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还没有开口询问是谁如此大胆,乱闯大堂,潘鼎新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李鸿章的亲兵在后面拉都拉不住,这人又是大帅心腹爱将,只能劝不能打的,无可奈何的亲兵只好跟在潘鼎新后面赶了过来。“老师!”潘鼎新刚走到门口直着嗓子叫屈起来。“老师您是否将学生给撤了?这种窝囊气我再也忍受不了啦!”
李鸿章沉下脸不高兴地呵斥道:“又怎么了,琴轩?什么人惹得你发如此大火?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一惊一咤的,你是举人,又不是白丁,这种样子成何体统?!”
潘鼎新以前曾经师事李鸿章,一八六一年两江总督曾国藩命他组建“鼎字营”开往安庆,一八六二年在李鸿章攻打温州失败后,奉曾国藩命令,他的鼎字营归李鸿章指挥,全军开赴上海,后来又跟随李鸿章从上海到了宁波,在一八六三年一月浙东战役中鼎字营与李鸿章其他主力部队一样丢在了浙东大地上。不过灵活的潘鼎新在逃跑路上携带有百姓衣物,全军最后溃散的时候,潘鼎新将李鸿章、士迪佛立打扮起来,一行人潜逃回上海,这样作为学生又是李鸿章的救命恩人,潘鼎新在李鸿章心目中地位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李鸿章训会训,真要让他对潘鼎新来个军法从事,那是万万舍不得的,何况现在潘鼎新作为淮军前线总统,还是需要好好安抚的。
“大人,那些红毛番进入苏州后大肆抢劫,将长毛王府里面的金银财物搜刮一空。这苏州可是我们打下来的,进入苏州后弟兄们因为军纪不敢擅动一两银子,可谁知……谁知这些只是放了几炮的红毛番竟然如此猖獗!有弟兄看不过去,稍微劝阻一下,那些红毛番动手就打,我的弟兄已经有好几人被殴伤了!与红毛番将军理论,这些不知礼仪的洋鬼子还说什么他们只是取了补偿开炮费用的银子,至于多出来的一两都没动,真真气煞人也!”
潘鼎新气的浑身直打哆嗦,苏州忠王府与其他王府里面银子堆的比山还高,这些金银本来潘鼎新打算在让李鸿章欣赏后,大家分了得,可谁想到法国第四师一进城,就到处搜罗金银,王府这么大的目标自然是保不住了。让这些野蛮人抢掠之后一把火将房子烧了精光。等潘鼎新找到法四师师长让·阿辛诺伯爵,这位伯爵大人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死不承认自己手下将苏州金银都抢走了。至于放的火,也让阿辛诺说成是失火。还请潘鼎新到四师军营查看一下有没有多拿——只许潘鼎新一人去看,其他人是不可以进入军营的,营门口数十门火炮将炮口指向打算冲进去的淮军队列,同时法国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打算将卤莽冲过来的任何人撂倒在地上。
气的脑门冒烟的潘鼎新见无法跟洋人理喻,丢下部队找李鸿章诉苦来了。“大帅,学生无能,请大帅还是开了学生吧!”
想到忠王府里面三座银山,潘鼎新觉得心窝子抽搐着,这些银子让红毛番抢走实在太可惜了!
李鹤章在旁边听了气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国内逆贼还没扫掉,这红毛强盗又闯了进来,这么一路抢下去,还有什么东西留给大清?
