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霏无意识的摩挲着柔软的衣料,淡淡地应了一声。
子霏身形很好看,腰身劲瘦,双腿修长。穿著帝都所准备的华丽袍服,显得极其尊贵而挺拔。
侍从很小心而恭敬,一点没有让他觉得不舒适。
“大人穿著这样式的衣服果然很合身。”侍从替他整理衣服下摆的时候,赞叹着说:“是上殿大人亲自吩咐,说龙族的贵宾,穿这种绣袍才符合身份。”
子霏仍然保持着沉默。
他心中有许多疑问。
但是子霏有非常好的耐性。一个问题,可以在心中装两百年,他并不急于在一时间得到一个仓促的答案。
况且,他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他离他所追寻的答案,已经非常的近了。
大概只要再踏前一步,就可以解开长久以来的心结。
有人在前执灯引路,身后也有人随行。
子霏对这样讲究的衣饰,还有前呼后拥的排场,觉得十分陌生,是一种久违的生疏。灯光隐隐绰绰,第一步都象是在踏近一个梦境。
脚步急些,就怕会误踩踏中了什么心事。脚步缓些,又觉得后面似乎有什么在追赶。
就这样心中思潮纷涌,脚步却仍然是坚定不移。
快到宴厅的正门时,远远的有人从另一边正对着子霏的宫道上走过来。
他身前的引路的灯笼彰显了他的身份。
平时的日子,天帝也只有八盏,仅次于天帝的是三殿的超然高华,用六盏。
对面的宫灯,足以让子霏停下脚来,看看对面来的是什么人。
那个人走得很快,连带着身前身后的人都加快脚步,很快在前面转了弯,上了石阶。有司仪官唱名念道:“平舟殿下到。”
这几个字让子霏站了几秒种没有任何想法。
直到身边的人轻声提醒“大人要进去么”,子霏才眨一眨眼,从自己茫然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等他走到正门厅口,灯光可以照见的地方,却突然斜里另有一队灯笼上了台阶。
也是六盏。
司仪官为难了一下,因为子霏远来是客,他接到的谕令是务必恭敬妥贴。可是后来的这一位走得实在很快,一下子抢在了
子霏的前面。他还是要当着子霏的面,先报上那一位的名衔。这样一耽搁,可能子霏就会走进厅里去,而他就错过了时机,难免失礼于人。
子霏却慢下脚来,让那个人和他擦身而过。
司仪官张口报出:“行云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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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霏象是在梦中一样,那个后来而先至的人,从他身边掠过去,衣裳悉簌作响,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清淡的香气。
子霏偏过头去只来及看到一个背影,极纤细而高挑,长发一束,身形美丽。
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美丽背影。
那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是抢了别人道的,但是却象是毫不在乎一样,几步就跨进了门。
子霏觉得腿极重,无论如何这最后一阶也是迈不上去。
司仪官看了看他,犹疑着这位传说中才存在的龙族的贵客,什么时候才打算上阶入内,而他终于可以报出他应该说的那一声。
子霏这样楞在门口,夜风吹过去,他只觉得眼眶有些烫。
为了,刚才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也许是梦。
他定定神,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司仪终于可以高声的念出:“龙子霏大人到!”
因为本来就是为了迎接远来的贵客而天帝亲自赐宴,所以这一声唱名报得格外响亮。
厅里已经有不少人,突然那小声说话而响起的嗡嗡的声音停顿住了,差不多所有人都往门口看。
子霏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走了进来,他有无可挑剔的仪表与装束,银蓝色的袍服,象宝石一样闪光的丝线交织错落绣出的精美花纹,戴着一顶并不多么华丽却极漂亮的头冠。
有内侍迎上来,殷勤地奉承一句:“大人远来辛苦,请这边坐一坐,宴会就要开始。”
子霏跟他往里走。厅里很空旷,靠殿心的地方照例是空出来,会有歌舞来助兴。两摆案桌摆得整齐,上面有果品和花朵,果香与花香混在一起扑在面上。
子霏的案桌在左首第一张。
右首第一张上已经坐了人,看到子霏走近,很客气而有礼地站起身来和他互行了一个平礼,悦耳的声音说道:“贵客远来辛苦。”
子霏看着那人头上戴的镶着珍珠的冠冕,轻声说:“平舟殿下不必多礼,唤我子霏就好。”
平舟回以一笑。他身形与子霏差不多高矮,但是五官极其秀雅美丽,一种沉静的气韵令人心折不已:“子霏大人平易亲切,以后相处共事起来一定和睦融洽,让我放下一桩心事。不瞒子霏,我一直觉得龙族终究是上古神族,必是清高遗世难以说话的呢,看来真是夏虫妄语冰雪,让你见笑。”
子霏在面具下微笑。
这个人在为人处事上从来都是一把好手儿,和他相处无论立场或是环境差异有多大,他都让人觉得如坐春风般舒适。
说话间既显得亲切,又隐含尊敬,也绝不会有失自己的身份。
平舟往身边招呼:“行云过来,见见我们龙族的贵客。”
坐在右首第二张案上的少年并没有马上起身,斜睨着漂亮的眼睛,有些懒洋洋地说:“这就是子霏大人?”
子霏讶异于自己的冷静,居然还可以用若无其事的声音说道:“这位是行云殿下?”
