别管!”
二蛋:“好好,反正你也走不了。不过,也得有个条件……你让我亲一口。”
舒乔瞪着眼睛,未开口。二蛋站起来,隔着桌子,朝前探着上身。那张龇着黄牙的嘴,离乔乔的脸越来越近……乔乔紧紧蹙着眉。一股口臭,熏得乔乔直闪,二蛋故意“嗯”了一声,乔乔只好不再扭脸。二蛋的嘴继续向前够着……他的鼻子刚刚碰到乔乔的鼻子,乔乔浑身一抖,突然站起来,捂着嘴,冲出办公室。
乔乔扶着墙,大声干呕着。当她再转过脸来时,已满面泪水。
一双美丽的泪眼屈辱地瞪着……
中篇
23
汽笛长鸣。
火车站,车门上,穿海军灰军装的大碾子、吴丁与站台上的大年、田妻话别。舒乔也穿着军装,站在车门一侧,却不语。
大年感叹道:“童童上午走,你们下午走,一下又全走了。”田妻紧紧拉着大碾子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大碾子则显得更为复杂。
车铃响。
田妻叫了一声:“孩子。”她期待着什么。大碾子咬了咬牙,仍不改称呼:“田,田婶,我会给你们来信的。”
火车开始移动。
丁丁:“再见,田婶、大年叔。”
大年夫妇招手、抹泪。
火车缓缓驶离人群后,舒乔突然跳下了车。大碾子惊呼:“乔乔!”
乔乔背着身,流着泪喊道:“你们走吧!我并没当兵,不装成这样,你们也不会走。”
丁丁喊:“乔乔,怎么回事?快上来!”
乔乔突然转身,跟着车跑:“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我也没脸叫舒乔了!我现在叫卫红,是那个马粪蛋副主任给起的!”
大碾子泪水迸流:“乔乔……”
乔乔:“解放,我们没有缘……”
火车渐快。
大碾子:“乔——乔——”丁丁扑在大碾子肩头,两人泣不成声。
舒乔孤零零地立在小站上,面如水洗,神若死灰。
列车飞奔……平原,山区,戈壁。
车站。周天品带着鹿儿走在站台上。周天品说着:“最好还是给你爸爸写封信。”
鹿儿冷冷地说:“我的事你别管。跟你走,我只是为我太爷、太奶和徐爷爷当兵。”
“……他终归是你父亲。”
鹿儿站住脚。周大品:“好,好,先不说这事。有一个省的新兵要在这个站会合,我带你去认一个人,从名单上发现的。”
鹿儿:“我姑什么时候进新疆?”
周天品看看鹿儿:“她说要为你妈妈做最后一件事,去找你的父亲。”鹿儿气得又立住脚,但,无可奈何。
司马童在排队领饭。
“司马童!”周天品喊着,远远地走过来。
司马童愣了愣,一喜:“周营长!”
组织开饭的军官纠正司马童:“团长,现在是团长。”
周天品握住司马童的手:“贺解放他们呢?”
司马童:“都当海军了。”
“可惜……哦,也好,也好。来,认一个小战友。”
司马童看看周天品背后的鹿儿:“好像哪见过。”鹿儿也觉眼熟。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叫道:“大串联!”都笑了。
“认识?”周天品问。
突然,有几个战士抬着一个人跑过。
周天品:“怎么回事?”一战士敬礼:“报告团长,火车煤厢里藏着一个人,连冻带饿,快不行了。”
司马童看着那个黑得几乎认不出模样的人,惊异地大叫:“田支前!”
周天品:“谁?这个你也认识?”’
司马童摇着小碾子喊:“碾子,碾子……”
小碾子缓缓睁开眼睛,周围的人渐渐清晰。他一把拉住周天品:“我要当兵!”说完,又昏了过去。
干校校部。石娥接待风尘仆仆的根儿。
石娥问:“你找贺子达?”根儿老老实实的样子:“是。”石娥出于女人的警惕:“……你,你是他的什么人?”
根儿有点儿慌:“不,不,我不是他的什么人,我是给他送儿子来了。”石娥睁大了眼睛:“你,你和他的儿子?”根儿脸红,并有些生气:“是他自己的儿子!你问那么细干什么?我要找贺司令说话。”
石娥有些歉意:“对不起。不过,你知道他已经不是司令了吗?”根儿点点头:“我先去的江海,人家说他犯错误了,在这儿劳动。”石娥:“那你还是要见他?”根儿坚定地说:“当然。”石娥想了想:“好吧,我带你去。”
椰林路上,根儿跟着一脸严肃的石娥,有些忐忑不安。她凭着直觉,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贺司令的什么人?”石娥笑了:“你的报复心真强。”石娥故作神秘地拖了一会儿时间,才答,“我是这个干校的副校长。”
河边,牛在吃草,洗澡。
贺子达盖着草帽睡大觉,呼噜如雷。石娥与根儿走过来。
石娥站在贺子达身边,还是她那种如见尊神,怯怯的样子:“哎,哎……”贺子达没醒。石娥看看四周无人,蹲下身用手晃晃贺子达:“哎,哎……”根儿注意看着,嘴角流出一丝笑意。贺子达醒过来,见是石娥,一下坐起来,有些惊恐,张望他的牛:“是不是我的牛跑了?”
石娥含笑:“……你不能这样劳动。”
贺子达:“是,是。”
石娥:“有人找你。”
贺子达看见了根儿。
“你们谈吧。”石娥起身离开,但她并没走出多远,有意十分关注地听根儿要说什么。
根儿取出一张乡下照相馆照的相片——小贺子达。她很郑重地递给贺子达。贺子达接过看了一眼,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大学地下室的那一幕。
贺子达惊喜地问根儿:“你是他的姑姑?”
根儿奇怪:“您怎么知道……”
贺子达激动万分地用哆嗦的手指着照片,语吃:“他……他……他……”
根儿咬了咬嘴唇,眼含泪珠:“您大概猜得出他是您的什么人。”
贺子达向前踉跄一步,紧紧抓住根儿的双臂:“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
根儿声轻而语重:“他是您儿子。”
贺子达的脸有些扭曲,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手上更加用力。根儿疼得一咧嘴。贺子达慌忙松开手。
根儿又取出一封信:“这是一个叫周天品的写给您的。”
贺子达颤抖、慌乱地展开信,速速看了一遍,两串泪珠直滚下来。贺子达猛然后退两步,连连深深地给根儿鞠躬……
根儿慌了手脚:“你,你,别,贺司令……”
“我岁数比你大,只好这样,让我替孩子……他妈妈……”贺子达连连鞠着躬。根儿泪如雨下。
石娥在一边也流着泪。稍后,她走了过来。根儿扑在石娥的怀里痛哭道:“我总算把这个孩子带出头了,二十多年呀……爷爷……奶奶……”
贺子达突然转身,一手举着信,一手举着鹿儿的照片,仰天而呼:“杨仪——我们的儿子还活着——杨仪——”贺子达捧着照片,涕泪倶下,泣不成声,“……好小子……好小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石娥与根儿泪眼汪汪地看着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贺子达……
海涛拍岸……
夜,贺子达在竹床上直挺挺地躺着,瞪着一双眼睛。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当年楚风屏送来大碾子,姜佑生在幼儿园逗弄大碾子,以及他贺子达怀疑大碾子是姜佑生的,而姜佑生、楚风屏所受的种种委屈……
贺子达坐起身来。他举着煤油灯走进姜佑生的屋子,把灯放在姜佑生的竹枕边上。自己搬把凳子坐在床边,一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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