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训练,让程都司的几个铁杆心腹也是腰酸背痛,训练完后人像是被抽了筋。如不是朝廷律法太严,这些人真要脱下官服,回家种田去了。
“大人,协台大人有帖子给您。”
训练了一天,腰酸背痛的程天行正趴在躺椅上哼着小曲,闭目养神,外面自己的小戈什朝里面嚷嚷起来。
听到协台大人有帖子给自己,程天行一骨碌从躺椅上翻身坐起来。
“什么事?”
程天行武人出身,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他的名字要是连起来,他是明白的,可分开了,也就中间那个“天”字,程天行还认识。
将协台大人的帖子拿了进来,程天行忙让小戈什把笔帖式请来,让他帮自己看看。
这个笔帖式是程天行在升为都司后,花重金请来的。笔帖式祖上曾经在浙江新昌住过,虽然三代之前,笔帖式祖上已经离开了新昌,可既然有了这层关系,说起来,他也是绍兴师爷。
绍兴师爷平常帮程天行写写公函,再帮他处理一下事物,事情办的倒也妥帖。今天,这个师爷草草扫了两眼,笑道:“大人,统带大人说是要介绍这里一个名士给您认识。统带大人还说这个名士有条陈给您过目,让大人您斟酌一二。这个名士现在就在大营外等候大人接见。”
程都司打了个哈哈。“什么东西让我斟酌?若是大事,协台自会处理,到我这里,都是些芝麻绿豆大事情。请那位名士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从帐门外进来一个儒生。
略显花白的头发,几根山羊胡须,看起来岁数有了一些。
来人头戴镂花金顶子,身着五蟒四爪官袍,外面还套了件补服。
看到补服正中图案,程都司就有些看不起来人。
洗的发白的补服中间用金线绣织了一只黄鹂,程都司虽然不学有术,对官员补服上的图案还是了解的——周围都是官,想不了解都不可得——凡绣了黄鹂的,都是些排在九品之后,未入流的官员。看看自己头上正二品的红顶子,身上官服八蟒五爪,这东光“名士”跟自己差了好几个台阶,真是天差地远!
来人看到程都司大刺刺坐在中间,知道这是统带大人推荐自己来寻的人了,忙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口中高叫:“东光县监生吴思礼给军门大人请安。”
“起来吧。”
程都司听监生吴思礼称呼自己为军门,心里一乐。他不过小小的都司,离提督还远着呢!虽然提督下较高职务的武官也能称为军门,可从提督到都司,中间还隔着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从正二品到从三品,自己这四品的都司想让别人尊称一声军门,还有很长路要走。可今天这吴思礼却称呼自己为“军门”。程都司心里十分受用。
见吴思礼从地上爬了起来,很识相垂头站在一旁。程都司对这个吴监生恶感少了不少。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对自己有礼数,程都司自然也愿意以礼数来回应人家。
“吴监生,不知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吴思礼半转身,侧着脑袋拱手道:“回军门,小人见今日江南叛匪势张,我大清大好江山让此等蟊贼窃据,心里极为不忿。小人虽乃一介书生,可平日圣人之书读多了,忠君体国这四个字还是识得的。想汉朝班超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小人虽不比定远侯,可为国效劳之心却是一样的。念叛匪猖獗,冥思苦索好几天,终于想出破敌四条,今日特来呈现给军门。”
说完,吴思礼从袖筒管里掏出一个手折,双手奉上。
笔帖式上前将手折接过,放在程都司面前。
程都司将手折打开,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用毛笔写了不少字,他连字都认识不了几个,这封手折自然看不明白,有心让笔帖式帮自己念念,可监生就站在下面,让笔帖式念,岂不是告诉监生自己不认字?
程都司将手折拣起,搁在光亮些的地方,装模做样看了起来,嘴里啧啧两声:“写的不少啊……看你还是满认真的,你给我说来听听罢。”
吴监生见程都司对自己呈递上来手折看的十分用心,不由心中大喜。上前两步解释道:“回军门,条陈不多,只有四条,军门请看第一条……这第一条是出兵打仗,要让所有兵勇都不许他们吃饱。”
吴监生语不惊人死不休。程都司正为跟这个吴监生说话实在太累,觉得一点也没跟商人在一起来的舒畅,勉强想让吴监生解释完四条,然后让他走人,可吴监生说的第一条,就将程都司惊的脸上变色。
“你这是要克扣军饷不是?”程都司盯着吴监生说道:“俗语道‘皇帝不差饿兵’,你怎么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打仗?”
“军门不知,这里有个比方。”吴监生以为自己写的条陈与众不同,让这个四品大官高度重视起来,知道如果解释不好,前功尽弃矣,不由打起精神解释道:“小人家里略有几分薄田,请了几个佃农帮小人照料。如给佃农吃的太饱,那些人吃饱了饭,整日价躺在树下面晒太阳,不思替小人照料田地,若是隔三差五饿上一顿,这些小民这才知道用心办事。又有一个比方,好比大人家养一只猫,如每天给猫吃的太饱,到了夜里,他就光睡觉不吃东西了。若是白天不给他吃饱,夜里自然要出去找吃的。”
“你是拿我那些士兵比猫喽?”
