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累,很困,很恍惚,也很迷惘。
只因爱的太痴狂,只因相聚太匆忙。
朦胧中听见有人惊叫,睁开眼,前面烟尘一片。我坐在车右侧一直打瞌睡,刚刚在路上发生的事情一点都没看见,只听车里的人喊:“杂志社的车翻了!赶快去救人啊!”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成一团:商痕!商痕!!商痕!!!
我知道是灾难降临了,我的商痕他在前面的车上,在车上呀!
商痕!商痕!!商痕!!!商痕!!!!商痕!!!!!商痕!!!!!!商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灾难就没有预兆吗?我分明看到的是红红的日头蓝蓝的晴天,我分明还做着爱情的甜梦幸福的软梦,我的心里还漾着他的歌声笑声口哨声甜言蜜语“我爱你”的表白和叮咛。
我失魂落魄往下跑,心里的声音一定能把他喊醒:商痕商痕商痕商痕呀!
坐在身边的张孔明一把抓住了我,这些天在笔会上我们几乎从没说过话,但是这一刻他抓住了我。
“不是他。”他低声说:“是杂志社的另一辆车,他的车还在后头呢。”
确实不是采访车。是一直和我们前后厮跟着的那一辆。它是从左侧翻下那条窄沟的。车没起火,好多人却受伤了,被从挤瘪了的车窗里拽了出来。
惊魂未定,我看着张孔明,他是西安的作家,是比我们年长的老大哥,我们很少交流,但是他却这么懂我。
商痕他们的车赶过来时,伤员已被我们的车给送到离这最近的榆林市医院。我不走,一方面我得帮着看护现场,另一方面,我得等商痕,假若他来了,一模一样的车他认不出来哪个有我,他一定会以为是我出事了,我不敢吓着了他。
正这么想呢,他们的车就赶到了,面对翻在泥浆中的汽车残骸,他竟然一屁股瘫在那里,半天站不起来。好久,才像疯子一样大哭大叫:“钟情!钟情!!钟情!!!钟情!!!!钟情!!!!!钟情!!!!!!”
我赶紧跑了过去:“我在呢,我好着呢。”
他看见了我,放声大哭:“我以为是你呢。”
我也哭了:“我也……以为……是……你……。呢……。”
“代价太大了!”他哽咽着,抽泣着,像个孩子:“代价太大了,钟情!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再见到你吗?别人为我们流血,无辜的人在付出,血的代价啊,生命的代价啊!钟情,我们承付不起,我们的爱承付不起!”
我知道,我还看见了他们的伤,那是一个我和商痕都喜欢的大姐——商痕总叫她朱姐,我也叫她朱姐;还有一个是总编的小女儿,她还只是个孩子,被人从破车窗里抱出来时紧紧地闭着眼睛,她倒没伤,但是她被吓呆了;还有一个是我们都很敬重的白老师的妻子,我看见她身上的血。还有司机,他都傻了,懵了!他也有伤啊!
我知道,古时候有倾国倾城之典故,张爱玲还专门描写了流苏和范柳原的传奇——香港沦陷成全了他们的爱,那是著名的《倾城之恋》啊!可此刻,成全我们的,是什么呢?是一场血光之灾,是一场“倾车之恋”呀!
他说:“如果我在车上,我就一定不死,钟情,我要等着你,我们一起死。”
所有的人都挤到一个车上往榆林赶,心情那么沉重。
出了车祸,司机们都有点受不了,也不敢急着往西安赶了,记者们的采访也被临时取消,就决定晚上在榆林住一宿,明早再走。
多好呀,又多出了一宿!
像是濒死之人明明感知着死期来临,却又被告知是误诊,以后的分分秒秒肯定都是幸福。我又活过来了。
正准备和他去医院看望伤员,总编又改注意了:“明早走就来不及了,笔会作者火车票都订好了,今晚派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先开车送作者回去。”
又一次要分别了。不敢再贪心。
我显得很平静,似乎已习惯了这样由别人安排的命运。任由他帮我拿着行李重新往车上放。总编点了点车上人数还有几个空座,就喊住了他:“还有空座位呢,商痕你也回去吧,这里的采访推迟到下个月啦。”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一别再别,一见再见。
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钟情自述:我和梦一起来过这里(十二)
第十二天:商痕是我命里的鬼
昨夜赶了近一半的路,夜宿在延安宾馆。
那时候就听伊沙说张孔明的神机妙算——关于这场车祸,张孔明早就算出来了。只不过他算准的是我们这辆车,一早坐车时他就忐忑不安,想换车换司机终是不成,只好寄希望于他的观音,一路默念《道德经》。不知怎么祸被后边那一辆车给接住了。想想也奇怪,我们这辆车的司机一向开车猛,总爱领头阵,只是翻车的那一瞬间,我们身后那辆车忽地冲在了前面。真邪门!
因为翻车,张孔明声望大振,人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今早在车上,就有心让他给我算算命,可能恋爱中的人都比较宿命吧。把手伸过去,他看了一眼,表情严肃,说要单独给我讲。直到中途休息,他才悄悄说我其实是文曲星转世,但凡文曲星的命都不好;他说我的命里没有婚姻,我会钟情于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我的煞星。他说我决不能太出名,出名之日就是大难临头之时,化解的办法只有一个:平常、平淡,好自为之;另外,我不能乱拜神佛,除了观音和弥勒之外什么神都不必拜;切忌切记:不能谈鬼!心情不好时不妨读读《金刚经》和《道德经》。
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些话,我只觉得有些神秘,心也乱了——不想这些了!
