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屏拿起军用水壶:“这是老号长带给你的,要你喝一口。”
丁丁接过去:“酒吗?”
“酒。”
“庆功酒?”
“庆功酒。”
丁丁未喝,捧在手里看着。
楚风屏:“老号长说,喝了,还是自家的孩子。”
丁丁站起身,把水壶挂在墙上。她最终未喝。
楚风屏复又痛楚地看着已然极其陌生的丁丁。
夜,鼻笛如箫。
周家阳台,鹿儿用鼻息吹着那种特殊乐器。其声微弱,反而尤感其韧。
根儿走上阳台,听了一会儿,轻声道:“鹿娃,肉烤好了。”鹿儿缓缓停下吹奏,说道:“姑,我想看看那三个铜瓶。”根儿看看鹿儿:来吧。”
一间储藏室的门被打开,灯光照进去,格板上,三个盛骨灰的铜瓶闪着幽光。鹿儿拿起一个,在手上摩挲着。他的目光投向深远,透着坚毅。
夜空,明月。鼻笛悠长。
下篇
29
烟雾腾腾的建筑工地,气锤在震天撼地地一下一下冲击着。
六年之后。
江海正在建设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几十层的大厦;富丽堂皇的宾馆;一座座立交桥;恢宏的飞机场;巨大的远洋货轮……
海滨浴场。各式各样、五花八门、包括三点式的泳装铺陈于沙滩。着新式军服的一名军官和两名士兵佩戴纠察袖章,努力控制着使自己目不斜视,穿过浴场前的鹅卵石甬道。严肃的行列与满目裸肉的背景显得反差极大,极其滑稽。
一黑一白两辆桑塔那轿车疾驰着,分别驶入警备区和海军基地大门。
黑车在贺家刹住,走出个陆军的中年人,快步走进小楼。
白车在姜家刹住,走出个差不多年龄的陆军,也是急匆匆地走进楼去。
——一九八五年,在联合国讲坛上,中国代表郑重宣布:为了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中国人民解放军将裁军一百万。
贺家。
中年人:“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七十六军和七十七军在这次大裁军中肯定会撤销一个,合并到另一个军去,组成新的集团军。贺副司令,您是我们军现在还在位的老首长,希望您……”
谢石榴在座,谢说道:“七十六军是我们红三军团瑞金师的老底子,怎么可能撤这个军?我的军号、大刀前年还被你们军史馆收走了呢!”
贺紫达沉吟良久,说道:“七十七军也是老红军的底子。论战功,半斤对八两。”
姜家。
来客坐等着。姜佑生从门外走进:“对不起,对不起,临时有个事……你是?”姜佑生突然发现对方有些眼熟。
来客笑笑:“老军长,还记得我吗?”
姜佑生使劲想着:“你是……”
来客:“朝鲜,所里阻击……”
姜佑生眼睛一亮:“你是,李仲魁?”
来客:“是我。”
姜佑生重新握住李仲魁的手:“哎呀呀……现在,你……”
李仲魁:“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七十七军,现在是副军长。”
姜佑生兴奋异常,握着李仲魁的手使劲晃了几下:“好,好!所里一仗打丢了你哥哥,当时我真希望你也有他那两下子,没想到,还……还真是武举人之后!坐,坐,坐。”
二人坐好。姜佑生又端详了李仲魁一阵,问:“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吗?”
李仲魁:“没有。”
姜佑生惋惜道:“唉——那是一个大将苗子,可惜了,可惜了。”
李仲魁:“战争无情就无情在谁也不知道一粒不到一钱重的小铅丸,是不是干掉了一个三十年后的总参谋长、科学天才或电影明星。”
姜佑生:“不说这个……怎么样,这次大裁军,七十七军的前景如何?”
李仲魁:“七十七军目前驻防热点战区前沿,从实际出发,保住七十七军的番号大有希望,只要老军长肯出力。”
姜佑生:“我在海军工作多年,能出上什么力?”
“曾与老军长一同搭班子的政委,现在不是在北京吗?”李仲魁诡秘地用手指指上面。
姜佑生略思片刻,一拍沙发:“所里一仗,你作为一个新兵,保住了三○六师一团的团旗,现在你是老兵了,七十七军的军旗,相信也不会丢在你的手里。好,你再说上几条道理,我现在就给北京打电话。”
贺家。
贺紫达大叫:“野小子,给爷爷拿纸拿笔来!老子直接给军委写信!”
贺仪已经十岁,似乎早已习惯听见祖父呼唤必须雷厉风行,他提着书包从隔壁飞跑进客厅,扑坐在茶几前,边掏纸、笔,边说:“爷爷,你说,我写!”
贺紫达一怔,骂道:“滚,小东西。哪个要你写!”
谢石榴拉贺仪往外走:“仪仪,别在这儿添乱。”
贺仪不服气:“上次爷爷给爸爸写信,就是他说我写的……”
“得啦得啦,就别揭你爷爷的短了。”
隔壁房间,贺仪开始做作业。谢石榴捏着旱烟出神,自语:“……这两个人,怕是又有一场仗好打。”
“石榴爷爷,你说什么?”
“做你的作业。”
不一会儿,谢石榴又出神自语:“七十六军凶多吉少,千万别把我的家伙什当废铜烂铁卖了……”贺仪转过头,望着谢石榴。谢石榴猛然醒悟过来,自嘲道:“老了老了,这颗魂总是开小差。”贺仪小大人似的说:“石榴爷爷,你肯定有事,用得着我的话,只管说!”
谢石榴笑笑,想了想,眼睛一亮:“野小子,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贺仪吗?”
