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碾子震惊了。
“那天大夫们嘀咕,被我听到了。大叔、大婶还不知道。”
大碾子无语。
枣儿:“麻烦你,给我口水喝。”
大碾子一勺一勺喂着水,手微微打颤,水总是溢在枣儿的身上。枣儿:“看你,一会儿,我也成海军了。”
大碾子心酸,突然道:“你等等。”大碾子放下杯子就冲出病房。
过道里,大碾子冲着墙,仰着头,强抑着要哭出来的感情。好一会儿,他长嘘了两下,振作了振作,重新走进病房。
枣儿晕沉沉的:“大碾子哥,我困了。”
大碾子忙说:“枣儿,你睡吧,千万不要悲观,一切都会好的。睡吧,睡吧。”
“别给小碾子哥发电报,别给小碾子哥……”枣儿睡着了。
大碾子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月色,久久沉思着,面容复杂、凝重。
夜深了,营区只有一间房子亮着灯。
桌上堆满了用来装配电视机的电子元件。鹿儿边看书,边焊线路板,埋头忙着。根儿蹲在屋角,用电炉子和茶缸煮着什么。鹿儿有些疲倦,放下电铬铁,舒展了一下手臂,然后拿起一本活页夹子,看着里面的材料。不知什么内容,很深地吸引了他。
根儿端着一碗荷包蛋,走到鹿儿身边,轻声道:“鹿娃,又是下半夜了。”
鹿儿:“姑,说过多少次了,别总陪着我。”
鹿儿看着桌上的一大摊:“也不知成不成?”
根儿:“这地方,收音机能听清楚就不错了,还从来没听说能看电视。”
“试一试嘛,村里的生活太乏味了……您快回去吧。”
鹿儿送根儿到门外。周天品正好从夜幕里走来。
周天品:“刚下部队回来,路过。”
根儿:“走吧,回家吧。”
周天品看见鹿儿手里的夹子:“这是什么?”
鹿儿:“军区发的情况资料,上面说,美国人正尝试把多台异地的计算机连接起来,起了个名,叫阿帕网。”
周天品:“有什么用?”
鹿儿:“还不太清楚。”
周天品:“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鹿儿:“军区情报部忙不过来时,会请我帮着翻译一部分资料。”
“组织批准的就好。翻出来后,让我也看看。”
鹿儿:“哎。”
清晨,枣儿满面红光,很有精神地梳着头。
病友羡慕地看着:“真是小伙子的血啊,四百西西,赛过灵丹妙药!”枣儿愣了一下:“你说什么?”病友夸张地比画着:“你不知道,昨天你那个大军官男人,整整输给了你这么一大瓶子血!”
枣儿怔怔,颇为感动。
集市上,大碾子割肉、买鱼……过道里,大碾子在小炉子前煎药、炖鸡……病床前,大碾子端着热水,让枣儿洗脚,枣儿极不好意思地把脚放进去……医疗室,大碾子又在为枣儿输血,枣儿眼角的泪不住地往下淌……
田园,风光秀丽。
小径上,大碾子呵护着枣儿,散着步。远处,大年夫妇看着大碾子和枣儿的背影,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田妻:“唉——他们别是……怎么跟小碾子说呢……”
吉普车载着鹿儿,驶进了俄罗斯族村庄。
鹿儿兴高采烈地抱着他的电视机。孩子们追着车欢呼。
薇拉家,鹿儿调试着电视。屋里挤满了谢廖沙等小伙子和村民们。薇拉含情脉脉地望着鹿儿忙活。电视终于先有了图像,首先出现的是一头大象,众人一片惊呼。又出现两只老虎,众人又一片惊呼。接着,出现了一大群麋鹿,众人站起欢呼,帽子扔得乱飞。
鹿儿兴奋地对着电视机拍拍打打,终于声音也出来了……
但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人们的面色有些尴尬。满头大汗的鹿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薇拉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关了吧。”鹿儿这才注意电视里的解说——原来是俄语的!节目是国界那边的!
鹿儿慌忙关了电视,呆立着。众人无声地一一走出房门。鹿儿优立如石。
营区,禁闭室。
门外,立着一持枪哨兵。室内,鹿儿抱头坐在草铺上。他的脚边扔着那台惹了大祸的黑白电视机。
周家,周天品不断踱着步,根儿暗暗抹泪。
“天品,真的就没办法了吗?”
“还有什么办法,听敌台都要开除军籍,领着一大帮老百姓看敌台,这罪大了!”
根儿:“什么罪,不就看了一些动物吗?再说还是鹿儿自己坦白的。”
“根儿,这种理到哪讲去?现在是撤职法办、通报全军的决定已经报到了总政治部!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可奈何了。”
根儿站起来:“我去北京。”
“你干什么?”
“我去说清楚。”
“你说不清楚
根儿:“说不清,我带鹿娃回老家。”
周天品:“你……”
基本痊愈的枣儿,陪着大碾子来到火车站。
买好票,大碾子看看手表,对枣儿说:“枣儿,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枣儿敏感地问:“你去看乔乔?”
大碾子清了下嗓子:“是。”
“你去吧,听说她过得挺苦的。”
“我一会儿就回来。”
乔家,连人带屋子已焕然一新。舒乔显然专门精心收拾的。
乔乔一下扑在大碾子怀里:“你居然呆了整整一个月。”
大碾子:“乔乔,我准备走了,半个小时后的火车。”
乔乔惊谔:“什么?!”
大碾子:“……枣儿在火车站等我。”
乔乔:“枣儿?”
