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缓缓睁开凤眸,但见慕容凤满脸是汗的立于面前,却紧蹙了双眉,道:“凤皇,你怎么……”慕容冲并不言语,他似乎早已忘记了该怎么说话,他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话了。
几年未见,慕容冲已长高许多,身姿更加瑰玮绮丽,面容苍白却摄人魂魄,将人的呼吸在瞬间凝住,失去意识。慕容凤怔了半晌,却又见慕容冲胡须乱面,神情颓萎,不由嗔了怒气道:“我信她没死,你必要改头换面,若不能为她造出个新天地来,哪里有颜面见她!”
慕容冲眼皮微颤了一下,慕容凤一把拉过他“上你的马!”
白色神驹负着神情默然的主人,一路飞驰,肩膀位置慢慢鼓起,逐渐流出鲜血般的汗水,王者之气,傲然而出,不一会儿便将那身后那一骑甩的无影无踪。
回到太守府,慕容凤看着先于自己回来却慵懒斜在软榻上的慕容冲,立时抓了下人厉声责问:“没有水给你们太守大人洗脸吗?没有须刀于你们太守大人剃须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说完,便将那下人重重甩开,喝道:“打盆水来,再拿把剃刀!”
“是,是,小人马上就去。”那下人吓的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了盆热水拿了一把剃刀出来,并小心解释着“太守大人平常不让小人们近身,小人们也不敢冒犯……”
慕容凤粗喘一口气,看向一旁闭了凤眸的慕容冲,口气又松动了些,对下人道:“你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那下人立刻逃也似的跑了下去。
慕容凤无声地为慕容冲洗了脸,小心地为他剃去长了满面如野草般的胡子,仅如此稍一清爽,便立刻玉光照人,仿若一颗蕴含无穷光华的璀璨夜明珠,将黑暗的天地映射的如同日光万丈。
慕容冲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拒绝梳洗,却仍是闭了凤眸,斜在软榻上,只有那绵长而无力地轻喘着气息还能证明他是有着生命的。
慕容凤尽量不让慕容冲发觉自己的一声微叹,轻动了嘴唇道:“凤皇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她知道一定会怪你怨你,她一定也不想你这样,你要振作起来,现在的凤皇,不是她要的凤皇。”见慕容冲眼皮有些颤动,慕容凤又犹豫着接着说道:“昔日卫青、霍去病等不世之良将,也曾体陈汉武榻上……”
尚未说完,慕容冲突然暴怒起来,一个转身用力踢翻刚才斜卧的软榻,将满室能推的全部推倒,能砸的全部砸烂,能摔的全部摔碎,最后大口喘着粗气,凤眸布满血丝的恨恨离去。
“卫青、霍去病等不世之良将,也曾体陈汉武榻上”那样的话他听的太多了,他不是卫青与霍去病,他也不想做卫青与霍去病,他只是凤皇,他只想成为原来邺城铜雀台、凤仪宫里的那只凤皇。只有那时的他才有资格跟她说“等我打了胜仗就回来娶你……”
慕容凤望着满室狼籍,一时心中也是百味杂陈。
平阳太守慕容冲的副手苟建是苻坚为他指派而来的,基本包揽了太守需要处理的所有事务,慕容冲反而是整个平阳最闲的人。苟建究竟是苻坚为了心疼慕容冲怕他累着而派来的,而是为了监视慕容冲怕他不轨而派来的,没人知道,反正慕容冲在平阳只是一味的宿醉消沉、颓萎不振。
苻坚万般无奈而不舍地将慕容冲放出紫漪宫后,长安又起歌谣曰:“凤皇凤皇止阿房。”苻坚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情深若此,痴心一片,他还期待着那只凤皇有朝一日会再飞回来吗?
只是他或许想不到,十多年后,当那只凤凰再飞回来的时候,那一望无际的碧绿梧桐,会化作漫天腥红的血光笼罩整个长安。
第二日慕容凤去到慕容冲的卧室之时,却发现他早已不在,只剩下他从长安带过来的婢女烟玉正在铺床叠被。慕容冲前来平阳赴任,只带了一人一马,别的,已没有他挂念的,他想要的。
慕容冲虽然自身不修边幅,但在卧寝之上却有相当的洁癖,不容许一丝一毫的污渍存在,否则便要杀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任何人会相信那美的如同天上仙人一般的少年太守在杀人之时竟比来自地狱的休罗还要冷酷无情。连杀了三个铺床的丫鬟之后,再没有人敢担上这差事,于是大家便拱头让光吃闲饭无事可做的烟玉来干这苦差。果然,慕容冲会对她稍稍放宽一些,他舍不得杀她,于是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的议论,为什么太守大人对这个丫头另眼看待?是不是因为太守大人对她有意?
只有烟玉自己本人知道,慕容冲只不过是每天都要听她讲一些无聊的废话而已。那个叫做楚楚的少女曾经每天做些什么,吃些什么,说些什么……哪怕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可还是要听,哪怕他听到的全是她和另一个少年在一起的消息。
她真的死了吗?苻晖怎么会舍得让她死?如果真的是那样,苻晖、苻睿,我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如果她真的死了,为什么我没有那种肝胆俱裂的断肠之痛?可如果她没死,为什么没有来见我,她是在怪我吗?怪我没有去看过她吗?