贺仪:“我奶奶叫杨仪,为了纪念奶奶,爷爷给我起名叫贺仪。”
谢石榴:“好,你到底是老红军的种!仪仪,石榴爷爷还真有件事用得上你。”
贺仪窜下椅子,摩拳擦掌:“你说。”
“一会儿你告诉你爷爷一声,说咱们俩要去海南岛玩两天。其实……”谢石榴拢着贺仪的脑袋,耳语。
夜,七十六军军史馆前,闪动着一老一少两条黑影。老的把小的举到窗户上,小的从气窗爬了进去。
不一会儿,小的打开大门,老的一瘸一拐地溜了进去。他们打着手电寻找着。终于,手电光照到了一支军号和一把大刀,老的打开玻璃盖,伸手去取……这当儿,小的看见了一支左轮手枪,偷偷取出,塞在衣服底下。
他们往外走时,看见了那面“瑞金师”的旗帜,老的顺手拽下来,卷卷夹在胳膊下面。他们鬼鬼祟祟地刚走出门,随着一声断喝:“站住!”两三支手电齐射在他们脸上。
——谢石榴与贺仪尴尬万分。
深夜,贺家的电话铃响。
贺紫达接:“……是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电话里是那个中年人的声音,夜深人静,十分清晰:“我刚从禁闭室把老号长和仪仪弄出来。贺副司令,七十六军还没撤编,就有人偷军旗,晦气啊!”
贺紫达沉默一阵,低沉地说道:“两军对垒,老号长的预感历来准得很……算了,算了,拜托你到时候把事情办得漂亮些,虎倒威风在,别他妈像一堆俘虏兵!”说完,贺紫达缓缓扣下电话。
愣了会儿神,贺紫达愤然道:“娘的,陆军司令倒没争过一个海军司令!”
一间小型会议室。
周天品发言:“由六个部队整编而成的J…17集团军,今天掀开军史新的一页。作为集团军第一任军长,我要说,我们有责任把六只铁拳攥成一只钢拳,攥成一只现代化的钢拳。实行集团军建制,是我军体制改革的一项重大举措,对此,同志们应有深刻的理解。特别是集团军的师一级部队分甲、乙两种编制,兵员、装备相差较大,也希望同志们能从和平年代科学结构军制的大局出发,提高认识,搞好团结,带出精兵!”周天品边说边看着鹿儿与小碾子。特别是面露沮丧的小碾子。
“怎么样,二位新任师长,表示一下吧?”周天品道。
鹿儿站起来,走到小碾子面前,主动伸出手。小碾子站起,将自己的手重重拍过去,握在一起。其他人鼓了鼓掌。
周天品:“还有二位政委。”
司马童与另一军官站起,用双手握了握。众又鼓掌。
散会后,鹿儿与小碾子为做姿态地走在一起。
鹿儿:“抽时间去我那儿坐坐?”
小碾子:“还是请你屈驾,先到我那儿吧。”
“行,听说你有个团办了个酒厂,小有名气。我父亲早超龄了,估计距离休不远,正烦着呢。”
小碾子:“你搬两箱去就是了。”
“姜司令怎么样。”
“他们同龄,还不一样。”
这时有人喊:“喂!”盼盼远远地在招呼。见被她招呼的人只是看她并不应声,盼盼又喊了一声,“过来呀!”
鹿儿:“她这是叫谁呢?”
小碾子:“谁知道。”
盼盼:“喂,叫你呢,乙种的。”
小碾子脸上陡然变色,转身便走。盼盼拔腿追上去。鹿儿笑笑,摇摇头,走进自己的伏尔加轿车。司马童已坐在车里。
鹿儿:“政委,走吧。”
轿车加速。
盼盼追上小碾子:“牛大的脾气,老鼠大的心眼儿!”
小碾子:“你追我干什么?我真受不了你们家这一个一个的。”
盼盼:“我也不知为什么要追你,而且一追追了这么多年。”
小碾子看看盼盼:“你有三十三岁了吧?”
盼盼:“亏你还记得,你不也三十七了吗?”
两人在营院的小型园林走了一段。
“你到底怎么回事,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的。”
“盼盼,实话说,我不能不承认我还是喜欢你的。而且咱们俩差不多,都有那么一个似乎了不得的父亲,却又都是从小在泥巴里滚大的。可我就是在哪点上有些受不了你,真的。”
盼盼有些委屈:“我怎么啦?我真有什么地方叫你讨厌吗?”
小碾子:“没那么严重,也没那么简单……我说不清。反正觉得,我在你哥哥面前,就像面对一个小贺紫达,在你面前,就像面对一个女贺紫达,莫名其妙地总像是被你们家的人时刻抢占着制高点。”
盼盼嘟囔:“怪念头:
小碾子:“也许姓贺的永远是姓姜的克星。”
盼盼盯着小碾子:“姜支前,你是怕我也克你吗?”
小碾子苦笑一下:“瞧瞧,又来了不是。你们家的人就是都太直,刺刀似的。像你刚才,命令宣布不到十分钟,你就满院子可着嗓子喊我‘乙种的’,你……”
盼盼冷冷地截住小碾子:“你就是乙种的!军人连‘直’都觉得是毛病,都受不了,其他方面再棒,充其量也就是个乙种的!乙种师本来并不丢人,但是摊上个乙种的师长,真是莫大的悲哀!”
“盼盼!”
“你也别在我身上寻找哪点哪点使你不愉快了,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一直就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你那个当兵底气不足的毛病。连找老婆,你的战斗力都是二流的,乙种的!就凭这点,你好军人不是,好农民也不是!”
小碾子十分难堪,强辩道:“那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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