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那双引以为骄傲的修长的腿是如何承载着我的躯体带着我自由地奔跑?多次在全校的百米短跑中跑出第一的好成绩。在游泳场、溜冰场、高台跳水中都留下它们矫健的影子。而今,我却不得不必须承载着它们沉重的负荷爬行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一向自恃清高,人群中也是佼佼者的我,怎么能够容忍它们的背叛?它们一向都是听命于我的领导,而今却对我的指令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在最初伤残的日子里,我曾经绝望地敲打过它们,甚至想用刀子将它们一并砍掉。既然它们已经不再是我的,为什么还要长在我身上装样子?变成我的累赘?因为它们的沉重压迫,我生了褥疮,露出了骨头,发着40度高烧,险些导致败血病。一些医生明确地和我家人讲,我会死在这上面。而我并不想死,我想好起来,想回到健康人的行列。即使是过去百无聊赖的日子,也让我深深地怀念、回味、向往。可是,一切都不可逆转地失去了。我很后悔当初没有珍惜那些庸常的日子,没有在健康的情况下充分享受生活。甚至还没有真正地谈过一场恋爱,而今却过去了,永远也不再属于我了。我的人生轨道不可挽回地滑进了歧途。于是,我偷偷地哭了。在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我失眠、思考,灵魂在暗夜里哭嚎挣扎。
那一阵子,我最怀念的就是健康时候的日子。穿一条浅绿色的短裙,雪白的上衣,撑一把阳伞,走在永安里那条路上。朋友家住在外交部宿舍。正是暑假的一个中午,太阳热得像着火。我用喷洒了香水的手绢擦着脸上的汗水。突然,一幢楼下的几个男孩朝我喊到:嗨!美女!真够美的!
我看看四周,除了我没有别人。我知道,他们也是和我一样百无聊赖之徒,紧走几步,连头都不敢回。
进了外交部宿舍大院,回头看看,居然有一个小子跟踪着我。我的心一惊,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门口,对那一带环境不是很熟悉。慌张地把阳伞收起来,发疯似的跑进了朋友的家。闯进门时,把她吓了一跳,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后来,她和家里人带着我一起出去找那个坏小子,却怎么也没有找到。正午的阳光还是那么热,知了发出烦躁的叫声,外面没有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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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经对我说,残疾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总爱回忆健康时候的辉煌。说实话,在没有残疾前,我最多的感觉是孤独、空虚、无聊。男生认为我清高,女生认为我骄傲。而我对陌生人是防了又防。不相信任何人,感觉社会上处处充满危险。偶尔在公交车上有不认识的男孩问:能交个朋友吗?我一定认为他不是好人,肯定是坏蛋一个!在那样的生活中,我的灵魂如此孤独。可是,当我一下子变成了残疾人,那些往日时光却变得如此美好,美好得让我流泪。那是从天堂掉进地狱的真实感受。
寻找天堂
我的天堂消失了。原来的生活原本不是天堂,当我失去它的时候,它才变成了天堂。而我被上帝无情地踢了出来。我来到了地狱。
对我来说,康复并不意味着肢体的复原,那是没有可能的。医生说,这就像把一个人的脑袋砍掉了再缝合上。看似是一个完整的人,而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们说我的腿也死了,即使再做无数次手术,也不能让他们复活,这是多么残酷的定论!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这无疑是判了死刑。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康复可言。惟一能够调整的是我的心态。我在其他篇章里已经说过,当你改变不了现实的时候,只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问题就解决了。然而,改变想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我还是改变了。因为,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也不甘心在二十几岁就死。我甚至还不知道什么叫活。在残疾的最初,我什么都没有兴趣了。我从小好奇心就特别强,对自己不知道的事物都十分感兴趣。而当灾难降临的时候,我的好奇心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了。惟一关心的就是我的腿能不能恢复,怎么恢复。然后,和医生谈判,要求他们为我手术,把错位的脊柱矫正过来,让断开的神经重新接上。当时医生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现在想来,自己是多么幼稚!当医生根据我的一再请求为我做了手术以后,我为那些手术付出的是全部的体力和以往积攒下来的身体素质。由于失血过多,我输血也很多。而那时候的血液筛查并不像后来这么严格,给我输入的血液里有病毒,输血后我高烧不止。医生也没有想到是血液有问题,等我转到另外一家医院,在入院的例行检查中,查出我的肝功能不正常,我被感染了丙肝。为了治疗这个病,我又花费了两年时间。有时候,我真的想,我的所有灾难是不是自己找的?残疾就残疾吧,却偏不信命,要和命运赌一把。医生一再地告诫我,脊髓是脑状的,损伤后不能复原。而我偏不听,非要让人家给我做手术。结果,又病上加病,弄上了肝炎。当我出院后,在报纸上看见很多输血的患者被感染了艾滋病,越发地恐慌。幸而多年过去,我没有得艾滋病的征兆。我从内心里欢呼,感激命运。后来,我的褥疮也好了,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你知道,很多得了褥疮,尤其已经露了骨头的患者很难愈合。有一个病友就因为褥疮严重,最后死于坏血病,而我却愈合了。当时对褥疮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大家都是道听途说,听人用什么药好就用什么药。我用的是生肌膏,用了好几个月也不管用。又听说把杨树叶子煮了糊在伤口上就会见效果,我当时已经完全没有科学头脑,真就每天煮杨树叶子,一张一张地往自己伤口上糊树叶。每次从伤口上拿下来的树叶上都带着很多脓血。一个多月过去没有效果,骨头越露越大。这时候,偶然听一个病人的家属说用硼酸软膏很管用。我赶紧托人买了来,每天自己对着镜子给自己消毒上药。几天以后,伤口周围出现一圈粉红色的新肉。我高兴得叫起来:长肉啦!长肉啦!
