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寻红笺小字里
声声慢的呓语
爱你
真的爱你
第九章 红殇 1灯影摇红
十年一瞬,弹指挥间,娇蕊似乎已经忘记,究竟是如何离开陈家,告别青灯,告别做陈姨太的命。而东窗事发、祸起萧墙的原因似乎根本就没有原因,既没有被捉奸成双,也没有让陈家后院起火,陈学礼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赶走先生之前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他还毕恭毕敬地给先生敬酒,陈家的一应老小也都毕恭毕敬给先生敬酒,可是第二天先生就失踪了。陈学礼似乎很会给自己面子,也给足了娇蕊面子,一层窗户纸从来就没有捅破过,陈家上下众口一致的说法是先生拐带了小丫头花青私奔了,从此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只是娇蕊自己知道,她到底还是连累了他,也许他已遭遇不测,或者遭人暗算,暴尸山野。十年间,娇蕊走遍了该走的凡尘,演尽了每一个角色,从女学生到将军夫人,从活寡到死寡,始终得不到关于张灯的消息。有时候娇蕊真想借一块佛门净地嗅一嗅菩提,梳理自己纷乱的心羽,自以为那里面一定有豪奢的宁静和孤绝。只是娇蕊实在不稀罕这偷来的仙家岁月,也不原在一袖手之间误了与张灯的一世情缘,她知道假如错过了生命中的某一刻,也就错过了人间紧锣密鼓之际最动情最热闹最酣畅淋漓的戏分——那是他与她的戏,她是多么不情愿也不堪错过啊!
谁知娇蕊竟然等到了。十年前用心认得的男子,此刻终于站在她的面前。
娇蕊真喜欢他把他的头贴在她心口的感觉,喜欢他的胡言乱语,喜欢听他说:“我离开了你十年,娇蕊,但我终于找到了你。”所以娇蕊也是诚心诚意感慨万千:“没有谁爱错谁的故事,你我都是各自的一段命,逃不过的。”这句话在十年前娇蕊就说过,那时候她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结果,那时候娇蕊说给她自己,说给那个人戏不分已经忘记真实名字的傻女人:娇蕊,娇蕊!
十年相思的岁月在眼前幻化成一幅惨淡的迷离的年代久远的画卷,所有的回忆都似淡墨水彩的晕染,在象牙白的锦缎之上,载不动千愁万惑,却又一览无余地铺展开,红尘万丈。而画卷上清新的竹韵和书香味却依然如昨,红丝带在断然解开的时候凄艳无比,还是昨日那双纤纤瘦手系就,故事却是今日所涉已非昨日之水了。
那么美的娇蕊也会老去,那么风流的小桃红也会迟暮。
张灯禁不住大唬出声:“娇蕊,十年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偏偏白了一头的发?为什么偏偏老了娇蕊?”娇蕊默不作声,缓缓地打开发髻,一头雪浸霜洗的银丝,哗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个面颊,遮住了前胸后背被他的双手紧紧钳着的地方。那双温暖的手穿过她的白发,从发根到发梢不住地婆娑,似乎是在梳理娇蕊千头万绪利箭穿心的悲恸。
