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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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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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让秋晓感到无边的寂寞和迷茫。
    这从未见过的,从未体会过的,竟是一种说不出又道不明的恍惚。
    难道只是因为坐上了这样一节车厢,就有了那样轰轰隆隆地响动着却不知道要驶向何处的凄迷?那么古旧的感觉,那么沧桑的心绪,竟是在空茫的心里抽搐着,辗转着碎成一地,散落在铁轨之上,是揪心撕肺的痛。
    只有那些风,是一团一团地钻越了车窗,来来回回地在车厢里巡游着。窗外似乎在下雨,飘过来云烟一样的雾,烟雾一样的云,分不清谁是谁的,谁又不是谁的——难道,只是因为这些飘落的穿梭,只是因为这些穿梭的飘落,只是因为风急雨急,或者雨急风急,心里就有了好不了的落寞
    和绝望?
    “望尘,不要$不要离开我。”
    车窗落下来了,风飘飘,云飘飘,水飘飘,全都关在了窗外。
    窗玻璃上却辉映着两个紧紧拥抱着的年轻的身影。
    他们就这样一直坐着,从起点到终点,从终点再到起点;从早晨到黄昏,从黄昏到深夜,再也舍不得分开,再也舍不得离去。
第十五章 此去经年 3黛蝶飞飞玫瑰红红伞儿红红
    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照一照这面镜子。
    这菱角湾的一池清水就是一面菱形的镜子,照着天上的悠悠白云,照着岸上的老虎滩,也照着从这菱湾桥上走过的一对有情人。
    大连人几乎都很相信这个传说,说这面以水做镜的碧波池是能照见人的前生后世的。于是他们就一直在这桥上走来走去,看水面上蓝天白云的轮廓,也看自己生生世世的倒影。
    他们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的前生。”秋晓说:“我的前生是一个受宠的妾,肌肤胜雪,明眸如醉,穿着薄纱轻镂摇曳生姿,在属于我自己的宴席上日日笙歌,夜夜春宵。我的心底刻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名字;我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他有绝世的才情,尊贵的门庭,熠熠的风采,高洁的品行。我狂热地爱着他,崇拜他,他像悬挂高天的一轮明月,让我情愿用整个生命去仰望他的光辉,感念上苍先让世界有了他然后又有了一个我。他的身高、举止、容貌、声音都是我所敬慕的,让我身居为妾却依然知足而幸福,美丽而快乐。我的爱人是最懂得惜香怜玉的,写得一手好曲牌。他的每一首唱词都是为我而写,有《雨中花》、《苏幕遮》,有《如梦令》、《鹊桥仙》、《醉奴儿》,还有《虞美人影》、《木兰花慢》和《疏帘淡月》,更有《暗香》、《多丽》和《绿意》。”
    钟望尘说:“我写好的每一个曲牌都是赞美你的,我为你弹琴拨乐,鸣瑟奏歌,每一首曲子都配了不同的霓裳,有的用绸用缎,有的用纱用绢,每日里只知道为你调脂弄粉,画眉描目,就连那一头青丝秀绾成髻,也是我一根一根插了满头的珠钻翠花。”
    秋晓说:“我的歌声惊动京华,我的美色吸引了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我被急招入宫。”
    钟望尘说:“我自叹不是人间富贵花,也并非衣香鬓影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却为你颤抖在一片月明如水中。凄丽化入你的完美,这完美愈发幽艳不可方物。我以善良忠诚之心待我所爱,以泪恨愁伤写我断肠:花丛冷眼,自惜寻芳来教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哪见卿?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秋晓说:“我好庆幸自己曾经是你的如花美眷,知己红颜。我好庆幸自己,在进入似海深宫之前,伴你度过两个春秋。我不甘心从此只在梦里拥有你,更不能远远看你像忧郁的云雾,飘到我的悲伤里去。进宫的当天我就吞金而亡。”
    钟望尘说:“我既不能饮鸠止渴,也等不及让心情积成不愈的伤寒,于是我就从那座最高的山上坠落,不带走一丝尘烟。”
    秋晓说:“约定今生再续尘缘。”
    钟望尘说:“只怕找不到,便约定好一个秘密……”
    他不说了,她也不说。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对视着,凝望着。
    似乎一瞬间就看透了前生后世——是怎样的前生?怎样的约定?怎样的秘密?