慕容凤来到太守府的后院,烟玉告诉他,太守大人每天都会站在那片荒木丛中发楞、发呆,那荒木丛据说种的是桃花,却从未盛开过,满院秃枝,诉说着无尽的萧条与凄凉。
轻轻一声叹息,站在慕容冲身后,慕容凤微笑着扬起了声音,沐浴着初晨的阳光,意气风发道:“凤皇!我不信她已经死了,她曾经跟我说过,将来要看你领着千军万马扭转乾坤、改天换地!不然,她如何也出不了心中那口恶气,你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慕容冲的身子屹于秃木之下,却显得那样绮伟高大,似乎能遮住半天的阳光,他的身子微微一动,慕容凤接着道:“她说你将她一扔就是三年不闻不问,将来她也要……也要躲起来让你找不到她……”
慕容冲猛然转过身子,目光凌厉地看向慕容凤,一步步慢慢紧逼地走向他,满是严峻审视的眼神注视着他,是吗?她真的说过吗?真的只是要惩罚我?
慕容凤笑了,你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你觉得她会那么轻易的就死吗?你觉得她会那样舍得离开你吗?”慕容凤笑着摇头自问自答“不会,我从未有一刻相信她死了。我觉得,她只是躲起来了,不想让你找到她。凤皇,她生你气了,你若再这么下去,她永远都不会出来见你……”
慕容冲紧握的双手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掌中那黄绵缎面的绣蝶荷包早已有些褪色发白,甚至起了毛边,一看便是长年抚摸摩挲的结果。
“她喜欢的是那个中山王大司马慕容冲,不是平阳太守慕容冲!”慕容凤深沉了目光,铿锵有力道:“她不是要你给她一份荣华,她只要你去挣一份血统的高贵,一个雄性的尊严!”
慕容冲终于抬起头,目光幽远得怔怔看着慕容凤,慕容凤走上前来,抓住慕容冲的双肩,咬牙逼声道:“慕容冲,你做不做地到?”慕容冲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一只手,搭上慕容凤的胳臂,慕容凤兀自点点头“你若做不到,她最好不来见你,永远不来见你!”见慕容冲凤眸中似乎有些坚定得湿润,慕容凤又温和了声音道:“我办军务途经平阳,现下便要启程赶路,希望下次再见到你时,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她失望。”
说完,慕容凤便转过身子阔步离去,行了两步又顿然停下,侧首道:“即便你要死了去寻她,也先为她报了仇再说,想想是谁让你们变成如今这样!”
初晨的阳光下,慕容凤颀岸的身子渐行渐远,目送他远去,慕容冲抬头看看天,万里无云,金色的阳光就要洒满大地了,孤独吗?寂寞吗?
不,有她在等我,她说过,会一直等着我,永远等着我!楚楚,你不会食言的,对不对?好,我定要为你挣回一份血统的高贵,一个雄性的尊严!你,再等等我……
(PS:对不起,这两天学校断网,没能更新,非常对不住大家。从今天起,更新时间就仍然能改回每晚的七八点钟了,今天某楚更三章表示道歉!但是,大家的评论、花花、票票、分分、钻钻也一样都不能少哦!)
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二
建康,东晋皇宫。
“启禀公主殿下,义宗候求见。”晋宫中资深太监王春义弓着身子垂首立在锦帐外低声禀报道。
“咳……咳……”我伸手撑着身子想要坐卧起来,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帮忙,给我塞了一个柔软舒适的龙凤靠枕垫在身后,我捏了捏太阳穴,有丝乏力地对王春义道:“让他进来。”
“是。”王春义领命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片刻后,随着一串尽量放低的脚步声传来,锦帐的帘子被放下,一个恭敬的男人声音响起“微臣义宗候司马润拜见安和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义宗候免礼。”我虚弱地说了声,然后便对周围的太监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公主殿下。”王春义领了一众太监和宫女施礼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我立刻心急地撩开帐子,催促道:“快给我看看。”
司马润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笺封了蜡的密信给我,我迫不急待地拆开信,看完之后有丝释然却心生疑惑,问道:“消息属实吗?”
“绝对属实。”司马润自信地答道:“微臣办事,公主放心。”
说起来这司马润虽年近四十却也仍是一表人材、风度翩翩,不过却拜了我那十二岁的皇弟司马曜为干爹,这件事情就令人想起来比较恶心了。他原是建康城里一落魄世族子弟,本姓李,叫李润,十几年前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得见先帝并为先帝所赏识,后来将他派给了太子司马曜做老师。这李润长的乃是一颗七窍玲珑心,立马就在太子的一众老师之中,最得太子欢心,并私下拜太子做了干爹,自己大人家三十来岁倒是做了干儿子。
等到了前两年先帝驾崩,太子司马曜继位。但司马曜继位时只有十岁,由褚太后听政。先帝简文帝丧事刚办完,忽然有卢悚率领的几百人,杀入云龙门,声称奉海西公司马奕回宫复位,直冲入朝堂、内宫,抢取武器,大砍大杀。后被禁卫军镇压,卢悚被捕杀。不久,桓温率军入都,合朝震惊,怕他前来夺帝位,但没过多久,桓温就病死,使东晋王朝又度过了一个危机。
李润正是在这两场大变中护驾有功,从此青云直上。
危机解除后,小皇帝司马曜立刻封了这位干儿子为义宗候,并赐更名为司马润,宠信非常,纵然满朝文武亦有对他不满弹劾者,却也挡不住他一时的风光无限。
不管怎么样,反正给小自己三十岁的小孩当干儿子,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心里够恶心,但是古往今来,那些为了仕途富贵不择手段,踏着尸体淋着鲜血上位者都多不胜数,他司马润认皇帝做干爹倒也不算什么大的罪孽了,虽然会让人对他的品性产生疑问。
“绝对属实,绝对属实怎么突然就从不分日夜的宿醉到带人狩猎了?”我拧着眉头问,一直以来我都让他帮我去探慕容冲日常生活作息的琐事和细节,半年多来,得到的总是他不人不鬼,颓废不振、暴虐不堪的消息,这会儿突然竟会去狩猎……杀生?他是要疯狂杀生来宣泄心中的恨吗?
“个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