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解释了,下班车怎么也得三个小时之后。”乔乔说完,转身便走。
大碾子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两人保持两三米的距离,在街上走着。乔乔突然站住,回头道:“你不能走快点儿吗?”
大碾子干笑:“我,我又累又饿,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吧。我请客。”
乔乔冷淡地说:“随你便。”
大碾子左右看看。附近有一家“工农兵饭馆”。
大碾子:“就那儿吧。”
二人走进饭馆,破桌烂椅,满地污秽。大碾子一边轰着苍蝇,一边问服务员:“有什么吃的吗?”三五个服务员扎堆聊天、打毛衣,理都不理他。
大碾子大声问:“服务员同志,有什么吃的吗?”
一服务员不耐烦地说:“下班了!早干什么吃的!”
大碾子:“现在刚十二点半,就下班了?”该服务员翻了一下白眼,不睬他。另一服务员:“当兵的,饿急眼了的话,自己到伙房下碗面条吧,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嘛!”服务员们哄笑。
大碾子赌气走进伙房,一看灶台,脏得一塌糊涂,不禁眉头紧皱。舒乔抱着双臂,站在伙房门口。大碾子回头看她。
乔乔:“饱了吗?”
大碾子苦笑:“饱了。”
乔乔扭头走开。大碾子又跟着。
街上,大碾子问:“乔乔,这是去哪?”
“去我家。”
大碾子站住脚:“这……这合适吗?”
乔乔不停步地走着:“你看着办。”大碾子不得不跟着。
平房前,乔乔取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大碾子进门前,左右看了一下。
乔乔飞快地插上电炉子,往锅里倒了一暖瓶开水,取出挂面、鸡蛋……
大碾子打量了一下内屋:床上只有一个人的铺盖。而且整个房子再无男人的东西。大碾子不禁问道:“他呢?”乔乔忙着手里的,不答。大碾子无趣地放下手里的提包,在简易沙发上坐下来。乔乔端上一碗鸡蛋挂面,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在床边,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香烟,点着,欲吸。
大碾子睁着吃惊的眼睛看舒乔。乔乔突然发现大碾子的目光,慢慢将手垂下,把烟按死在烟灰缸里。
“乔乔,你会抽烟了?”
乔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道:“会了!一天最少一包!烟票不够,我就跟人要!你看这手,你看我的牙!你看我的眼睛!全是烟熏的!”
大碾子呆然。乔乔扑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大碾子:“解放——”乔乔连捶带打,痛哭不已。大碾子也潸然泪下。
县文工团院内,练唱样板戏的声音不断。二蛋仍然穿一身没领章的军装,坐在桌前独酌。
门外有一女声:“小兰,快走啊,一会儿热水没有了。”
二蛋如闻急令,突然离座,忙手忙脚从床底下拽出一只木箱,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支军用望远镜。他凭二楼之高,临窗向对面俯视。望远镜内,女澡堂的人影绰绰。
大碾子与乔乔已平静地各自坐在沙发上。
半晌,乔乔说道:“自从我听说你已认了亲生父母,三年来,我几乎天天去火车站和汽车站……”大碾子垂着头,手放在双膝上。
“解放,你抬起头来。”
大碾子抬头看着乔乔。
乔乔:“我是不是变老了,变丑了?”
“不!”
“你说假话。”
大碾子:“一点儿不是!”
乔乔含情脉脉地:“还记得那年在苇塘前吗?我们差点儿……为了你……我和那时一样……”
大碾子又垂下头去,双膝上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乔乔:“我知道,你现在是军人……”大碾子攥拳不语。
“谁都知道贺叔叔和石娥姑姑的事……他们总还有过那一瞬间的幸福。”
大碾子有些颤抖。
乔乔冷言激人:“怪不得你不是贺子达的儿子,你没有他的胆量,你根本当不了……”大碾子“霍”地站起:“我是他的儿子!”大碾子一把把乔乔拽起,紧紧搂在怀里,疯狂地吻着。
乔乔痴迷地继续激着:“你不是他的儿子……你不是他的儿子……”大碾子也在不断嚷着:“我是他的儿子……我是他的儿子……”大碾子一下抱起乔乔,走向床边,粗鲁地把乔乔扔在床上。
舒乔面色赤红地喊:“你不是他的儿子!”“我是!”大碾子扑上去,乔乔紧紧地搂住大碾子。狂乱的亲吻中,床头柜被碰得歪斜,闹钟从上面砰然落地。
二人一惊,大碾子看着地上摔碎的钟,渐渐清醒过来。他缓缓离开床,捡起闹钟,放回床头柜,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我不知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乔乔也平静下来,抿了抿头发:“我送你去车站。”
“不了。”大碾子整了整军装,戴上军帽,拎上提包走向门口。
在门前,乔乔道:“你走的时候,会到这儿来吗?”大碾子直视着乔乔,片刻,坚定地说:“我会的!”
大碾子走出门。乔乔满怀期盼地望着。
中篇
26
一辆吉普车驶进村子。车上下来个维族中年军人。
老人们:“部长,您好。”
“大家好,大家好。”部长走近鹿儿等,先对老妈妈鞠了一躬:“大婶,多谢您了。”薇拉紧张地拉住老妈妈的衣襟。老妈妈问道:“你现在就要接人?”
部长:“怎么,您舍不得?”
老妈妈:“太对了,就是舍不得。”
“那您留下他,是做儿子呢?还是做女婿呢?”