    蓦地,想起来了。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容貌一样而绝非兄妹!”
    容貌一样而绝非兄妹?
    容貌一样而绝非兄妹!
    容貌一样而绝非兄妹?!
    两颗心就这样痴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有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眉,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一样的脸庞一样的神——天呐,既有这么多的一样,为什么前生是憾然的?残缺的?痛苦的?
    只有今生。
    今生是永生,是绝爱。
    那么,来世呢?
    他们又开始了在菱湾桥上的漫步,看生生世世的倒影,看蓝天白云的倒影。
    钟望尘说:“来世我必是穷匮潦倒的农人,住在一处偏僻的乡间,周围是黑色的森林,我的房子是茅草搭成,四面透风。”
    秋晓说:“有风的夜里你从不点灯,而我是一只被丢弃的病猫啊,我在黑色的森林里走累了,就看见了那座茅草房,看见了你。”
    钟望尘说:“夜夜相思,夜夜入骨,我已是病入膏肓,常年倦卧在草毡上。”
    秋晓说:“有雨的夜里你没有被子,半边身子都浸在雨湿里,那一刻我在你的檐下避雨啊,我的皮毛全湿透了,心里是冷冬寒天,可是我遇见了你,遇见了你啊!”
    钟望尘说:“你用瘦弱的小爪子轻挠我的屋门,那动静听起来就像是一声一声地挠在我的心上。”
    秋晓说:“这时我听见你有气无力地呼唤我:进来吧,进来吧!门没有锁,你自己进来吧!”
    钟望尘说:“这时我看到了你满身的雨湿和皮包骨头的可怜样,雨水一股一股地顺着你湿漉漉的毛发往下流,往下流。”
    “我也看见了你呀!”秋晓说:“我看见你半坐半卧,用力支撑着身子,你是努力着想站起来迎接我么?我看见你半边身子是干的,半边身子是湿的,我就知道你早已不会动了,不会翻身,不会挪腾,不会找个避雨的地方,但你竟然想站起来迎接我。”
    钟望尘说:“你轻轻抖落一身的水珠,眼神无限哀怜。”
    秋晓说:“我听到你说:‘可怜见,可怜见,哪里来的小可怜?’”
    “可怜见,可怜见,哪里来的小可怜啊?”钟望尘泣不成声。
    秋晓说:“于是我就心安了,塌实了,感觉是回到家里了。于是我就知道,我的所有的被离弃,都不再是被离弃,我的穿越森林的流浪,原来只是为了你。”
    钟望尘说:“那一夜没有月光也没有点灯,黑漆漆的雨夜我们怎么就互相看见了?你竟然有着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你的毛发纵然湿成了丝丝缕缕,却也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
    秋晓说:“那一夜你被困在漆黑一团的茅草屋里,我们怎么就穿越黑暗互相认得了,你的衣服那么破,那么烂,但是破破烂烂之中也依然英俊无比,让我顿时生恨。”
    “恨?!”钟望尘一惊:“为什么还会有恨?!”
    秋晓哭了:“恨我竟然没有在那个时候,托生为一个……女人!”
    究竟是怎样的命运,怎样的结局,怎样的无奈和……遗恨?
    竟然让这一对痴缠在菱湾桥上伤心人,饮恨啜泣,抱头恸悲。
    秋晓说:“可你依然拥我入怀。”
    钟望尘说:“我只有一边的身子还能动,它是我身上惟一干燥温暖的地方。”
    秋晓说:“你用那惟一的一只会动的手抚摸我,不尽的婆娑,天,我竟然在那突如其来的温暖中睡着了。”秋晓的声音彻底哽住了:“一千年,一万年,我竟然再没醒来。天,天,天呐,这是怎样的疏忽与错误,我竟然……再没醒来?”
