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日近中午,奥伦上尉还枕着手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自从被俘后,这位士迪佛立将军上尉参谋就失去了自由。开始还可以在受到监督的情况下在村庄中到处闲逛,看看田里的庄稼,骑在牛背上当一回牧童,如果不是有人在旁边监视着,奥伦真还乐不思蜀了。
可自从进入五月份他的这点乐趣就被完全剥夺了,先是不能走到村庄外面,接着很快又让他只能待在院子里,而看管他的士兵也增加了——以为自己不是什么了不起人物的奥伦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值钱,连守卫也由十人增加到三十人。每天这位最高俘虏只能待在院子里看着天上流云,数着夜空到底有多少星星,时刻期盼着士迪佛立将军能将自己从这里赎买出来。
可不知道士迪佛立将军忘记自己了?还是条件没有跟人家谈拢,盼星星盼月亮,天一天天热起来,接着转眼又要凉快下来了,可自己还继续待在这该死的院子里!到后面奥伦连这点盼头也没有了,每天不是吃就是睡,活动免谈了,人也越来越重。
街上传来鸡飞狗叫之声,唤爹喊娘声响个不停,接着外面院子传来凌乱的跑步声。脑筋僵化的奥伦正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房门被人粗暴的一脚踢开了。
“起来!别装睡了,快跟我们走!”冲进来的是看守奥伦的守卫,守卫一进门三步并成两步,几下就来到奥伦床边,一把将奥伦提了起来,大声朝奥伦吆喝着。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走?”吃饱喝足的奥伦被穷凶极恶的守卫吓傻了眼,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没好脸色的守卫将奥伦不由分说拖下了床,嘴里还一直叫嚷着,“快走!再不走老子剁了你!”
很快的又有几个守卫冲了进来,架起衣衫不整的奥伦上尉就朝外面跑。
来到院子外面,奥伦才发现自己刚才打盹的工夫,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无数的人正朝南边落荒而逃,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倒背着武器的士兵,有些士兵走的连头上帽子,脚上鞋子掉了都顾不上。北边温州城还隐隐传来火炮射击声。
军舰!奥伦兴奋起来,看样子英国海军终于动手,说不定自己有救了!不过高兴的心情很快黯淡下来,自己现在还在人家手里,若是发觉大事不好,难保人家不会拿自己首先开刀!
奥伦脑子里面成了乱麻,他既盼望援军赶快到面前将自己解救出去,又希望他们进攻速度慢一点,别把这些叛匪逼上绝境,到时候自己落的性命不保。想的头晕目眩的奥伦身不由己被人家拥着朝南边下去了。
看守奥伦的守卫如同牵着一条狗,拖着他跟随大家一起朝南边下去,不过带着个大活人总赶不上那些没有什么负担的难民,奥伦他们慢慢落在了后面。奥伦亲眼看见从温州出来的大群难民一股一股从自己身边哭着喊着没命逃了下去。
逃难的难民实在太多了,很快,看守奥伦的警卫由三十人稀疏成十人,接着只有三人还拉着他跌跌撞撞朝南边跑去。
“大哥,干脆杀了这家伙算了!不然那些红毛番上来将他救走就麻烦了!”
奥伦听的懂中国话,一听看押自己的守卫建议处决自己,脸色马上就变了,两滴冷汗从两颊流淌下来。他没想到救兵连影子都还没出来,这些罪犯就已经在打处决自己的主意了。
“不行!这人是首长要求必须绝对保证安全转移到瑞安去的犯人,要是杀了他,你我可是脑袋不保,除非敌人已经到了面前不然说什么也不能杀他!”那个被称为大哥的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了“大哥”说的话,奥伦真想抱着他啃上两口,实在是太可爱了!看来自己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受到死亡威胁。至于大哥嘴里说的“首长”,奥伦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对他的仰慕之情,他的一句话就将自己从死亡面前解救出来。虽然这位“首长”让他在这穷乡僻壤待的要发疯了,可要是可能的话,奥伦打算自己逃离虎口后,以后如果能抓到这位“首长”一定让他死的痛快一点儿——就将他塞进炮口中算了,也不用受清朝活剐之刑折磨。
“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你们这些兔崽子滚一边去!”