“唉,二哥,当时就不应该跟朝廷建议请洋人帮我们平叛,这前门之虎还没驱走,后门恶狼就进来了。若是洋人赖在大清不走,以后可怎么收拾啊!洋鬼子可不是那些只知道天兵天将的长毛可以相比的。”李鹤章眉头紧锁不停地埋怨着要求朝廷对外借兵助剿的李鸿章。
“慌什么?!不过就是几两银子嘛!这些洋朋友又没有真的赖在我们这里不走!”李鸿章走到潘鼎新面前死死地上下打量着他,让潘鼎新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升上头。
李鸿章对法国人如此恶劣的行为也是相当生气,只是在他心目中有个先后顺序,他的这个理念与军机处的恭亲王是一样的,既双方均认为外忧与内患,相为倚伏,但洋人之忧乃四肢之疾,粤匪作乱方为心腹之患,心腹之患不除,纠缠四肢之疾,舍本逐末也!现在中国通商利权已经被洋人所操,无可禁阻,有了如此利权,再窥视大清疆域实无必要。只是希望粤匪之乱早日平定,到时讲求戎政,痛改陋习,使大清能够自强,外人也就不会再觊觎,这才是安内攘外之道。在长毛之乱没有平定之时,若是挑起与洋人争端,可谓引水入墙,开门揖盗也!
“洋人到大清帮我们平定内乱,图的不过就是几两银子,何必斤斤计较?琴轩,剿灭发匪方为重中之重,其他小事不用大惊小怪。他要取银两,给他就是,倒是洋人大炮之精纯,子药之细巧,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你们要虚心忍辱,多加学习才是,若长久共同作战,不能取资洋人长技,悔咎多矣!”
潘鼎新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说了半天老师对洋人烧杀抢掠毫不在意!至于学习洋人之技,那些洋枪洋炮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没有银子你学了也等于白学!
“英吉利丘珀将军……士迪佛立将军……法国塞西尔将军到!”
潘鼎新正发愣着,衙门外面有人拖着长音大声喊了起来。
“快快下去,别站在这里丢人现眼!”李鸿章扫了傻站在大厅的潘鼎新一眼急忙朝门外走去。
“丘珀将军,塞西尔将军,什么风将您两位贵客吹来了?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李鸿章刚走到大门外就看到士迪佛立将军陪着丘珀与法国塞西尔中将走了过来。
“李大人,两位将军今日刚到上海,白天承蒙大人迎接,晚上是特意来拜访大人您的。”士迪佛立用他哪没有阴阳顿挫直着舌头的中国话跟李鸿章打着哈哈。
“欢迎欢迎!实在是失礼,本来晚上是要好好请几位将军的,可白天发生如此遗憾之事,本官只顾着审理犯人了,一时疏忽几位将军,真是罪过。里面有请!”李鸿章报着拳陪着笑脸迎接这些外国高级将领的光临。
这些洋鬼子,不知是否打了什么鬼主意!刚过来就登门拜访,洋人什么时候如此有礼节了?慎之慎之……李鸿章满脸堆笑跟丘珀他们热烈地打招呼,心里面却揣测着士迪佛立他们到底有什么事情找上门来。几人走进后堂,分主客坐定后,香郁的绿茶马上端了上来。袅袅水气将茶叶的清香送到鼻尖,使人心旷神怡。
“大人,不知今日抓到的那些犯人审问结果如何?是否查到凶手是谁主使的?”
后堂坐下的人们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后,通译将士迪佛立的话低声翻译给李鸿章。士迪佛立相信李鸿章对白天发生的爆炸事件是查不出什么结论的——白天的事件是因为英军自己炮车里面弹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了爆炸造成的,跟在场围观的中国人没有任何关系。——可要是不这么问一下,倒显得自己对伤亡如此惨重的事件漠不关心,很容易把人家视线转移到英国人自己头上来,现在需要先下手为强,不管怎么样,先把事件嫁祸到中国人头上再说!
