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二十四
从大燕亡国至今,压抑和仇恨持续了近十四年,终于到了可以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慕容泓也收到慕容暐的密信,急忙从北地跑到关东,招集鲜卑数千人,响应慕容垂,然后占据了华阴造反,推慕容垂为丞相、吴王,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恢复前燕济北王名号。
慕容冲也恢复前燕大司马、中山王的旗号在平阳趁势就地集结了两万人攻打蒲坂。
这其中还有一个骁勇善战的慕容永也偷偷举家从长安赶来参战。多年之后再相见,慕容永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当我问他怎么没有带靴子给我们做见面礼的时候,他方才惊诧着笑了起来。
蒲坂开战,我一边期盼着慕容冲能一路势如破竹攻打败秦军,一边却又害怕他在战场上流血受伤,因为第一天段随便告诉我说慕容冲上战场竟然不披铠甲!
这么玩命的打法,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还有老婆孩子?就算不顾老婆孩子,也得将性命保着护着留到歼灭苻坚的那一天啊!
战事一起,慕容冲忙的当晚便驻在前线没有回来,只是命段随加派人手来保护我与望故还有可足浑珍珠,我让段随回去后督促慕容冲一定要武装上阵,他若有不测,我也绝不独活。
苻坚对于慕容冲的造反显然震惊很大,或说无法置信,他甚至派了一等一的大将窦冲前来镇压。他是不是想到,以慕容冲压抑这么多年的耻辱与恨怒,若如洪水猛兽般倾泄开来,一般的军士根本无法抵挡?
那窦冲是何等骁勇善战的大将,由他带领秦军前来平叛,慕容冲虽一直有狩猎演习,可毕竟毫无实战经验,两个冲临阵交战,慕容冲被打得大败于河东,两万人马只剩八千。
兵败回府的慕容冲脸上倒看不出明显的挫败与愤怒,这么多年生不如死的耻辱煎熬,他早已不会再为一时的失意挫败而轻易恼怒。
我与可足浑珍珠却仍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刺激到他,引的他心情烦躁不堪,连望故我都关在房里不让他出来怕吵到慕容冲。
可足浑珍珠近两年的身子很是不好,慕容冲打起仗来更是忘了家中还有她的存在,而她让丫鬟扶着出来远远看了慕容冲无恙没有负伤之后便又悄悄地回了房里,她怕自己一脸的病容与不住的咳嗽会给慕容冲带来更大的晦气。
晚上用完膳,我让慕容冲去可足浑珍珠那里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慕容冲虽周身疲倦、满心是事,却也仍然去了,他一向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这天夜里,他没像往常般顾念我的身体状况小心动作,而是放纵自己在我身上驰骋掠夺,无度索取,甚至一度弄疼了我。但我并没有阻止他,我紧紧抱住他,忍痛激烈地配合,他怎样我都是喜欢的,我不要他压抑。
激情得缠绵过后,慕容冲压在我身上,将脸埋在我赤、裸的胸口,然后缓缓吻去我胸前与脖颈上的汗水,对着气喘吁吁的我轻道:“对不起,我刚才弄疼你了……”
我捂上他的嘴,想让他不要自责,却自己咯咯笑了出来,道:“你瞧好不好笑,我竟比你这辛苦耕耘的人还累……”
慕容冲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比喻,却最终也被我带地笑了起来,将我紧紧揽入怀中温柔道:“明天,我们离开平阳……”
离开平阳?“去哪?”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在我心中,平阳绝对比长安有地位,是我心里继邺城之后的第二个家。
“去华泽,与七哥会师。”慕容冲淡淡道:“七哥刚刚大战告捷,杀了苻睿。”
慕容泓杀了苻睿,苻睿死了?我一下怔住了,心里的恐惧、愧疚、失落与伤感再次漫天卷地般袭来。
苻睿……我曾经那样害过你,可我的心中没有半分快活过,你临死的刹那,会否想起我?你心中是否仍有个深深的遗憾?你是不是会永远恨我,至死也不可能原谅我?