老妈妈朗声笑起来。薇拉害羞地奔回屋子。
部长笑毕,对鹿儿说:“贺子达同志,再过两个月,军区要搞民兵训练比赛。我跟周师长说了,先放你回去休养半个月,然后回来,帮帮我的忙。”
鹿儿忙推脱:“不,不,我不行,我的俄语还不大过关。”
部长:“你不是作训参谋吗?懂枪懂炮就行,再说村里的姑娘、小伙子大多会汉话。”
鹿儿:“我从来没跟民族同志打过交道。”
老妈妈一边抚着身边的那头鹿,一边插话:“孩子,别推了。你能给我们带回来象征吉样的梅花鹿,也能给我们带回来荣誉。只是这村里的小伙子个个是没有驯过的野马,不好驯呢。”沿着老妈妈的目光,一棵大树底下,十几个小伙子喝着酒,有的已烂醉如泥。
部长:“地方偏僻,没什么可乐的,他们天天下午就这么喝。不是有些难,我怎么会想起借你这个大学生参谋呢。”
鹿儿看着那些小伙子,不再言声。这时,一个醉酒的小伙子走过来,双手重重地拍在鹿儿的肩上:“大军,我向你发誓,你要是再给我们弄回九十九头这样的鹿,看上一眼,只看一眼,我们村的年轻人不但把枪打得准准的,把炮打得准准的,还要把我们村子最最美丽的姑娘,也就是我的妹妹,送给你!”
老妈妈推开小伙子:“谢廖沙,快滚到屋后的草垛上躺着去,别在解放军面前丢我的人!”谢廖沙踉跄地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又拍了鹿儿一掌:“我们俄罗斯族人从来说话算话!”老妈妈再次推开儿子:“快滚!”
谢廖沙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高喊:“薇拉,薇拉,我用你换了一百头鹿……”村民们笑着。薇拉羞得背靠在窗边。
鹿儿上了吉普,回头望了一眼。吉普从大树前驶过,鹿儿盯着那些醉酒的小伙子。
田家院门前,大碾子走上台阶,摸着门上的一挂大锁。
当年那赶车老汉路过:“这不是解放吗?老田一家全在公社医院呢,上来,我送你一段。”“谢谢。”大碾子爬上马车。
简陋的公社医院里,很多病人或病人家属都在过道用小火炉做饭。大碾子一眼看见了田妻和大年。大碾子走过去,僵立着,一时张不开嘴。
老两口忙着做饭,没有注意。大碾子不得不轻声但十分清晰地叫道:“妈,爸。”老两口哆嗦了一下,这才发现身边高高大大的军人,是前来与他们正式相认的亲生儿子!老两口慢慢站起来,一人拽住了一只胳膊。
大年:“你,你刚才……”
大碾子重复道:“爸,妈。”
田妻的嘴唇颤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而是猛然用袖口抹着眼睛。大碾子展开双臂,揽住老两口的肩。老两门像突然得到了巨大的保护。
过道里的人好奇地看着这娘儿仨。大碾子注意到人们,松开手,问道:“你们谁病了?”田妻醒悟过来:“不是我们,是枣儿病了,快进去看看。”
大碾子随大年夫妇走进病房,从七八个病人中看到了枣儿。她昏睡在床上。大年说道:“碾子,枣儿是活活为了你爹妈累病的啊!”
“大夫讲,少说五年前,枣儿的腰受过伤,治晚了,现在造血的什么地方落了病根,成了大病。这孩子没过门就到咱家,去年就那么个老爹也过了世,我们拖苦了她……”田妻抹着泪说着。
大碾子万分感动地看着枣儿蜡黄的脸,问:“小碾子知道了吗?”
大年:“他的部队驻得偏,说是要两三个月才送一次信。”
大碾子点点头。
田妻轻声呼唤:“枣儿,枣儿,瞧谁看你来了……”
枣儿未醒。
大碾子:“现在怎么治的?”
田妻:“大夫说,没什么好办法,只有大量输血。”
大碾子转身疾步出门。
很快,大碾子躺在枣儿身边的平车上。在医护人员的操作下,大碾子的血被抽出之后,直接转输给了枣儿。大碾子关切地看着枣儿。大年夫妇及病友感动地看着这一幕。
半夜。
病人安然睡着。大碾子陪在枣儿的床头。
枣儿忽然轻声叫着:“水,水……”大碾子忙倒了半杯水,扶起枣儿。枣儿猛然睁大眼睛,辨认月光中朦朦胧胧的这个男人:“你,你是谁?”
大碾子玩笑地问:“你猜是谁?”
枣儿:“碾子哥,是你吗?”
大碾子:“碾子倒是碾子,但是大的还是小的?”
枣儿闭上眼睛:“小的就不会这样问我了。”
大碾子低声笑笑。
枣儿又睁开眼:“我不是在做梦,说梦话呢吧?”
“枣儿,真的是我,大碾子,田大年的真儿子,我替小碾子照顾你来了。”
枣儿:“你当面认大叔、大婶了?”
大碾子:“认了。”
“你不嫌弃他们是农民了?”
大碾子:“我好像过去也不能说是因为嫌弃。”
枣儿笑了一下:“这点儿还是小碾子哥比你好,他比你实诚。”
大碾子:“那当然,我怎么能和小碾子比。我明天就发电报叫他回来看你。”枣儿幸福地笑笑,又突然显得忧愁:“千万别叫他回来。如果我命大,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田家,求你慢慢地告诉小碾子哥,让他在部队上寻个女兵成亲吧。”大碾子一惊:“为什么?”
枣儿平静地说:“大夫说,我这个病,不能要孩子,否则就不能要命。”
大碾子震惊了。
“那天大夫们嘀咕,被我听到了。大叔、大婶还不知道。”
大碾子无语。
枣儿:“麻烦你,给我口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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