奥伦正在心里幻想着自己要是可以逃出虎口,以后会如何报答在温州所受到的“优待”,他的后背猛地被人推了一把,差点让奥伦摔个嘴啃泥。身后一群从前线撤下来的溃兵连推带搡将奥伦四人推了个东倒西歪。原来将奥伦抓的很牢的守卫在溃兵面前无法在很好地控制奥伦了。
“别挤别挤……这是首长交代带走的重犯!你们别乱来……”几个守卫声嘶力竭叫了起来。
奥伦很佩服这些人的责任心,就是在如此混乱局面下,这些人首先考虑的还是自己这个俘虏,不过交战中被俘虏的怎么会变成重犯?看来这些叛匪真是够无法无天的,大英帝国早就应该挥舞起手中利剑将这些罪犯一扫而光!
“什么首长,老子逃命要紧,别挡道!”
“他娘的,跑的慢一点红毛番就上来了!你们这些小鸡娃子瞎嚷嚷啥?!”
首长的威望在被恐惧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吓坏了的溃兵才不理守卫如何哀求,怒骂声中,溃兵该推照推,该拽也毫不留情将面前阻碍他们逃跑的一概拽到一旁。
混乱中守卫终于无法再将奥伦看管住了,心不甘情不愿,四个人被挤的天各一方,守卫现在就是想杀奥伦也找不到他了。几个守卫几番努力想要再朝奥伦靠拢,将他控制在手中,可这股下来的败兵实在太多,守卫的努力在败兵面前渺小的如同几粒沙子想要跟滔滔洪流拼搏。
“杀了那个外国人!快点杀了他!”见无法将奥伦带到后方去,守卫终于放弃了努力,拼命在人群中叫了起来,就是在这种局面下他们考虑到的也是将无法带走的奥伦处以死刑。
“那个外国人是跟进攻我们的红毛番一伙的!赶快杀了他!”有个脑筋机敏的见逃兵不理会他们这些守卫,灵机一动将奥伦跟红毛番联系到一起。不过这话也没委屈了奥伦上尉,他倒真的跟这些过来英军渊源极深——他自己本身就是英军上尉。
“哪个?哪个红毛番?什么地方有红毛番?”守卫的话起了作用,溃兵一边逃跑一边四处张望起来,看架势只要奥伦在他们身边,这些人很有可能将他撕成碎片的。这些人刚才光顾着逃命了,并没有注意到一身中国农民打扮的奥伦是个纯粹的大鼻子。
可惜奥伦上尉已经乘着刚才混乱逃进了稻田中,现在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呢!逃跑经验丰富的奥伦知道现在不是落荒而走的最好时机,要是有什么动静,在这种一望无际的稻田里面是很容易发现的,让败兵发现自己身影,那可真是自寻死路了!
“天啊!你们将犯人给放跑了!快把他找出来,这个人知道我们事情太多了!”
乘着溃兵一愣神工夫,守卫穿过人群朝跟奥伦挤散的地方寻去。可惜好景不长,没见到红毛番的溃兵听炮声越来越近顾不得再找外国人算帐了,再次开动双腿奔跑起来。
万幸不已的奥伦正想悄悄溜走,南面沿着道路飞驰过来一匹战马,马蹄声声吸引了奥伦注意。嘶鸣声中,战马停在距离奥伦潜伏地方不远之处。
“张旅长,司令员命令你部在这里阻击敌人至少一个小时!掩护总指朝瑞安顺利转移!”马背上的通信员大声对人群中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军人说道。
“一个小时?!”被称为张旅长的转头看了看四周。
“说的轻巧,娘的,这里一马平川,敌人不光有洋枪洋炮还有骑兵!这让我们怎么阻击!?”张旅长恨恨地骂了起来。
通信员勒着战马在张旅长面前兜了一圈用力说道:“张旅长,司令员跟总指还有一些女眷现在都在前面不远地方,要是让敌人轻易南下我军损失就大了!司令员说了,无论如何要你们坚持一个小时给总指转移争取时间!只要完成任务,司令员重重有赏!
