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河一肚子的气,直杠杠地说:“我要找李新!”
“噢,你找我们李经理呀,他在二楼,先生请。”小姐做了一个优雅的姿式。
姚江河谢也懒得道,便顺着小姐指的方向上楼去。
楼道很窄,窄得连一个人的身体也难以容下。姚江河只得侧身而上。商场这么气派,弄个楼梯为何如此小气呢?看来,李新要赚一点钱也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真正的商人,是懂得怎样节衣缩食的。
楼梯的尽头,有一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厅,厅里傍墙摆了两溜沙发,灯光也亮得晃眼,却没有一个人影。
姚江河只有喊:“李新!”
没有人应。
“李新!”姚江河又喊了一声,音调提高了许多。
他听见有响动声,却不知声音发自何处。
好一阵,正对门的一面墙突然洞开。那里面是一间小屋,屋子里搭了张简易的床。
谭A弦穿得规规矩矩坐在床边,李新无力地躺在床上,一脸的病容。
“噢,是你——姚江河?”谭A弦首先惊异地喊道。
李新的眼睛本是望着天花板,对来人全不在意的样子,听A弦这一喊,惊喜地转过头来,大叫一声:“江河!”
姚江河看着他们笑,不知当不当进。
“快进来呀,你龟儿子傻了么!”李新笑骂着。
姚江河这才很随便地跨了进去。屋子实在是太小了,像一个楼梯间改装而成,放一张床之后,连一个小竹凳也搁不下了。姚江河只好傍了谭A弦坐在床边。
“这么早就睡了?”
“哪里,我从早晨就躺在床上,饭也没吃,刚才A弦来,才给我煮了碗鸡蛋面吃。”
“病了?”
“病了。这一段时间,我把商场装修了一下,花了三十万。钱是小事,把人抱病了。”
说着,李新坐起来要穿衣服。谭A弦殷勤地递给他衣裤,并从被子里摸出一条内裤来,羞涩地扔到李新面前。
李新望着姚江河笑笑说:“不好意思,刚才A弦把我全身上下按摩了一遍,血脉畅通,感觉也好多了。”
姚江河笑了笑,本想开句玩笑,但见他们那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把玩笑话收回去了。
李新笼在被子里穿了内裤,就把毛茸茸的瘦腿撬出来穿外衣。
谭A弦并不回避,只含着温柔的微笑望着他。
“A弦,泡杯茶来。”李新说,又把脸转向姚江河:“我们厅里坐。
你我兄弟俩,早就该好好聊一场了,总是抽不出时间。这人想起来也没意思,越活越忙,越活越紧,连朋友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
李新真挚的话语,姚江河听起来倍感亲切。
两人刚刚落座,谭A弦冲了两杯龙井茶来,紧紧偎依着李新坐了。
“A弦,你是几点钟上夜班?”
“九点。”
“现在该去了。”
谭A弦看了看表,并不打算离开。
“快去,不然又迟到了。听话,好吗?”
李新轻拍着谭A弦削瘦的肩,慈爱得像父亲。
谭A弦依然没有行动。
“今天我不能送你了,你自己搭出租车去。听话,听话。”
谭A弦终于站起来了,眼里仿佛有湿漉漉的泪光。
李新将她送到楼梯的边沿,一再叮咛:搭那种贴有“学习雷锋小组”字样的出租车,司机技术好,品德也好。叫司机开慢一点,尤其是拐弯的地方。到了单位,立即打个电话过来。
谭A弦—一应承。
直到谭A弦下了楼底,李新还在大声地叮咛。
姚江河对他们这种奇异的关系,颇感迷惑不解,暗中觉得好笑。李新这个浪漫的诗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体贴人心?
但李新回过头来时,却是一脸的平和。
“江河,你对我这个商场感觉怎样?”
“好。你的那些柜台小姐,特别会做生意。”
“现在,经理也辞退了,一个大商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通州城的门面——方方面面都由我操心。我一个人没那么多精力,只有健全制度,抓住手下人。我这里的营业员都要持证上岗,商场门口有一个意见箱,只要顾客对哪个服务员不满意,往意见箱里一投,查证落实之后,二话不说就解聘了。”
“你这家伙,活得越来越风光了,只是——”“什么?”
“你的富贵气派似乎离我们这些烂朋友越来越远了。”
姚江河的话使李新像被蜇了一般,他胀红了脸说:“江河,你千万不能这样想。你如果这样想,百分之百的是折我的寿!我宁愿丢掉我所有的财富,也不愿丢掉我一个朋友!说实话,你今天能到我这儿来,我发自内心地高兴。你没有下海做生意,你就不了解一个文化人下海做生意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们一方面在绞尽脑汁拼命地挣钱,但是,钱挣得越多,越感到惆怅。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天津某作家到广东打工,一年就赚了十万,两年赚了三十万。可是,你猜他怎么着?他把崭新的百元券一叠一叠地用线扎好,流着泪在上面写小说!他们最敏感的,最不愿意丢弃的,毕竟是浸泡在血液中的文化啊!然而,社会的大潮,又驱动着他们深深掉进自己深恶痛绝的泥潭,离自己忠爱的东西越来越远。这就决定了他们的悲剧人生!”