    钟望尘说:“我竟然一直活着,求死不能。天罚我,守着你的尸身,苦捱着,煎熬着,竟然活过千年万年,直到有一天,在我的臂弯里长出了一个全新的你。”
    秋晓说:“那是一片火红的,火红的玫瑰。”
    钟望尘说:“而我,顷刻间,化为会飞的黛蝶儿。”
    秋晓喃喃自语:“黛蝶儿飞飞,玫瑰红红,天,这是怎样的命呐!”
    是啊,这是怎样的命呢?
    菱湾桥上照镜花,竟然是前生望绝,后世绝望,竟然是前生后世都不能结为夫妻?既不能恋念前尘,又不能寄思来生,岂非不命?
    而今生怅惘,也由不得牛心左性,竟也是……岂非不命?
    谁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走着,走着。
    为什么,走完一座菱湾桥,竟是走完了前生后世?
    那么今生的故事又在哪里呢?
    钟望尘说:“今生的我只好是那只黛蝶儿了,整天孤独地飞着,天地沉默,我也沉默,心事无人能说,一步一寸都是愁,飞得越高越难过。”
    秋晓说:“那我只好变做玫瑰,灿烂地盛开在你的门前,每一朵都是对你的盼望。”这样的一句话一出来,再也控制不了的眼泪也出来了,流了满脸满襟,却还是笑着,引得他也来凝望她。这一看似乎就成了永远。秋晓终于再次失声痛哭,他拥她入怀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呆了一下,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风,掠过,又掠过,竟是最深切的痛了。天沉了下去,似有流星窜过,拖曳着长长的灼灼的尾巴,那是梦吗?!
    第二天,他们又去了傅家庄海滨。他们是为寻找黛蝶而来。
    真奇怪哦,偌大的一个大连,三面环海一面靠山,却只有傅家庄海边才有这些黛色的会飞的精灵。在这片近海的有着绿树、鲜花、草地和蓝天白云、悠悠微风的地方,黛蝶儿飞啊飞啊,有时与风嬉戏,有时与阳光共舞,有时竟会振翅疾掠,一会儿去追逐鸥鸟,一会儿去追逐海浪,在北方海域清润潮湿的空气里,划过几道五线谱一般的划痕。但更多的时候,它们是在海湾上空,久久地,久久地盘旋,飞累了,就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一起,化做一片硕大无朋的黛色的云,落在深褐色岩石上。
    噢,黛蝶儿,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是为谁而化成了蝶?整天这样孤独地飞着,飞着,又是在寻找谁?等待谁?是不是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是很辛苦的?很无奈的?很能折磨人的?是不是所有的痛苦都是缘于爱?都是缘于心里的磨砺和煎熬?是不是所有的真爱都应该有圆满的结局?而一旦没有了结局,心与心的呼唤就像陷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没有了回响?再也没有了前生的眷恋和后世的期盼?
    黛蝶儿飞啊,飞啊,飞啊,不住地飞。
    海水在太阳下的映像,竟也是心湖一样的静谧,安详。
    只有静静的海浪,一湾一湾的海水,没有潮汐。
    钟望尘说:“他们都说这墨冠玄帔的蝴蝶,是从海那边的崂山上飞来的,似乎只有诞生过聊斋故事的钟灵秀土,才会衍生出这样我见犹怜的尤物;也有人说它们是从蓬莱仙境飞过来的,似乎只有神仙居住的世外净土,才会滋养出如此美仑美奂的幼小生灵。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是从哪里来的?是为谁而化蝶?孤独而无望地飞来飞去,最后又要到哪里去?”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去了金石滩。
    钟望尘说:“秋晓,你知道么?这里有你,这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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