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沪生一拍额头,有些兴奋地呻吟道:“想起来了,这巴枯宁应该就是巴枯宁主义始作俑者。马克思好象写过批判巴枯宁主义的书。”
史秉誉用力点点头,又疑惑地问道:“是马克思写的吗?不是恩格斯或者列宁的吧?”
杨沪生振振有辞道:“我管他是谁写的!这个跑到我们这里搞什么‘绝对自由’的家伙十有八九就是教科书上说过马克思的敌人!”
“兄弟,喝口水……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你不觉得口渴?”
杨沪生瞪了史秉誉一眼:“你小子,什么时候懂得关心我了?……这个……巴枯宁这机会主义份子跑咱们这里干什么?难道他想在中国实现他这绝对自由?娘的,什么东西带了绝对两字就肯定错误,世间事又哪来的什么绝对?”
“你这话就有问题了,就我所知,一加一就绝对等于二。不信你给我证明一下一加一等于其他什么数字。”史秉誉开玩笑道。
杨沪生摇了摇头,不和史秉誉纠缠在这些枝节问题上。
现在杨沪生更关心这个叫巴枯宁的家伙到底代表哪一方跑到中国捣乱来了?他是俄罗斯人,这个是肯定的,但电报中又说这个巴枯宁是从英国过来的,跟英国有某种关系也很有可能。还有,既然不知是马克思还是恩格斯或者列宁写过批驳巴枯宁主义的书,这个巴枯宁与刚成立一年的第一国际有联系那也很正常啦!
杨沪生突然觉得自己刻意避免与欧洲以马克思为首的第一国际有什么接触,这个好象有些过分了。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呢?害怕马克思说自己是机会主义份子,扛着红旗反红旗吗?好象是,又好象不是。
不错,和发出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战斗号召的共产党宣言相比,自己率领着一群无产者是在用暴力手段推翻封建主义统治,可自己没有用这个武器去剥夺资产阶级一切生产资料,消灭私有制,相反,自己还在尽可能扶植解放区出现资产阶级。说的好听点,自己代表的具有共产主义理想的社会党,在中国现状下,进行的这场革命,叫用进步的资本主义取代落后的封建主义,说的难听点,自己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了。
虽然在中国,企业里面职员得到的待遇,如工作一周休息一天,每天工作八小时,制订最低工资保障,严禁童工……这些相比西方各国先进的不是一点点,但和马克思宣传的无产阶级使整个社会永远摆脱任何剥削、压迫以及阶级划分和阶级斗争,使自己从剥削它压迫它的那个阶级下解放出来,与无产阶级专政相比,杨沪生的这点进步自然还是天差地远。
就自己的所作所为,马爷爷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无产阶级战士的。
写篇文章驳斥“杨沪生机会主义路线”倒是很有可能。
让自己掩耳盗铃以为别人听不见,下意识不与第一国际有什么接触,更主要的原因恐怕在于,马克思的名头实在太大了。
现在的中国人将杨沪生当成伟人,而杨沪生自家知道自家事,什么叫班门弄斧?如果说马克思是鲁班的话,他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弄斧的粗劣工匠了。
天可怜见,别看自己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中,可自从上了中学后,学校里枯燥的政治课本与社会现实根本就联系不起来。理论联系实际,脱离了实际的理论又有什么用场?学习起来自然枯燥乏味,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资料,这些拗口的东西为了应付考试,当时也死记硬背过,但高考一结束,早就将这些东西都还给马爷爷了。
没有系统的无产阶级理论,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到什么地方落后,就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将它修补。马列主义联系中国实际国情创造出毛泽东思想,到了杨沪生这里,没有马列主义,只剩下中国国情了。
原本只是存在于课本上,早已过世百多年的马爷爷,现在突然活生生与自己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杨沪生自然心虚得很。
去见马克思吗?领袖毛泽东在一九七六年去见马克思了,总设计师邓小平在一九九七年去见马克思了,而自己却要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去见马克思……这算什么事情?人家都是坚定的伟大共产主义战士,自己只是一个自封为左派的小人物,又有什么资格去见马克思?
“秉誉,我们是否应该邀请老爷子到中国来指导指导?”
史秉誉一愣:“老爷子?哪个老爷子?……啊,你是说马克思?”
杨沪生没什么好气地说道:“除了他还有哪个老爷子?”
“你让马克思到中国来指导我们革命事业?”史秉誉眨眨眼睛,看着杨沪生,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老大,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杨沪生无法忍受史秉誉如此跟自己说话,没什么好气道:“我自然没跟你开玩笑,咱们都是无产阶级战士后代,怎么说也该接受祖师爷教诲才是。难道你不希望伟大的思想家、革命家马克思,指引我们走在金光大道上吗?”
“玩笑,玩笑,你一定在给我开玩笑。”史秉誉摇晃着脑袋不以为然道:“老爷子自然是无产阶级领路人,不过人家可是说无产阶级要在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首先成功,咱们中国现在有多少纯粹无产者?当然不是农村无产者,按照老爷子说法,农民不过是无产者的同盟军而已,人家根本不认为共产主义有在中国先实现的可能性。”
看看杨沪生欲言,史秉誉气也不喘两口再说道:“何况按照历史书上所言,这个第一国际简直就是一个大杂烩,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好象有不少机会主义路线,把老爷子请过来,要是那些机会主义份子也跟着过来了,什么无政府主义,什么极端自由、民主主义,再来一个民族主义,那我们这里才好看呢!而且意识形态这东西最可怕,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把这些人搞过来,到时候我们这里还不乱成一锅粥了?”