大江说我和商痕长得很像,特别是我俩在车上睡着时,头靠在一起,一样的苍白,一样的悲苦表情,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芭紫也说我和商痕有夫妻相,特别是眼睛,都那么忧伤;嘴唇的线条都很苦,可能是一对苦命夫妻吧。可是张孔明又怎样说呢?他说我的命里没有婚姻?那么我和商痕,也算是无疾而终了?最怕不了了之的爱情,那是最伤人的。我和商痕会不了了之吗?
商痕和商彤就是我命里的两个男人,哪一个是我的福星?哪一个又是我的煞星呢?
商痕也有点心慌意乱,把手伸过去给张孔明看,张说他身上阴气太重了,让他随手写一个字重算,鬼使神差他竟写了一个“覃”字,张说:“不好,有鬼气,‘覃’字里‘日’字压在‘西’下面,日落西山,鬼魅就开始张狂了。另外,‘覃’是深的意思,鬼气罩在深‘覃’里,挥散不尽,驱逐不出。不吉,不吉!”张说:“你的鬼气伤不了自己,只能伤了爱你的人。”
张不让我说鬼,而我偏偏爱上一只鬼。鬼是煞星吗?
快到西安,天黑下来。商痕在暗影里握紧我的手。我转脸看他时,发觉他一脸清泪。那一瞬间我觉得他那么悲伤,形容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知道张孔明说给我的话吗?他究竟是谁的鬼?
回到西安已是午夜时分,又是那个军星宾馆。都登记好房间了,他却要走。
多想让他留在宾馆啊,我们可以多说说话,可是他执意要走。
然后大家一起出来在南稍门夜市吃麻辣烫。一根根竹签子串起各种好吃的东西,在滚烫的汤锅里涮熟了拌料吃,有点像大连人吃的风味火锅。他不让我自己动手,帮我把涮熟的东西拨进碗里,边做边看着我吃。那会儿我真想哭。从没被人这样心疼过,呵护过,这几天他都没好好吃东西,他的心里只有我。
说好了第二天七点种他来接我,带我去逛大雁塔,然后送我上火车。
临走时,他还问我吃饱了吗,可他忘记了自己一口东西都没吃呢。
心里酸酸的,只怨自己无能。我到底有什么好?他可真傻。
我和商痕,肯定有一个人是傻瓜,或者我们两个都是,一对儿傻瓜!
钟情自述:我和梦一起来过这里(十三)钟情自述:
第十三天:梦里红狐变青蚕
早晨睡过头了,睁开眼已七点十分,电话铃在响,他就在楼下大堂里等着。
我注意到他的发型,本来是短短的小男孩的发型,现在打了定型摩丝,整成稳重成熟的样子。拿着大包小包,直接坐着出租车开到青龙小区,跟他上七楼,进了他的“狗窝”。
喜欢他的屋子。没有大床,没有高档家具,床垫铺在地上,地上铺着鲜艳的羊毛地毯。喜欢他的沙发,样子别致的就像一个温情善良的朋友,随时随地任主人摆出舒服的造型。小屋里的装饰挂件可真多,又粗又笨的橡树风铃我见过,在十五年前的秦岭森林里,在商彤的屋子里。家织布的窗帘和小时候在奶奶屋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挂在这里却让我觉得我从来就没有远离旧梦。那条惨白的水袖比我在古装戏里看到的要真切得多,那么清凄,那么拒人千里的冷傲,它的主人或许早已魂飞魄散,红衰翠减,触目寒凉。那盏红灯笼已经很旧了,布满了至少三十年的历史风尘?却依然挂在床头,夜夜照着他的梦。那对儿漂亮的银脚铃是哪个女子戴过的?它隐在红灯笼的光辉里,此刻又寄托着谁的心泣?那把红纸伞一定就是伞郎在大连沿街兜售的那一种吧,它在奶奶的讲述里只是一件陪衬她美丽的唱花鼓戏用的道具,现在看来它的凄艳和多丽比传说中的要缠绵悱恻,它能验证最最举世无双的爱情传奇。还有啊,我终于看见了我自己——那张和红狐的梦想一样美丽的狐狸皮,它就那样依然美丽地衬托着那一整面白墙——小时候我无数次在梦里披上它,卸掉它——卸掉它我就是只会生病的“平平”,披上它我却能变做会讲故事的红狐狸。
一个男人能把小屋弄成这样,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惟其如此,他才更像商痕;惟其如此,他才更像我爱的人。心中藏满故事,眼里有前生后世的忧伤;太阳底下像在画里,月亮底下像在梦里。商痕呀,这就是你!
墙角有一个方凳,上面铺着一块金丝绒的红布,供着一尊观世音,香炉里的香烟缭绕,一定是他临出门时熏的香。那香味淡淡的,有千古况味,是从天竺国求得的佛香吗?这屋里的神明呀,愿你保佑我爱的人!
商痕交给我两本线装书,一本《金刚经》,一本《道德经》。
终于明白,昨天在车上,他为什么一脸清泪,脆弱如他,怎解这生死迷津?
终于明白,昨天晚上他为什么要执意回来,他一定是听见张孔明说给我的那些话了,聪明如他,更深谙阴阳玄惑。
他拥抱我的时候我有点头晕。理智依然时时刻刻存在着,与我的意乱情迷相对抗。只是受不了他呼唤我的名字,从钟情到红狐狸到小狐到平平。
我已经在闭着眼睛开始迷失了,那些紧紧相拥的感觉,他的舌尖在我嘴里搅动的感觉……当他准备解开我裙子的时候,我害怕极了。
有一个问题我一定要问他。
我说:“你知道红狐狸卸掉狐狸皮之后是什么吗?”
“我知道。”他说:“是一只青蚕。”
我又问:“青蚕躺在你的面前,你会给她盖上桑叶吗?”
同样的问题我曾经在十五年前问过商彤,商彤真傻,商彤只会目瞪口呆。
这一刻我是在问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