“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些人受江宁发匪欺骗,在友军上岸后,对你们进行了攻击。至于背后头目,我们现在正在搜捕中,相信很快就能抓获了。士迪佛立将军,是否你们需要将这些犯人提回去审问?”士迪佛立可以将事件硬栽赃到中国人头上,李鸿章也可以顺水推舟将罪过转移到太平军那边去。两方面一方要面子,另外一方又害怕刺激英国人,配合起来倒是几位默契。
“是江宁发匪组织的?这就难怪了。”士迪佛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几个外国人用英语法语互相交流了一下。“既然已经查清楚了,相信巡抚大人应该知道如何处治,这些人既然都是中国人,犯罪现场又不在租界,我们不好插手,只是希望大人能公平的处理这个事件。同时那些阵亡的英军士兵都是英勇的战士,在家中还有父母妻儿等候他们回去。”士迪佛立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通译将士迪佛立说的话翻译给李鸿章。
李鸿章在肚子里面痛骂着贪得无厌的洋鬼子,明明是因为洋人自己原因造成爆炸的,居然还要敲诈勒索!不过现在李鸿章有求洋人,腰杆子也直不起来,只能赔着笑脸说道:“这个自然,既然在我们这里发生意外,是我们照顾不周,至于抚恤,应该由我们来出。大军远来辛苦,我们这里还有一些薄礼了表心意。”
原本李鸿章还打算要是洋人要那些“嫌疑犯”的话,让季荃割了这些人舌头,剁去他们手足,刺瞎他们眼睛,穿破他们耳膜,使得他们无法说话,无法写字,送这些废物给洋人,让洋人什么也问不出来。可士迪佛立这么一说,犯人泄露天机是不可能了,却要无谓掏银子出来赔偿。
士迪佛立他们过来本来的目的也不在这些无辜犯人身上,通译将李鸿章同意给银子的话一翻译,这些人见李鸿章如此爽快,一个个满意的直点头。
“大人,除了这些事情,今天两位将军过来是商量关于进攻江宁事宜的。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海军军舰均是要烧煤才能纵横江湖,若没有煤的话,军舰将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士迪佛立将军,您的意思是……我方保证你们轮船煤炭供应?”李鸿章犹豫着问道。对士迪佛立的动机李鸿章有些摸不透,要是洽谈供应煤炭,也用不着让这些最高将领统统过来,只要派来一名军官沟通一下就可以了。大清现在需要洋人帮忙,给他们供应煤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用不着,用不着你们保证供应。”丘珀中将开口了,“不客气的说,贵国挖掘出来的煤炭我们还不敢用,这些优质煤必须从万里之外运过来,这样就需要中间有中转站,不知大人是否同意将定海给我们海军作为中转基地?同时让战场士兵可以在定海休息。我想这个要求对李大人来说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吧?”
“……?!”翻译将丘珀中将的话翻译过来后,李鸿章傻眼了,他没想到这些洋人不光需要赔偿,眼睛还盯上了定海!对国土有要求,这让李鸿章如何可以答应?
“这个……这事本官做不了主,必须由朝廷方可决定。”李鸿章后背冷汗直冒,要是答应这一条,自己非让朝廷里面那些清流宰了不可!
“……报!大人!两广总督晏大人、广东按察使李大人有紧急公文送到!”
李鸿章正不知如何脱身,外面有人帮他解围了。“各位稍候,本官去去就来。”李鸿章站起来朝丘珀他们抱下拳匆匆走出去。李鸿章希望等自己回来时候,这些洋人不再继续纠缠将定海作为洋人海军基地事宜。要是多加一些银子倒是可以商量的。
出去没多久,李鸿章脸色难看的走了回来。
“李大人,何事让您如此为难?”士迪佛立见李鸿章脸色极为不好,不知是否跟犯人招供有关,心里七上八下的。
“各位洋大人,刚刚收到广东急件,六万发匪在左宗棠率领下已经离开江西进入广东境内了,广东官军初战失利,一万官军只有留在后面的三百人逃了出来。”李鸿章沉重地说道。
原本气定神逸的丘珀他们惊的站了起来,要是广州不保,没有多少守军的香港岂不危险了?!
第二十八章
战马嘶鸣。
飞扬的黄尘下,沉重的炮车被马匹牵引着,沿着浈水从韶州东面南下。飞驰的骑兵不时掠过炮兵部队,让炮手们尝到灰尘的滋味,尝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