娇蕊说:“你看看我的眼睛,它曾有六年的时间不见天日,一片漆黑;你看看我的脖子,它戴着贞洁的红石头再也取不下来;你再看看我这双手,它纺了四年的纱织了四年的布……”娇蕊说:“十年不见,我是瞎子,是节妇,是没有牛郎没有鹊桥的织女……早已不是娇蕊!”这是娇蕊此情此境之中所能说出的最完整的一句话,此情此境所有的情绪都剥离开来,犹如一缕香魂化烟散去,留下思想的躯壳在云端遨游;乱云将雨,雨急敲春,春温红玉,玉虹摇意,也全然来自于同一种剥离,似刀片,似利刃,那是他的书带生香、调脂弄玉的一双手,在她玉肌翠香的身体上轻轻地,轻轻地划过去。没有娇绿迷云,没有含羞带笑,只有日软风柔的病酒心思,只有杏花过雨、趁醉梨花的快意,只有无边香色、调雨为酥的浪游。娇蕊说:“张灯,喊一声,使劲地喊一声:你是我的鬼你是我的魂你是张灯的娇蕊!”张灯就喊了:“我是你的鬼我是你的魂,你是我最心疼最心疼的娇蕊,好娇蕊!”好似短梦惊回,好似疾风受雨,好似才聚还分的离肠婉转,娇蕊禁不住地叫了起来:“张灯!张灯!!张……张……张……灯……”张灯也是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娇蕊!娇蕊!!娇……娇……娇……蕊……”
他们就这样,疯狂地喊,疯狂地叫,疯狂地又喊又叫。娇蕊说:“抱紧我,张灯,我不行了,我一见你就不行了,你摸那下面,你看又湿透了,鬼,张灯!张灯,我的死鬼!你要让我流干流尽流死流活吗?”张灯不知所措,张灯在不知所措之中急出一身汗来,张灯一身湿汗淋漓也依然不知所措。他们在往昔的偷欢中曾有过几次短暂的如同孩童游戏一般的情事,他们曾胆大包天情难自禁地在书房完成了它——那么短暂,匆忙,来不及消受与回味,只是因为小书童外出购置书卷文具,或者抽身去凉亭休憩小睡,或者去厨房打理茶果点心,就在那么来不及消受与回味的又短暂又匆忙的时间里,他们就做完了这一切,每一次都怕人撞见,每一次都只能近身不能如意,每一次都是湿了一张嘴和半条裙衬,湿了两颗恣意纵情的心。而那陈学礼,却总是在这个节骨眼里打发人来唤了娇蕊进内厢里去。陈学礼的性事安排完全是掐准了娇蕊与张灯恣意纵情、按捺不住的这一时一刻。陈学礼掐猫捏狗一般地抚弄着娇蕊的身体,把她的绣裙一层一层地揭起,又一层一层地掩了去,看着那泉眼里的水是怎样一股一股地渗出,汨汨地清亮润泽:“水,水,娇蕊,我就爱你这一汪泉水!”娇蕊在这样的时候早已是迷梦痴醉,分不清那搅和了一泉清水的男人究竟是谁?他应该是俊朗无比的,应该儒雅至极,书卷生香,满腹经纶却又年轻气盛胆大无敌。他和她不仅是三生石畔的旧精魂,更是有过盟约有过契阔的,他们互知对方的容颜,互知对方的姓名,自以为万无一失必结尘缘的,可还是被轮回中急赶着投胎的人流给冲散了,不仅踪迹不见,而且错过了时间,一前一后,一个成了戏子,一个做了书生。“哦,张灯,张灯,我的张灯……呵!”喊完这一句话娇蕊醒了,傻了,陈学礼也傻了,醒了。娇蕊知道自己闯下大祸,肯定要被千刀万剐了。谁知陈学礼并没有报复她,他只是没有放过张灯。
十年相思漫长。
她找寻他,总也找不到;
他找寻她,总也寻不着。
他们一次次地梦回三生石畔信誓旦旦的日子,一次次地寻找被冲散被搁浅的命运,却总是辨不出回去的路,只落下满身满心的痛和伤。所以她才要装扮成女学生给自己找到另一条出路,另一段缘起,她有了将军,成了将军夫人。她以为生命中属于张灯的那一部分已经死去,她再也做不了往日深情款款的那个娇蕊了,现在的娇蕊是白发魔女,妄自残缺地守着一串红璎珞,却不知为谁守节?
哦,张灯,张灯!我们怎么会错过那么久?我们怎么会被人流冲散?我们怎么会误了投胎的时间?
哦,张灯,张灯呵!我怎么会变做小桃红,怎么会爱上满天星下嫁古玉龙,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商州跟着将军漂洋过海去大连?
张灯呵,你这样的落魄书生,怎么会失去娇蕊又找到娇蕊?
千惑万惑,千恨万恨,千辛万苦,千伤万痛。
一万年和十年都是遗恨,十年和一万年都是爱情。
哦,娇蕊,娇蕊!我们千错万错不会再错,终于相见就已经是再生了,让我们永远珍惜再生之缘。
哦,娇蕊,娇蕊!当你是小桃红时你只有眼泪,下嫁他人也只留下无奈的伤痛,直到你有了我,惟有你有了我,总算你有了我!