少年终于还是站起了身来,行礼的姿势漂亮之极:“见过龙子霏大人。”语气是十足的不客气。
子霏还了一礼,目光无法克制的停留在行云的脸上。眉眼秀美惊人的少年,带着勃勃英气,面容象是会发光的宝石一般。
子霏凝视着他,几乎觉得整个神魂就要被那双明亮的眼睛吸了去。
平舟和他客套:“行云一向任性,子霏不要见怪。”
“不……不会。”子霏垂下眼,象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很快说了一句:“行云殿下真是品貌出众,年少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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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舟笑了,说:“这是自然。”
子霏镇定了一下,才问道:“三殿我已经见到其二,可说此行不虚。”
平舟穿的袍子在明灯下熠熠生辉,说出话来让人觉得极其动听:“子霏肯来帝都,自天帝而下,帝都人人俱感荣幸。三殿还有一殿从缺,这几天会有人选添增,子霏来得正巧,可以看一场精彩之极的选试。”
子霏点了点头。
他有许多许多的疑问。闭关了这么久,外面的一切都十分膈膜了。
旁边有人看着他们说话,因为与子霏不相熟,而且平舟的地位是超然高贵旁人不可以上来插入谈话。行云在一边慵懒地剔着指甲,
他的指甲淡红晶莹,手指修长。十个指甲却有两个齐根剪断的,剪得粗糙。子霏在他的位置上落坐的时候,听到那边平舟和行云在说话,并没有刻意小声,平舟的声音很自然亲切,两个人的关系一定是极熟而且融洽的。
平舟说道:“你又去塔边了?居然把指甲都玩断两根。”
行云撇了撇嘴:“一时不当心而已。”
平舟一笑,弹弹他的袖子:“回来跟陛下,你也这么说去吧。”
行云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把桌上的果子抓起来咬。事实上现在所有人都在依次入席,正襟危坐,象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真没有第二个。
子霏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好象一场梦。
所有一切都象梦,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一起挤到了眼前,让他不知道看哪里,听什么。
耳中嗡嗡的全是乱响的声音,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可是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看得进去。
行云还活着么?
是行云吧,是他吧……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有些稚气。
连名字也都没有变。
是活着的……
是活着的……
这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不管中间发生过些什么,现在是什么局面,将来又会步上什么样的路途。
他是活着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不敢抬头看他,怕眼睛中痴傻的火焰会把光明烧灼成灰。
怕这好梦易醒,怕琉璃易碎。
下首的案几上也来了人,隔着两步远的空子,向我招呼:“子霏大人早来了?”
子霏抬头看那穿著短袍的人,他笑得爽朗,自我介绍道:“我叫做星华,是五宫里的第一宫。”
子霏微微颔首:“久仰。”
他一挥手,样子十分的随意:“客气话不说了!我听说你是隐龙谷的第一高手?有空的话来切磋切磋?我是用刀的,你呢?”
子霏觉得有些熟悉的热流从心间漫过,语气也高了一些:“我用剑。”
星华两眼放光:“用剑?什么剑?我看看!”
对面平舟正与行云小声说话,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星华宫主,这是宴厅不是武场。”
星华摸摸鼻子,道:“有什么关系,说说不行么?”一边又和子霏挤眼:“要不,晚上你去看看我的刀,重一千四百六十一斤七两二钱,刀身宽九寸……”
平舟又提高了声音:“星华宫主,昨日递给你的禀贴已经看过了吧?”
第二次被打断,星华终于有所收敛:“看过啦,明天给你写回贴。”
平舟笑笑,行云凑过头去和他说话。
子霏垂着头,仍然盯着自己的袍子角看。
星华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些微的潮水的气息,沉静安适,让人觉得心中莫名其妙的舒服。虽然他不大说话,可是让人觉得他并不遥远冷漠。
传说中的上古神族,孩童时就听着那些久远的惊天动地的往事过日子。现在就有一个传说中的龙族站在面前了,可是看着却不让人觉得有什么出众。
也许拔出剑来打一场,就看得出真正斤两了。
他的胡思乱想只到此时为止,司仪朗声诵道:“天帝陛下到。”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厅中的人都站起了身来。
子霏站起来,他的姿态风范都显得自然而标准。
天帝步伐缓慢而庄重,走到了子霏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语声柔和:“子霏远来辛苦。”
子霏清晰地回答:“陛下如此款待,教子霏不安了。”
天帝微笑起来。
在场的人大都低着着,这个微笑只有恰好的抬头的子霏看到了。
明明是美如新月的眼眉,秋水一样的眼睛,却因为长久的威严而显得冷厉尖削。眉如剑锋眼似冰封,那微笑只在唇边而不在眼中。
子霏看着这个并不温和的微笑,眼睫又垂了下去。
天帝的步子停顿了一下,眼中有一点晶光闪过,才从子霏面前走了过去,缓缓落座。
余人才松一口气,各归各座。
天帝穿著一件并不特别华丽的礼服,黑底银纹,算不得抢眼。但是这样一件黑衣,却让他彰显出无上的尊贵和清远。子霏打量他的时候,也意识到包括天帝在内的厅中所有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好像有一道目光,特别的凌厉,穿透脸上的面具,一直刺进心里一般。
司仪念的冗长的场面话,子霏一句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