由苻睿我自然而然的便会想到苻晖,他仍然那般疯傻吗?我对他作下的孽,要几辈子才能还清?心,好痛好痛,泪水再也止不住,无声得决堤。
渐渐的,我哭到连身子都颤抖起来,慕容冲轻轻为我拭了两下泪水,眼见根本止不住,便长长一声叹息,将我拥进怀里,紧紧环绕、摩挲,温柔地亲吻。
第二天天刚亮,我红着眼圈早早便起身安排下人收拾行装,待收拾齐整,慕容冲便带着我们与被窦冲打剩下的八千骑兵越过黄河,投奔刚刚粉碎秦军围剿,杀了苻睿的慕容泓。
慕容泓收到信后亲自率军来迎,两兄弟一会师,关中的鲜卑人以为复国的希望来了,纷纷来投军,半路来的,随后来的,争先恐后,队伍一下子壮大到十多万。
慕容泓的军队旌旗猎猎,刀戈林立,远远看见我们的行仗,便势气冲天,高声大喊,振耳欲聋,“恭迎中山王——恭迎大司马——中山王——大司马——中山王——大司马——”
慕容冲跨在白色神驹背上挥手示意,更是把这人声扬到了云天。那一刻,我几乎就要以为我们回到了邺城,回到他十岁那年初升大司马带我去城楼看他阅兵的那一刻。
我坐在马车里也没想好见到慕容泓时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当年我们在长安是极不对盘的,甚至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多年之后再度相见,会不会尴尬,能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慕容冲与慕容泓于军前会面,当即便激动的一同策马狂奔了去,两军将士万众瞩目振臂高呼,那是他们踌躇满志一雪亡国之耻的期盼与希望!
高盖见慕容冲与慕容泓临风越野去了,便跟慕容泓的人交涉,安排我与可足浑珍珠以及望故下马车安顿,慕容泓之妻宇文氏带着儿子慕容忠出来接了我们。
慕容忠比望故还要小两岁,也是粉雕玉琢的一个玉人儿,与望故站在一起,两个小兄弟更是漂亮得似乎周身都有光晕环绕般耀眼,慕容忠与望故都是第一次有兄弟可以玩,刚碰到一起,便热乎上了,望故更是拉起慕容忠的小手,说要教他骑射。
宇文氏见到我的刹那有些惊讶,但转瞬既逝,随后便妯娌亲切起来,安排我与可足浑珍珠在她附近的营帐歇下。
一直到太阳落山慕容冲才与慕容泓尽兴而归,回来之后又与大军通宵痛饮,我们几个女人和孩子则聚在宇文氏的营帐里小饮了几杯。
我本就身子不好,可足浑珍珠又有病在身,两个病秧子都只略微敬了宇文氏几杯。可足浑珍珠满怀歉意道:“七嫂,弟妹们酒量不好,又都身体抱恙,真是失礼了。”
宇文氏握起可足浑珍珠的手,关切道:“我看你可能是动得太少,像我,每日里也骑马射箭的,身子究竟是比你们俩强健不少,弟妹若能时常跟我出去活动活动,见见日头,一定会大有好转的。”可足浑珍珠笑笑,道:“弟妹若身子利索了些,少不得要麻烦七嫂教教弟妹了。”
宇文氏爽快道:“那是自然。”说完她又看了看我,笑问道:“这位弟妹是?”
“我姓段。”我坦白地回答,事到如今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慕容泓又不是不认识我,况且前燕皇室已反,我也再不用害怕消息传回长安了。
可足浑珍珠看了看我,没想到我如此直白的便说了出来,宇文氏更是脱口而出笑称:“我知道你,你一定就是中山王从小便……”话刚说出来一半,突然意识到可足浑珍珠还在跟前,便又匆忙改口道:“从小便跟随在中山王身边的那个楚楚吧?”