“回军门,正是。士兵好比猫,叛匪好比老鼠,只要不给士兵吃饱了肚子,他们自然要拼命到叛匪营盘中抢吃的。只要一拼命,叛匪营盘自然大乱。这道理我是跟王军门说过的。”
程都司听着啼笑皆非,他这才明白统带大人为何将这个监生送到自己这里来了,合着统带大人让这个监生搞的头昏脑涨,送瘟神一样将吴监生打发过来了。
“很好,很好,你这主意不错,合着叛匪都是死的,任凭你到他营盘那边折腾去!只是士兵们这样一哄而上,叛匪手中洋枪洋炮就不会打将过来了?照你所说,我看还是将士兵们饿死算了,只要一死,等叛匪过来,本官修书一封给阎王爷,让他将我的那些饿死鬼放回来,好让他们去杀叛匪,岂不是好?说不定这些饿死鬼还能将牛头马面带出不少。”程都司说完,哈哈大笑。
吴监生脸上一红,知道自己说的程都司并没有认同,急忙道:“大人,这个道理是小人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的,若大人觉得不合适,小人再下去好好想想。”
程都司觉得这个吴监生说话极为有趣,还不打算让他现在就走。催他道:“既然说了第一条,你再说说第二条罢。”
吴监生脸一红,吞吞吐吐道:“第二条是为了整顿营规想出来的,小人想叛匪之所以连败官军,全因官军临阵退缩,私自逃走,只要用了小人这条,就不用怕那些兵勇逃跑了。”
程都司知他又要胡言乱语,不由笑道:“你有什么高明法子?”
吴监生见程都司并没有讽刺自己,心里重新一喜。谦虚道:“小人想的法子也不知成不成,还请军门示下。”
“哪那么多废话?但说无妨。”
“大人,小人想,凡是我们的兵勇,一概叫他们剔去眉毛,小人想眉毛乃无用之物,剔之不疼不痒,只要没了眉毛,不论那些士兵跑到哪里,都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倘若临阵脱逃,到时就可抓获逃兵就地正法,断乎不会冤枉他们。”
程都司一听,转头对旁边偷笑的笔帖式一本正经道:“刘师爷,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汉朝有两股强盗,一个是绿林贼,还有一个叫什么的?”
笔帖式听了半天,晓得这个吴监生是纸上谈兵的家伙,并不懂得兵法,自己这上司是个大老粗,平常就看不起文人,这次更是要寻吴监生开心了。大人有吩咐,做属下的如何不凑趣?
笔帖式道:“回大人,王莽篡汉后,各地盗贼四起,势大的,一支叫绿林贼,一支叫赤眉贼。”
“对了,正是赤眉贼。”程都司给笔帖式一提醒,想了起来,转头对吴监生道:“从前汉朝有赤眉贼,照你所说,如今本朝倒要有无眉军了,还有什么稀罕的,都说出来吧。”
程都司如此态度,吴监生只得继续道:“这第三点是为了打胜仗,每逢出兵接仗之时,最好将我们所有兵一起画了大花脸,等画好了这才出兵。”
程都司刚端起茶碗欲喝茶,刚进嘴,听了吴监生的话,茶水从嘴里猛地喷了出来,喷了站在下面吴监生一身。
程都司急速咳嗽起来,摇了两下头。“这又奇了,当兵的都画成大花脸,难不成是去唱戏?”
吴监生给程都司将滚烫的茶水喷在身上,正极为尴尬,听都司这么说,脸更红了,只得道:“将兵勇脸上画上油彩,花花绿绿的,那些叛匪远远看了还以为是天兵天将来了,心里一怕,自然落荒而走,我们就能打胜仗了。”
程都司心里大骂饭桶,早听说那些叛匪不信鬼,不拜神。他们连洋鬼子都不害怕,你脸上抹一些油彩叛匪就怕了不成?真要这样,大清大半江山又何以落在人家手里?
程都司以前看不起儒生,那是因为自己不识几个大字,心里自卑,只好强作蔑视,可今天一看,原来儒生就是如此水平,这可真的瞧不起了。成语有云:闭门造车,别看这个吴监生读过几年圣人书籍,可他只知道死读书,派用场那是不用指望的。
程都司听他鬼扯了半天,虚火上升,早将洋教习将他折腾的骨酥筋软忘之脑后了。
程都司不知道,他的上司王统带只不过听了两条,就将这个吴监生打发了出来。
“第四条呢?”
吴监生见程都司还有心听自己说第四条,虽然前面这个程都司话里加枪加棒,骨头不少,可有心听完,总算是自己一腔心血没有白费。
“前面说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惟有这第四条最为重要。”
“说说看。”
“这第四条,是让兵勇放下洋枪洋炮,大家重新拿起刀枪弓弩。”吴监生见程都司脸上阴晴不定,解释道:“大人您想,这洋枪洋炮都是洋鬼子的玩意,洋人火炮虽利,却不适合我们,骑射才是我们之根本,我朝萨尔浒之战,以少胜多,大败装备枪炮之明军,这可全靠了弓箭之功劳,今日若军门将那些洋枪洋炮舍弃不用,而令兵勇改习弓箭,定能重现我大清之辉煌!”
吴监生越说越兴奋,全没注意到程都司早已变了脸色。
“呸!这种屁话也说的出口!刘师爷你听听,这话传出去还不是笑谈?”程都司肝火上升,不由拍桌子站了起来。“我道是什么条陈,原来是这种迂腐不通的狗屁东西,叛匪枪炮精良,隔着山头就能要人性命,你这监生到好,让我们舍弃枪炮,给叛匪当靶子不成?!真正居心叵测!”
程都司破口一骂,吴监生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说的那些话,到了他耳朵里都成了“屁话”,心里叫苦不迭,不由浑身大汗淋漓,站在下面抖成一团。
“老爷我公务如此繁忙,你这瘟生却喋喋不休说这些没用场的废话。像你这种蠢货,原本是该拿着弓箭去找叛匪比划两下的,看看人家枪炮齐鸣,再思量如何作你那些狗屁条陈罢!”
程都司原本就是个武人,不懂得如何给人家留个面子,这些日子又让洋教习搞的心情恶劣不堪,给这吴监生一插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