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润并不知道孙成海的离开,只是痴痴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诉说着自己心中畅想着的那个画面。
他朝有权有势还愁没有女人?到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这么多年以后,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明白,他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再得到,但那个她却再也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最爱他的她……
当夜,司马润于狱中自尽。
司马曜没有将司马润之罪祸及妻女,将尸首发还与她们治丧。
孙成海更名为李成海,在司马润坟前为他尽了此生第一次的孝。
半年之后,他才鼓起勇气写了这封信送来,但是,却再没了见我的勇气,他在为父忏悔。司马润曾经对我父母做过的事,就是他曾经对我父母做过的事,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再也不是,也不可能是那个护卫在安和公主身边的孙成海了,如今的他,是李成海,公主的仇人之子。
他给我的信中最后一句话是“辜负当时临别约,此生无颜再相见!”
看完信,我眼泪无声的决堤,怔了半晌,待反应过来后急忙抓住烟玉追问:“那送信的人呢?”
“奴……奴婢不知道……要问外面那名守军大人……”烟玉有些诧异和紧张,她几乎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我看了看门口,道:“快叫他进来!”
烟玉还没转身要出去传那守军头领,我便急道:“算了,我自己去问。”
一把推开门,那守军头领急忙低了首不敢直视行礼道:“夫人。”
“送信的人呢?”我慌乱之下也没叫他免礼。
那守军头领只得接着垂首答道:“是城门口打更的王二狗子他爹,属下正扣着呢,就是怕夫人要询问却找不着人。”
“快带他来!”
“是。”
王二狗子他爹见了我便哆哆嗦嗦地跪下道:“见过皇太弟夫人。”
“免礼。”我提了裙裾急忙上前问道:“送信的人呢?”
“走了,那人三天前把信交给老朽,又给了十两银子,让老朽三天后再将信送到守军大人手里,请守军大人转交皇太弟夫人。哦,那人个子高啊,模样也俊,倒可惜了是个和尚……”
“和尚?”我如雷轰顶,顿时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倒身后的茶几,烟玉急忙扶稳了我,我眼泪簌簌地落下,失控地奔向门口,扶住门框大声悲泣道:“孙大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怎么会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啊……他是他,你是你,你何苦将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啊……你不需要为他去赎罪……不需要啊……”
“大哥,不要让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好吗?”
“好……”
“辜负当时临别约,此生无颜再相见!”
霏霏细雨中,我仿佛看见一个头戴蓑笠的青衫僧人,迈着隐忍坚强的步伐,他的身影在荒山旷野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再也遍寻不到一丝他留下的痕迹。
生死相随俱尘土卷二十九
我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身子因为苻晖和孙成海两人的事,又时时坏了起来。慕容冲虽军务繁忙,却仍对我关爱备至,没有一丝地懈怠。可足浑珍珠的身子也不好,她常说,要是慕容冲军情不利,准是我们两人克的。
公元384年九月,慕容冲兵临长安城下。
苻坚登上城楼,亲自一会他曾经无比宠爱,心中再也容不下旁人的凤皇。但见城楼之下黑压压全是数不清的如野兽般杀红眼的鲜卑叛军,一副誓要取他首级的滔天气势,苻坚当即气愤不堪,扯着嗓子大骂:“你们这些奴才只可以牧牛羊,何苦来送死!”
城楼之下慕容冲绝美的凤眸阴婺,回答却豪情万丈:“奴则奴矣,既厌奴苦,复欲取尔见代!”就是因为厌恶了当奴才的苦处,所以想取你而代之!
苻坚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他昔日甚至爱胜江山的凤皇儿竟然能够如此绝情。当凤皇儿拒绝娶他宗室之女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可如今多年以后再见凤皇,他的心又化了,只是凭楼远望,凤皇的绝代风姿依然深深震撼着他的心。他想起了凤皇小的时候,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苻坚见敌方阵势太强,遂派人送去一件锦袍,正是当年慕容冲在紫漪宫时穿过的,他至今还留着,他的凤皇儿的一切,他都留着。
苻坚遣使送袍,称诏曰:“古人兵交,使在其间。卿远来草创,得无劳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怀。孤于卿恩分如何,而于一朝忽为此变!”言下之意,爱卿远道而来辛苦了,孤对卿情深意重,为何卿竟忽然之间变了?当年的小小锦袍,寄托着孤满腔的心怀。不要闹了,退兵吧……
苻坚对慕容冲不薄,最起码他自诩如此,当年在紫漪宫中便“姊弟专宠,宫人莫进”,后经王猛切谏遣其出宫,仍是授于太守高位。他以为,当年的慕容冲少年英姿,鱼水之欢,此时不忘旧情,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慕容冲远道来伐,苻坚一时间竟想到念其冷暖。他半生征战,文治武功素来宽厚骁勇,若已了无旧情,也不至于以锦袍取悦而缓兵。慕容兵临城下,他尤念恩份如何,此情也实令人嗟叹。
苻坚自己忆起了从前,无限怀念从前,他也想打动慕容冲念及从前的床第之情。但他哪里知道,这段记忆带给慕容冲的只有耻辱和仇恨,更加引起了他滔天的恨火。
慕容冲令使者传话“皇太弟有令: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我如今心在天下,怎么会考虑如此一件锦袍的小小恩惠?如果你知天命的话就投降,将我们的皇帝送出来,苻氏一族自然会得到宽贷。
他真的心在天下吗?未必,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复仇!
