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吴毓兰并不服气,李鸿章语重心长说道:“香畹,别忘了我们现在枪械、弹药全靠罗刹供应,没有枪弹,拿什么去与叛匪作战?难道香畹不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复仇之事?……忍吧!只要能消灭叛匪,再大屈辱也须忍受。”
“大人,卑职失言了。”吴毓兰很不情愿道歉道。
“不过,既然叛匪能自制枪械弹药,难不成堂堂大清却无法自己制造,只能向洋人购买不成?受制于人,其患无穷矣!”
“自己制造?”李鸿章苦笑起来。
李鸿章何尝不想自己制造军火?李鸿章率领淮军进入上海后,在洋人帮助下,他于上海开办了大清控制区内第二家现代化军工厂:上海洋炮局,主要生产子弹、火药。后来在英法联军帮助下,淮军攻占苏州,又接收了李秀成办的兵工厂,成立苏州洋炮局,同样生产子弹、火药。
攻占了江宁后,李鸿章将上海洋炮局改为江南制造局,生产子弹、火药、枪炮,在江宁又开办了金陵制造局,生产上述产品。江宁失守前夕,李鸿章将金陵制造局搬迁到庐州,办起了庐州制造局,生产淮军所需各种军火。
可以说,在大清那些官员中,李鸿章是办现代化军工厂最热心一员。只是他的那些军工厂虽然从国外购买了一些设备,主要还是以手工生产为主。
李鸿章的那几个军工厂耗费经费不少,效率低下,成品粗糙,生产的物资,连淮军都无法满足,更谈不上供应其他军队使用了。
更为让李鸿章忧虑的是,自从英法联军退出中国后,在上海的那些洋人不再与他合作,帮他开办江南制造局的英国人马格里说是家里妻子生病,必须回家照料,告辞而去了。可没多少日子,李鸿章又从密探处得知,马格里乘坐到香港的轮船在福州停靠时,马格里下了船进了叛匪开办的马尾船厂当了一名副总工程师!
不光马格里,在他军工厂里受聘的洋人都受到某方面压力,一个个以各种理由离开了洋炮局、制造局,一转身,又加入叛匪开办的各个工厂担任顾问或者工程师。
后来香港那边密探探听到准确情报,说是叛匪在与英法洋人谈判时,指明要求必须全部撤离帮助大清建造工厂的那些洋人,不然叛匪将认定英法还在帮助大清打仗,与叛匪之间关系自然是敌对的,在赣州的英法俘虏也将不会得到遣返。
叛匪保证帮助大清开办工厂的洋人撤离后,他们只要愿意,将能在叛匪控制区做同样的工作,至于工资一律从优。如英法保证这些人能安心帮助叛匪,那些叛匪还愿意就长江两岸各城市开放问题,与英法展开更深入的谈判,以免英法吃亏云云。
叛匪一施压,英法两国马上乖乖接受。战场没打过人家,谈判桌上语气硬不起来,这个李鸿章还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这些英法洋鬼子一听到只要听从叛匪,按照他们所言去做,叛匪就能跟他们谈判开放长江两岸城市事宜,那些洋人马上就跟叛匪称兄道弟,恨不得一夜间将所有帮助大清的英法人全部撤走,甚至让上海成为一座没有生意的空城,李鸿章就觉得这实在是朝廷莫大的悲哀。
李鸿章听到香港谈判双方居然谈的如此谐调,不由哀叹连卖国,朝廷也没有叛匪卖的更彻底。
既然叛匪能出卖长江两岸,朝廷将西域卖给罗刹人又算得了什么太大事情?
李鸿章现在的日子虽然难熬,毕竟还背靠上海,通过上海从海外进口了大批军械,加之几个洋炮局、制造局产量低是低了些,质量也太差了点,制造出来的东西,勉强还能用。在武器方面李鸿章并没有操太多心。
可黄河以北的清军呢?他们没有洋炮局、制造局,他们也没有上海这样重要港口,加上两湖沦陷,两江大半也成了叛匪地盘。军饷上,除了山西那些土财主那边还能搜刮一些,其他可没什么开源渠道。节流?要应对叛匪浩大攻势,光军队就不知道要养活多少,又怎么可能节流?
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花了出去,朝廷早就国库空虚,就是有地方购买军火,没有银子,军火也买不到。到最后以土地换取罗刹人支援,这也是唯一一条可行之路。
总不能让两百年的大清毁于一旦吧?
“香畹,庐州制造局现在日产多少军火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军火连庐州自己都不够用,又如何补给其他各队?”李鸿章一声长叹,一张长脸变成了苦瓜脸。“朝廷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叛匪全力北上京师,山西、山东各部现在粮弹不续,如不马上得到补充,恐我大清时日不长矣!”
说着,两行浊泪从刚坐下的李鸿章陷进去眼眶里流了出来。
“报……!”
吴毓兰还没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一个亲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报!大人,驻节六安州安徽按察使潘鼎新潘大人八百里急报!……六安州城外发现大股叛匪,按察使请求大人速派援军!”
刚坐下的李鸿章与吴毓兰一听六安州城外发现大股叛匪,大惊下,不由全站了起来。
李鸿章心里暗暗叫苦。什么“林建华在郑州,邱明在武昌,彭大海在大别山”?这分明是叛匪为了迷惑自己耍出的小手腕!可叹自己还被该碎尸万段的邱明这个小小伎俩所蒙蔽,居然就没想到匪第四集团军不过休整两个月,就能投入战斗,而且第一棒直朝自己要害打了过来!
狡猾!狐狸一样狡猾!真不愧是狡诈的匪徒啊!