大碾子:“……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回部队我会给你写信的。对不起,乔乔。实在对不起。”
舒乔愤怒了:“贺解放!你不用写信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人告诉我了!看来,你是宁可对得起那个狗屎二蛋,也要对不起小碾子!”
大碾子语塞了片刻,低声申辩道:“枣儿是为了我的父母才得了大病的,她可能一辈子……我不能对不起枣儿。”
乔乔:“不!你说过,你的父亲是贺子达!他在江海市!不在这里!”
大碾子:“我是贺子达的儿子,也是姜佑生的儿子,但真正还是田大年的儿子。”
舒乔一把揪住大碾子的衣领:“贺解放,忘了这身军装是谁忍受一生屈辱给你换来的吗?是谁?!一心做将军梦的家伙,知道你真的爬到那个位置上,脚底下踩的第一块砖头是谁吗?那块砖头现在沤在烂泥塘里,狗屎堆里,臭大粪里,你不想方设法把她捞出来,只知道说一个对不起就完了吗?!”大碾子无言,羞愧难当。乔乔使劲摇晃着大碾子:“说话啊!说话啊!”
大碾子:“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我知道,你有权要我怎样就怎样。”
舒乔突然丢开大碾子,冷笑道:“对了,我有权叫你娶我,也有权叫你一辈子背着良心债谁都不娶!可是你刚才说‘对不起’的那副小男人嘴脸,已经让你没有资格配我指挥了。滚吧!记住,从今往后,不是过去的贺解放死了,就是过去的舒乔死了!”
“乔乔……”
“滚!”
大碾子只好转身。
乔乔:“告诉枣儿,我不恨她,她可以没事的时候来看看我。但,我要把你勾引枣儿的事告诉小碾子!”
大碾子愣了愣,默默地走出门去。身后,传出一阵摔砸家具的巨响。
根儿躺在床上。
周天品端着碗,坐在床沿:“根儿,你不吃饭,也帮不了鹿儿啊。”根儿流着眼泪,轻语:“你过去看他的妈妈,现在又看他,你会把我的鹿娃也逼死的……”
周天品端着碗,又生气,又伤心。根儿“嘤嘤”哭着。周天品心如刀绞。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一个参谋:“师长,不好了,一大群民族同志围住了师部大门。”
周天品:“怎么回事?”
参谋:“他们嚷着为守什么信用要把一个姑娘嫁给贺子达!还说要贺子达回去领着他们训练。”
“你说什么?”
参谋又重复了一遍。周天品愣怔片刻,脸上突然淡淡地露出了笑容。周果断指示:“通知政委,就说我的意见,立即将此事报告军区并总政治部。不要说‘一大群’,要说‘有好几个民族的人民群众’,懂了吗?”
参谋想了想,笑道:“懂了!”
参谋刚出门,周天品便笑着对根儿说:“你说得对,这小子是灾多命大。”
一匹马奔驰在高山草原。
谢廖沙骑马奔进村庄,先把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挥着帽子:“贺参谋被我们抢回来了——贺参谋被我们抢回来了——”
不久,那棵大树下,被特别、十分、极其、高度重视“民族大团结”的军队释放的鹿儿,指挥着几十个趴在地上瞄准的民兵,其中有谢廖沙,有薇拉……
训练场,民兵们骑马射击,个个英姿飒爽;领奖台,薇拉抱回个第一名的奖状;小伙子们把鹿儿抛得高高的;维族部长、老妈妈在一边乐得合不拢嘴。
薇拉羞怯地望着鹿儿。老妈妈看看女儿,冲部长耳语:“我看,你是不是替我们给小伙子的爸爸写封信?”
部长:“哎,这种信我可不敢写。”
海岸。
岸炮在进行海上目标射击。一群陆、海军高级军官坐在两排长桌前,观看着。贺了达、姜佑生均在其中。只是姜佑生坐在第一排中间,贺子达坐在第二排,靠边。海上掀起一个个水柱,但靶标始终完好。
一陆军参谋边接电话,边向首长席报靶:“一号炮距目标五十米……二号炮距目标三十五米……三号炮距目标七十米……四号炮……四号炮卡壳,没有发射……五号炮距目标一百米以上……”
“真他妈操蛋!”贺子达忍无可忍,骂出声来。他立起身,一脚踢开椅子,大步退席。姜佑生等军官转脸看贺子达,贺气哼哼地径自走了。
连部。小碾子喜滋滋地拆开一封信,看了两眼,笑容顿失。
“小碾子哥,有一件事不得不告诉你,我得了一种怪病,医生说我这辈子不能再有孩子了……小碾子哥,咱俩散了吧……衷心祝愿你在队伍上找个好女兵。另外,也许人真得认命,我这辈子如果还能嫁人,也注定是要嫁给一个农民的儿子的,嫁给一个真正的田家的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小碾子愤怒地将信撕得粉碎,摔在地上,狠狠地吼道:“大碾子,大碾子!”
舰舱内,大碾子沉浸在一片痛苦之中。他面前,有一张很大的、上了色的乔乔的艺术照,还有一张小小的枣儿的黑白相片。
大碾子双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突然,舱外传来一阵巨响,剧烈的晃动中,墨水瓶倾倒,将大碾子摊开的信纸弄得一塌糊涂。
码头泊位上,火光冲天……
——一九七五年夏,由于军规废弛,管理混乱,某舰队一艘现代化导弹驱逐舰突然在码头爆炸沉没。
姜佑生面色严峻,临窗自语:“军队真是该整顿了,否则就完了!”
贺子达在自家小院,如虎踱步。他突然驻足,冲着夜幕怒吼:“信得过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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