“我倒觉得聆听一下老爷子教诲,对我们应该大有好处。”
史秉誉不客气地回敬道:“现在不是二十世纪,中国也不是十月革命前的俄罗斯,我们现在首要问题是让中国有个和平环境能尽快走上工业化道路,而不是在小农经济的中国实现共产主义。你要将中国建设成共产主义堡垒,就不怕全世界所有敌视共产主义的国家联合起来对我们宣战?就是不宣战,光封锁恐怕也够我们受的。”
“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办?怪哉,无产阶级后代居然害怕共产主义。”
“不是害怕共产主义,只是现在时机还没到,硬要套上共产主义标签,这属于教条主义,是根本不实际的。我们很多政策不是都带有社会主义色彩嘛!我觉得这样就不错,先让中国成为世界最强大国家就好,跟我们那时候美国一样,一超独霸。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管他什么主义,人民能过上好日子就是好主义。”
“你这是实用主义,毛主席批判过的。”
“实用比空想要好。追求不切实际的幻想,危害更大。”
“OK,算你有理,继续说说你对第一国际和老爷子的想法。”
“这个嘛……第一国际还是免了吧,不过邀请老爷子到中国旅游讲学或者政治避难这应该可以,不过有一点,老爷子不能煽动咱们国家工人起来与政府对抗,真要在中国搞什么‘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用暴力手段推翻资本主义制度’,一乱大家都没个好。对老爷子合理见解,我们自然应该接受,但这只能通过议会,要法制而不能要暴力。一个人民的议会当然可以制订对人民有利的政策,为了大家不坐在火药桶,议会该做出的让步还是会做出的。”
杨沪生不再对议会表示什么意见,所谓的人民议会,按照杨沪生想法,这根本是有钱人的乐园。什么全民公投?搞了半天选出来的都是些有钱人!不过只要史秉誉一天掌管议会,靠他在议会里的威望,要是通过一些对底层百姓有利的议案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这点杨沪生还是相信的。
听了史秉誉的话,杨沪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事情咱们慢慢再研究吧。先看看这次赣州工潮该怎么解决……巴枯宁,这俄罗斯大鼻子居然有兴趣跑到中国煽风点火来了,既然来了,咱们总不能让人家在中国待得太寂寞。”
“你不是要跟老爷子保持一致吗?既然批判过巴枯宁主义,这个巴枯宁总是参加了第一国际的。这第一国际去年才成立,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让老爷子识破险恶用心的?”
杨沪生又不是共运专家,他自然不明白巴枯宁与马克思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史秉誉问了,他只能很老实地坦白道:“不知道,你知道吗?”
史秉誉心神定定看着杨沪生,没多少时间又耸耸肩膀,做了个鬼脸:“我自然……也不知道。”
杨沪生一愣,接着捧腹大笑。史秉誉也不再摆出一副臭脸,加入到笑声中。
笑了会儿,史秉誉道:“不知道是不知道,不过我想现在老爷子应该还没有识破这个巴枯宁是什么货色,甭管人家是不是机会主义,至少他现在应该是代表了第一国际。你要让他不太寂寞,老爷子对你恐怕很难有什么好印象了。巴枯宁还没成了机会主义份子,你先成了跟西方其他统治者一样,反对《共产党宣言》的反动份子。这大帽子扣在我头上,我是无所谓,不知你是否愿意?”
杨沪生不以为意,走到椅子旁,坐下将电报拿了过来。自语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我在台上一天,别人怎么形容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是。倒是这次赣州工潮,一个处理不好,对我们声望负面影响太大,必须要认真对待!”
原本杨沪生并不想与赣州工潮有什么联系,不过既然赣州工潮有第一国际背景,杨沪生就不能小视了。以前不管是农村怨言还是福州工潮,这都是中国自己的事情,那些人没一个纲领性文件,组织性也很差,政府以仲裁者身份出来,处理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而工人运动在西方各国历史悠久,人家不知有多少经验,要是把那些经验搬到中国来,这可有杨沪生乐得了。
事态既然与刚才想象不同,光让史秉誉去处理,杨沪生自然不会放心。
电报不止一份,杨沪生在看有关巴枯宁的电报,思索着如何处理这个“机会主义份子”。而史秉誉拿起另外一份电报,看了会儿,皱着眉头将电报递给了杨沪生。
“这份电报是关于工人如何与资本家斗争的,大哥你看看。”
“哦?难道不是上街游行吗?”说着杨沪生将史秉誉递过来电报接了过去。
越看杨沪生脸色越差,眉头渐渐锁在了一起。
有了外国工运经验,赣州的工人自然不再满足于上街游行示威,到政府门前请愿。
电报中介绍,工人的要求是要么加工资,要么出资送他们回家乡。当罢工一开始,那些工人就静坐在厂子里——这显然是欧洲的先进经验——只要工厂一天不同意他们要求,他们就一步也不离开位置。不光不离开,连工厂让其他人代替他们生产他们也不允许。
小小的一个赣州,卷入罢工的有十五万工人,为了让资本家将钱搬出来,一些年轻工人还把工厂变成了堡垒,大门让他们从里面堵住了,至于厂里通道,这些年轻工人还拿着棍棒封锁起来。为了防止资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