此刻的他,复仇在望,他就如一个执拗负气的孩子般,击倒敌人的同时,连唇舌之争,也要尽占上峰。
苻坚顿时彻骨得冰凉,他的心里凉透了,一口气没顺上来几乎吐血,他捂着胸口大声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他此刻气愤交加才后悔当初没听王猛和阳平公苻融之言,竟使得鲜卑白虏敢于猖狂至此!
苻坚从城楼上退回宫里以后,命将士死守,任燕军如何叫阵喊骂也不出来应战。慕容冲心念皇帝哥哥慕容暐以及数千鲜卑士族、民众还在城中,没有下令强攻。
燕军叫骂了一天之后,连嗓子都冒烟了秦军也不来应战。慕容冲一声冷笑,放军士们出去四处“逛逛”长安城郊,军士们一听皇太弟亲自发令,这等美事哪里还能错过,没有值班站岗守城任务的便立刻欢呼雀跃的四处打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去了。
慕容冲坐阵阿房,令一部分燕军围住长安城,余下的兵力继续应付苻坚的各路伐军。
长安城里的“大燕皇帝”慕容暐坐不住了,他窝囊懦弱了一辈子,如今是该殊死一搏的时候了。于是他秘密联络族人,借口儿子要结婚,请苻坚来赴家宴,也籍此表明自己不耻与慕容垂、慕容冲那等禽、兽同族,与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实际上却是想借机行刺苻坚。
苻坚妇人之仁青史留名,没有因为慕容冲的围困而迁怒慕容暐,又为了安抚城中数千鲜卑民心,答应了慕容暐。哪料那日天降大雨苻坚没去成,一着失算,慕容暐就想率众逃跑。于是令人暗中放出消息说“大燕皇帝”将被调离长安,鲜卑人都可随去,应预先在某时某处集合。大家信以为真,结果就有人随口说出去了。
立即便有人密报至苻坚处,苻坚当然知道没有这个命令,这是阴谋。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姓慕容的没一个是可以驯服的。他胸中怒火冲天,咬牙切齿下令把城里数千鲜卑人,不管男女老少妇孺全部诛杀。
被血光映红了双眼的苻坚突然想到,他的紫漪宫中,还有一位。
苻坚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进紫漪宫,外殿的宋牙看到苻坚满脸的戾气,立刻惊惧万分跪下来抱住苻坚的双腿痛呼道:“陛下——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呐——”
苻坚用力一腿踹开宋牙,他干瘦的身子飞起撞到巨大的铜柱之上,然后贴着铜柱慢慢坠落,脑后的鲜血将铜柱擦出一条长长的印痕。
夕阳如血,斜映双颊,殿内的慕容滟明丽不可方物,令人莫敢逼视。眼见苻坚拖着染血的长长的袍裾进来,她笑靥如花,美得让苻坚的心再次揪了起来,颤了起来。
有多少年,没看到她这样的笑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十四岁,他见她的第一眼便心旌摇曳、惊为天人,她是他这一生之中,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天香国色的她要有一个更加倾国倾城的弟弟?如果,如果没有凤皇儿,我苻坚的命运,会不会不这样?
苻坚开始有些失神,哪怕慕容家的人负他再深,他再恨,只要想起凤皇儿,他心中的某个地方,就会莫名的柔软起来。那样胜过仙人的天姿,即便他曾经拥有过,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如雾如幻,那般不真实,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那样的美,世间根本不曾存在过,那样的人,他此生根本不曾拥有过。
“陛下,您来啦?”
语如莺啼,苻坚被美到惑人心魄的慕容滟一声婉转轻吟拽回了心神和飘远的思绪,慕容滟一身盛装,却是鲜卑服饰,苻坚此刻一见更是格外刺眼,当即便怒不可遏。
慕容滟轻启朱唇,从容笑道:“陛下是要来杀妾身吗?”
“孤……”苻坚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女子温柔如水,淡定如云,久处于后宫却从未生过任何事端,她还这么年轻,她还这么美貌,但是……苻坚变了面色恨声道:“你可知你那一众叔伯兄弟们是如何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吗?”
慕容滟笑了,“该杀!全部都该杀!长安城里凡是身上流着鲜卑人的血,流着慕容家的血,全都该杀,一个也不能放过!”
苻坚震撼于慕容滟的滔天恨意,她的笑容甚至有些面目狰狞。可明明这么美的女人,怎么会有狰狞的面目呢?
“父王——父王——”一个五六岁大的似玉男孩儿跑了过来,他头上的金冠也因为急速慌乱地奔跑而颤抖,“父王……”男孩儿扑进苻坚的怀里,哭道:“他们说父王杀了舅舅……”
苻坚伸出手来,想要抚上男孩儿的头,却再没有了往日那般的自然。
他叫苻凌,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自己把所有的天伦之情都给了这个儿子,他长的很像凤皇儿,很像……
“凌儿过来……”慕容滟温柔地伸出手去呼唤着苻凌,苻凌抽泣着伏进慕容滟的怀里,慕容滟为他拭去粉红小脸上的泪水,面含笑意看着苻坚,却认真地告诉苻凌“因为舅舅是鲜卑人,舅舅姓慕容……娘也是鲜卑人,娘也姓慕容……”
苻凌吓的急忙抱住了慕容滟,慌张对苻坚说:“父王,父王不要杀娘——”
“父王……”苻坚颤抖着伸了一只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滟却扳过苻凌的身子,拂上他俊美出尘的小脸,无限疼爱道:“凌儿,你是父王最疼爱的儿子,是吗?”
“嗯!”苻凌坚定地点点头,微微转身看了看苻坚,然后天真地笑道:“父王说过,凌儿是父王最疼爱的儿子!”
“好,真好……”慕容滟笑着将苻凌揽入怀中,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