第三章(一)
缥缈的晨雾笼罩在大地上,天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远处,低矮的土墙在白雾中显得朦朦胧胧。
轰地一声,一个微弱的红点在浓雾中一闪既失,接着红光大作,一个火球在白雾中快速穿梭而过,划破重重雾气,声音显得十分压抑。
火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挣扎着朝土墙飞去,可惜,虽然它很想与土墙做第一次亲密接触,在距离土墙不远处,还是因为力竭很不情愿落了下来,生气地跟大地相撞在一起。一声霹雳,火球骤然膨胀,火焰朝四面八方拼命舒展开,黑色的烟雾,黄色的泥土,红色的火焰,扭做一团,扶摇直冲云霄,大地在颤抖。
又是一声低吟,一个火球继续前者未完的事业,前仆后继朝土墙飞了过去。可惜这个火球力量又用的过了头,在土墙上空掠过,一头扎进土墙环绕的虚空中,消失了。远处中传来一声闷雷,面前晨雾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扭动了一下,不停变幻着各种奇怪形状。可惜,这些只是感觉,面前的一切都还是一片朦胧的乳白色。
“兄弟,你们这些炮弹都打哪里去了?”
正在前面观测炮弹落点,修正炮兵射击的炮兵营营长刘金平正对手下打了半天,也没一发炮弹落到城墙上极为恼火,听身后有人嘲讽,不由得大怒,转身就要找说话人发火。
刘营长转过身还没开口,喉结一动,用力咽了口唾液,将到了嘴边的国骂又给咽了回去。
刘营长讪讪说:“师长,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过来的是模范第三师师长胡英凡。
胡英凡现在脸色不是很好看,至少透过浓雾,他的面孔显得有些僵硬。
“我怎么能不来?听声音,这里都打了老半天了。可就是没人告诉我,前面已经被突破。我还以为别人跟我闹着玩呢!过来实地勘测一下,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有一炮没一炮跟人家闹着玩!”
刘营长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安地朝后面张望一下。就这么点时间,又有一发炮弹飞了出去,而且跟前面一样,落的有些近,将黄色泥土掀了起来。
刘金平面有难色说:“师长,这雾太大了。站出丈许开外,彼此连面容都难以分辨清楚。我们炮兵只能采取盲射,这个……相当不准。”
“雾很大么?难道这雾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难分辨出目标在哪里?”
“师长,黑夜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还可以利用炮弹爆炸后的火光识别目标,判断修正距离。可现在虽然有些光,却比黑夜还难办。这么大的雾,炮弹飞到的地方距离城墙还有多远,根本很难判断,我们只能一步步慢慢试验。”刘金平越说声音越小。
到现在他指挥的炮兵还没将城墙轰塌,给步兵打开突破口,这让刘金平十分没有面子。
胡师长却不理会刘金平强调的那些困难,他只是将马鞭在空中一甩,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很是不悦喝道:“刘营长我告诉你,这个六安州城墙你必须马上给我轰开!要是因为你们炮兵原因,让我的士兵无法冲进城里,在中午之前全歼守敌,老子要拿你脖子上那玩意儿当夜壶用!”
“是!保证迅速将城墙打开!”给胡师长这么一说,让刘金平身上打了个激灵,答应后朝左右喊道:“兄弟们跟我来!咱们靠近城头指挥去!”
说完刘金平一挥手,带头朝浓雾笼罩中的城墙飞奔过去。
距离城头越近,越能观察到炮弹落点偏差有多大,将修正后的落点反馈给后面炮兵阵地,那么以后打过来炮弹准确度自然就大了许多。
只是现在浓雾紧锁在大地上,什么也看不清楚,要准确看清楚城墙,你必须距离城墙足够近,等距离够近了,那些落点很盲目的炮弹搞不好就落在你的头上,这种危险性实在大的让人胆怯。
原本为了安全,刘金平在后面发火是发火,他还没想到把自己置身于盲不可测的危险之地,刘金平相信只要用足够多的炮弹,早晚会将六安州城墙轰开。
现在师长发了脾气,刘金平无法再安稳下去了。师长都说了,要是再不赶紧将城头轰开,他就要将刘金平的脑袋“当夜壶用”,别人可以不在乎,刘金平还不想让自己脑袋变得如此不堪。到前面危险是危险,总比师长把话变成现实要好。
对师长如此发怒,刘金平心里很是有些不忿,他觉得师长根本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六安州中不过是些团练,早晚都是要消灭的,何必争抢提前多少时间?
为了虚名让弟兄们白白多牺牲几个,这可一点也不值得。至少他刘金平要是被自己的炮火无辜炸死在这六安州城头下,他会觉得很是不值。
心怀不满的刘金平不知道,胡英凡现在心里是火炭掉在头发上——火烧火燎了。
按照第四集团军司令员邱明的部署,胡英凡的模范第三师作为第四集团军先遣部队自六安州向凤阳府前进,占领洛河镇、怀远、蚌埠镇一线,切断李鸿章所部淮军北逃路线。邱司令员还命令胡英凡,不管用什么办法,在占领洛河镇、怀远、蚌埠镇一线前,必须小心行军,不得让李鸿章发现我军战略企图。
胡英凡自然知道什么叫“小心行军”。按照胡英凡理解,无非是昼伏夜行,一路避开团练与清军探子,悄悄潜伏到洛河镇、怀远、蚌埠镇一带。
在离开栗子关后,胡英凡和他的模范第三师也真得做到了与外界断绝一切消息,一路上不光避开了团练,还将出现在周围的山民或者村夫统统暂扣起来——要是这些偶然出现的百姓中混杂有清军密探,给他们发现自己,起不是行动就大白于天下了?
携带有笨重的火炮的模范第三师昼伏夜行速度不快,从栗子关到六安州,将近两百五十里山路,模范第三师足足走了七天。山路蜿蜒盘旋,很多时候为了避开有人存在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