哦,娇蕊,娇蕊,娇蕊……天妒情种,天怜情种,天罚情种,天助情种,今生为你受苦,今生无憾啊!
“张灯,张灯,张灯啊,我的鬼呐,抱紧我,抱……我……”
张灯依然是不知所措,依然是大汗邻里。
张灯啊,你怎么总是不知所措,又为何总是大汗淋漓?
娇蕊说:“张灯,你还等什么?我们走过前生后世都找不着,我们只有今天是夫妻,你还等什么?还等什么?等什么?”
娇蕊看到一颗饱满的硕大无朋的眼泪,从张灯那双委屈的含忧含怨的眼睛里滚落,她奇怪他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生就一双孩子般无辜的大花花眼,透过这种无辜,她看见他心里的无奈与无助。娇蕊也是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紧紧地搂着自己的男人,不仅漂亮异常,而且年轻无比,印堂凝结着珠玑一般的红晕,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眉心散淡着,是千丝万缕的率真,是千真万确的童颜。心里禁不住一阵恍惚:他到底是谁?岁月老了,地久天长的爱情老了,娇蕊老了,为什么他还保存着初时的模样,还是记忆中陈家屋堂初为人师时的俊逸,好像只是为了衬托出娇蕊一片沧桑,沧桑的娇蕊,沧桑的往事,沧桑的爱情。看他这满脸的泪,看他这满身的汗,它们在一瞬间经历了由热变冷的过程——它们本是纠结在心头的一场雨啊,满怀着天地挥撒的渴望;它们本是要升华为爱的甘霖和琼浆,本是要飞起七彩霓虹的,此刻却无奈而忧伤地凝为一脸冰泪一身冷汗。无限的爱怜,无限的歉疚,极度的无力,极度的无奈,极度的挫败感,浸透了所有的表情,所有的激情,所有的心情。娇蕊觉得自己是躺在一片汪洋之上了,有无数翻滚起伏的潮汐,汹涌地濯洗着她,掏空了她。娇蕊甚至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汪泉水汨汨而流,而是泛滥决堤的春水,是骤雨后暴涨的山溪,是沁透着桃李芬芳的女儿河,是等待舟楫的渡口——谁是冤家?谁来渡我?
“鬼,张灯!张灯,鬼!”
娇蕊的声音感性得就像噙了一口新鲜的蜂蜜,甜润浓烈的一如夜戏场上挑着灯笼挑子声声吆喝叫卖的梨膏糖,更像张灯小在商州山地的柞树林里采摘到的那种熟透了的“八月炸”,片片炸裂的都是金色的流蜜的汁液,使人禁不住想伸出舌头舔尝不止。这种想像与来自舌尖味蕾的快感,使得张灯在情不自禁的这一瞬间萌生出更为强烈的冲动:“娇蕊,吃香香!吃香香,娇蕊!”
娇蕊是迷惑的,也是清明的;是恍惚的,心乱如麻的,也是冷静的,心知肚明的——不仅仅是欲火中烧,真的……不仅仅是欲火中烧。纵然惑在心头,梦魂颠倒,纵然在自己的火焰中把自己烧得快要变做焦灼的黑炭,但是惑有惑因,梦有所指,燃烧在心头的一定不是无名的邪火,而是真正的焦渴。她要他,要他的坚韧的力度的撞击,要他用他的男人的利箭去穿透她,要他用他身体的飓风去撕扯她,让所有郁积着的、膨胀着的、隐忍着的那一切,都在一瞬间溃不成军,迸裂为一滴殷红的挣脱,一股濡湿的奔流,一捧暖热的喷涌,最后,一定不要忘记了狠狠地咬一口他的肩膀,吐一口带血的唾沫,喊一声“张灯,你个害死人的鬼哟!”倒头就死。
娇蕊伸出一只手沿着他的肩胛往下摸,那些汗是热了又冷湿了又干的,凝在那副我见犹怜的好皮囊上,是细细的柔腻,是滑爽的清凉;脊椎上骨感的凸起与微微凹陷的部分形成一丘一壑,是那种令人动心的瘦弱和瘦弱的心动。宽肩,蜂腰,环臂绕去,是平坦的腹部,肚脐周围有茸茸的似有似无的毛发,探手下去,却是一片茂密的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