李新说得很动情。
姚江河是完全理解他,也完全相信他的。文化人下海的那股切肤之痛,他虽没有深刻的体会,但毕竟都是文化人。他就很难想象自己远离书本奔忙俗务时手足无措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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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江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谈下去,免得引发出李新更为深刻的痛苦。便笑着说道:“我觉得你与谭A弦的关系很好玩。”
“好玩?”李新摇了摇头,“没办法,真是没办法。”脸上却是幸福与自豪。
“你这样放肆,嫂子就不管你么?”
“怎么可能不管呢,可是,在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时候,别人也就无能为力了。”
姚江河默然。
两人沉默一阵,姚江河问道:“找一个情妇,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李新呷了一口茶,深有感触地说:“实际上,情妇是不需要去找的,它不同于狎妓,东打一枪,西打一枪,完了事,付了钱,屁股一拍就走了。情妇不一样,它的落脚点在一个‘情’字。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甚至不同于妻子。”
姚江河良久无语。
李新见状,进一步补充道:“比如我和我的妻子,平淡得像两棵树,没有冲动,没有激|情,所有的意义,就在于住进了一间屋子。而且,我们还将生儿育女,组成社会肌体中最基本的一个细胞。”
姚江河觉得,李新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自己而言的。“你看得过于灰暗了。”他淡然地对李新说。
李新右手的食指轻轻叩击桌面,眼神迷蒙地问姚江河道:“你读过《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这部书吗?”
“没有。我只知道这是劳伦斯最响亮的作品。”
“你知道劳伦斯怎样议论家?他说:家!……”李新像背书一样,将这一段长长的话说得流畅而平板。灯光下,他眼眉上的那颗痣熠熠生光。
这纯粹是一个灵魂快要坏死的人!姚江河想。然而,姚江河感到迷惑的是,他的某些话,却有不可辩驳的真理。
“你与谭A弦年龄相差那么大,是怎样结识的呢?”姚江河对此颇有兴致,但他在问话当中却尽力掩饰这种兴致。
“我与她年龄相差大?”李新颇感吃惊地说,“看来,我的确是未老先衰了。实际上,我只比她大三岁。”
这着实让姚江河惊诧。
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打来的。”李新说,把听筒拿起来,又是好一番“听话”、“注意”的劝慰之后,才又落座。
接着,李新娓娓叙述了他与谭A弦的相识相知的经历。
在谭A弦成为李新的情妇之前,谭是李的第一个恋人。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李新还是通州百货商场的一个普通工人,每天忙碌完毕,回到九个平方的斗室里,都要长声吟诵自己前一天写出的诗歌,然后又伏案疾书,进行修改或重新创作。李新所住的房屋,是一排平房中的一间。他房间正对着的,是一幢崭新的高楼。在这幢楼房三层楼的阳台上,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早就注意到那疯子一样长声吟哦的青年诗人了。
这姑娘叫谭A弦,成都人,只因姨妈一辈子没生下一儿一女,受父母之命,来陪姨妈姨父消除晚年的寂寞。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为两个老人煮饭洗衣。
久而久之,她比两个老人还要寂寞。
有一天,她安置姨妈姨父早早地睡下之后,终于壮了胆,走到那疯子般的青年诗人的门口。
“我可以进来吗?”
诗人没有听清她的问话,依然以他那种略显浑浊的声音吟诵道:还原成母腹中的姿式才能像你生存的意境绳一样晃动的山崖是一架秋千你飞跃的身影至今被禽兽传说这是一首很长的诗,题名《酣睡的猛虎》。谭A弦没有打搅他,一直听他激|情充沛地将这首诗念完,才轻轻地叩了叩门。
他们一见如故,并顺理成章地恋爱了。
他们的恋情,受到了谭A弦的姨妈姨父及她身生父母的坚决反对,但这类事情,就像天下所有的同类故事一样,失败的总是父母。
谭A弦面目虽然清秀,却掩不住自己旺盛的青春活力,她几次要求李新娶了她,李新虽对她关怀倍至,对她这一本质要求却漠然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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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
有一次,应谭A弦父母的邀请,要她把男朋友带去见一见。两人到了成都。
“我们先不急着回家,找个旅社洗个澡,住一晚上,明早再从从容容地回去。不然,让我爸妈看见你这一副不整洁的样子,他们真的就有意见了。”谭A弦说。
“行嘛,听你的安排。”
他们开了两个紧邻的单间。
彼此在各自的房间里放好了行李,谭A弦就跑到李新房间里来了。
李新正拿出内衣内裤准备洗澡。
“快去洗了澡休息吧。”李新说。
“我要歇息一会儿。”谭A弦噘着嘴说。
正在这时,灯突然熄灭,房间里和楼道上漆黑一片。
“我害怕,不敢一个人回房去洗澡。”谭A弦在黑暗中抱住了李新的脖子。
“没关系,怕什么呢?这样,我去把衣服给你拿过来,你就在我的房间洗,我在外面守候你,你洗完后我再洗。”
谭A弦高兴地答应下来。
当谭A弦刚刚走进盥洗室脱了衣裤,灯啪地亮了。
她在灯光下审视着自己青春的身体,脸上涌起一阵动人的红潮。
她赤裸裸地冲了出来,扑到李新的怀抱里,嘤嘤地哭泣起来。
李新久久地把她搂在怀中,然后拍着她的肩劝慰道:“快去洗澡,听话。你洗了我才能洗,你这么耽搁,我也洗不成了。听话,我们都很累了,尽量早一点休息。”
谭A弦只是哭泣,一点也不动弹。
李新又劝慰了很久,谭A弦仍是不动。李新将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浴室,将她放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