“是我……”我有丝尴尬地答道,生病的人心理很脆弱,我怕可足浑珍珠心里某个地方也渐渐脆弱起来,不似她当年能够看的那般豁达与通透,我怕她伤心,我怕一根小小的刺都能够刺入她心里伤害到她。
宇文氏干笑了声,道:“我听济北王说过你,呵呵,我也姓宇文,与楚楚弟妹的母家倒是同族。”
可足浑珍珠打破尴尬对我跟宇文氏笑着圆场:“即便如此,你们也莫想姐妹相认了,如今都嫁进了慕容家,总是得妯娌相称才对啊。”
一阵刻意地笑过之后,眼见便要冷场,却是慕容忠喊了望故一声“哥哥,我爹昨天又杀了好多不听话的人呢,叔叔每天都杀多少?”
望故脸上当即便有些失望,道:“我爹……我爹……”还没吱唔出,便扑进我娘里,带着哭腔道:“娘,爹最近怎么都不杀人了……”
我心中顿时一片震惊,与可足浑珍珠对望了一眼,她也是面色大变。
慕容忠在干什么?望故在干什么?他们在比赛谁老子杀人更多,更有成就感吗?难道游牧民族血液里天生就带了嗜血好杀的因子吗?我不要我的儿子将来也变成一个以杀人为乐的魔鬼……
“望儿……”当着宇文氏的面,我有些为难地忍怒道:“爹不杀人,自然有爹的原因,小孩子不要多问!”
“为什么?”望故嘟起嘴来不依道:“爹一出生便是中王山,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车骑将军,十岁就做大司马了,望儿今年八岁了,为何连问一下都不可以?”
“嗯!”慕容忠也跟着用力点头道:“我爹也是一出生便是济北王了,我爹六岁的时候就杀过人呢……”
看着慕容忠得意地述说着他老子的“光辉史”,我在心里极度鄙视外加唾弃慕容泓,肯定是他极其错误地教育方式和暴力思想荼毒了小小的慕容忠,教育要从小抓起,慕容泓怎么能这样教儿子?
“怎么济北王每天都杀很多人吗?”我试探性得小心问了问宇文氏,宇文氏斥了声慕容忠,便又开口道:“济北王治军极严,偏偏有些军士不守军纪,一再违反济北王不得烧杀抢掠的禁令,作恶多端,滋扰百姓,济北王为肃军纪,只得严惩不贷,违令者斩……”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误会他了,他不是杀人取乐,只是为了百姓的安宁……这倒并不像他的性格,我以为他定要将氐人杀个精光泄愤,没想到他为了严令保护氐人百姓,倒杀了那么多的鲜卑士兵。
可足浑珍珠用手捏了我一下,对宇文氏笑道:“七嫂,这不是我们女人该过问的事,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
宇文氏本来还想再接着往下说,听了可足浑珍珠此言,反应过来便笑了笑,连连称“是”,接着我们又话了些家常,便准备各自回帐。
慕容忠与望故还黏在一块儿不愿分开,讨论一些某某杀人的光辉事迹,从他们家老祖宗武宣皇帝慕容廆,一直说到太祖慕容皝,再到他俩的祖父,慕容冲与慕容泓之父烈祖慕容儁,再到当年的太原王慕容恪……一对小兄弟满是崇敬之情,无比向往,脸上尽显身为慕容氏子孙的无尚荣耀与自豪。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可以血脉相承,比如慕容氏子孙的绝世美貌,比如慕容氏子孙的复国狂情……哪怕没有慕容垂、慕容德、慕容凤、慕容泓与慕容冲他们,眼前的慕容瑶——我的望故,与慕容忠这两个小人儿只怕也不是甘于平淡无为的慕容龙种……即便没有了任何希望,他们只怕仍然会成为一个又一个的慕容复……
我急迫地想将望故与慕容忠分开,可宇文氏却说让他们小兄弟俩就睡一块儿吧,我当下便想拒绝,可足浑拉住了我的手,对宇文氏笑道:“但凭七嫂做主。”
虽不甘愿,但可足浑珍珠此话一出,我便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