我现在还有命令先走了。”见北方烟雾弥漫,炮声隆隆,通信员不敢再待下去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掉转马头一催战马逃之夭夭。
“这些长腿的,跑的比谁都快,只知道让我们送死!”
“就是!红毛番可是装备比我们强多了!要有能耐自己过来阻击啊?怎么还没见到人影就跑了?”这些战场上的败兵见通信员消失在马蹄掀起的黄尘中七嘴八舌地愤愤骂了起来,他们忘记自己也是一触即溃了,现在的嘲骂是典型的五十步笑百步。
见手下唧唧喳喳吵个不停,张旅长高声叫了起来。“弟兄们!我看这样,这里都是平原想要阻挡敌人做不到,我们还是到集云山尽自己力量阻挡一下吧,挡的住算我们能耐,要是真的无法抵挡那也没办法。唉,尽量争取时间吧。”
“走走!到集云山去!我们这么差武器要是没有地形帮助怎么打的过敌人?”
“快走,到集云山占领工事去!你小子别挡道,走快点!”
一听旅长说的话,这些士兵来了精神,一边嚷嚷着一边继续朝南方涌了下去。很快道路上恢复了平静。
见大队人马走了,奥伦畏畏缩缩从稻田中探出头来,道路上遍地都是丢弃的帽子、踩掉的破鞋,南方黄土飞扬,那些溃兵越走越远,人影在杂乱的尘土中时隐时现。
意外地,奥伦在地上发现了一支不知被哪个士兵丢弃的滑膛枪。四处打量一番,见周围真的没有人,奥伦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拾起步枪抱头溜回了稻田中。沾满灰尘的滑膛枪虽然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可奥伦的胆量却大了许多,手中有枪心中不慌嘛!让奥伦失望的是这支滑膛枪并没有装填好子弹,就连刺刀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来以前拥有这支步枪的士兵是弹药打光了才将他舍弃的。
奥伦直起身子,想要在道路上看看有没有士兵丢弃的弹药,要是有弹药,那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在美妙不过了。可惜,灰尘中散落的钞票、丢弃的粮袋、飞舞的纸片、女人的头巾、皱巴巴的旗帜……什么都有,就是弹药没有,这让奥伦十分失望。
奥伦随手想将失去作用的滑膛枪丢弃,可转念一想又仔细拭去枪上灰尘,将滑膛枪背在背后。奥伦正打算朝温州方向潜行,从南边再次过来一支溃兵,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奥伦连忙匍匐在地上,耐心地等他们过去。这支溃兵人数没有刚才多了,很快就从奥伦身边逃窜下去。接着北方又出现了一些身影,从北面下来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最后一个从温州方面败退下来的士兵也消失在奥伦视野中。
见没有人了,奥伦直起身子,飞快地沿着田埂朝北面奔跑过去,跑不了多少路奥伦就站住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一番周围有没有温州方面的士兵注意自己。每次观察的结果都让奥伦放下提着的心,旷野中什么人影也没有。
朝温州方向没潜行多少时间,在北面远方出现了起伏有序的尘土,奥伦趴在田埂中仔细看着北方,浑身紧张的直发抖。尘土中隐约有音乐声传出。渐渐地,扬起的尘土中出现了身影。
在苏格兰风琴伴奏音乐下,尘土中出现一支整齐的方阵,在方阵前列,迎风飘扬的是米字旗!
见到米字旗奥伦兴奋地从田埂中跳了起来,将手中滑膛枪抛在一旁,朝亲人飞快地奔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