虽然骨头还是触目惊心地暴露在外面,我每次从镜子看见都有点心发麻。可是,那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狠着心用盐水棉球把脓血抹出来,用硼酸软膏填进去,等待下一次换药。可以说,我内心的康复,是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骨头一点点长出来的。当最后一点伤口愈合上以后,我激动得像中了六盒彩。那时候,我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腿已经残疾,也忘记了对未来的设计。好几天,我都在兴奋中庆幸自己,觉得自己的命运真好,褥疮居然好了!
当然,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想起了未来,觉得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意义。于是,我首先想到的是工作。如果我还能够工作,我会很自信地活着,就不会觉得自己的伤残有什么障碍。可是,当我申请工作的报告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回来以后,我又一次陷入了失望中。我不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干事情,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是那么需要参与社会活动,哪怕是没有工资的工作,我也会尽力干好。可是,人家各个部门都嫌我给人家添乱,说,坐着轮椅还上什么班?即使是两层台阶也还要人抬着,还不够给人添麻烦的呢!
听了这样的话,我真的很自卑。就像我嫌自己的腿是累赘一样,人家也嫌弃我成为健全人的累赘了。这真是一报还一报。
我开始冷静地反思自己,人都是自私的,我们的社会还没有文明到处处无障碍的程度。我如果真的工作,的确需要别人的帮助。可是,谁愿意长期地帮助你呢?当我的腿成为累赘以后,我不是也想一刀砍掉它吗?连自己都嫌弃自己,怎么能让别人不嫌弃呢?
好吧,要想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首先应该做到的是自己爱自己,自己不嫌弃自己。当你自己不嫌弃自己,自己爱自己以后,别人嫌弃不嫌弃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最终,你还是要和自己相处。于是,我开始接受自己,也就是接受自己的残疾。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完全接受自己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从地狱回到天堂。
真正的地狱在哪?如果你不爱生活,生活就会成为真正的地狱。如果你爱生活,生活就会变成天堂。不是我回到天堂,而是天堂回归到我的生活里来了。我由衷地感激生活,感激命运!
磨难中我们走向成熟
与常人相比,我们似乎更具有抵御灾难的能力,就像久经训练的拳击运动员,更能经受得住强烈的击打一样。
忘记昨天憧憬未来
与残疾相比,健康是天堂,可当你重新回到天堂时,你的肌体并没恢复健康。因此,我们说,所谓的残疾与健康更多的还是指心灵,心灵的康复其实比肌体的康复更具有紧迫性和现实意义。残疾后的相当一段时日,追忆过去的辉煌是无可避免的,但切不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健康的心灵考虑的是如何创造现在与今后的辉煌。由于非典,我转院回到单位已经三个多星期了。第一天刚到的时候,不少同事来看我,当介绍说谁谁已经做到了什么位置时,有人就为我惋惜。晚间的“单位电视台”里播放的都是齐心抗非典的内容,到基层视察指导工作的公司领导,有不少都是熟面孔,年轻时在一起做过共青团干部,甚至是一个单身宿舍的室友,一起温习功课,一块考上的大学。看着银屏上闪过的镜头,内心不免有股酸酸的感觉,但这只是一瞬间。因为早在10多年前,我就给自己打过“防疫针”——不刻意追忆当年的辉煌;不做假如没残疾,现今当如何的任何假想;平静的心态接受别人的发达;尊重过去曾是我的手下现在又做了我上司的领导。
要说辉煌,我有自己的辉煌。这辉煌是绝大多数同我一样的残疾人没能达到的,也是许许多多健全人所未能达到的。我没有理由因不同的境遇造成的不同命运,而轻视和怠慢自己的辉煌与自信。
曾经沧海释然灾情
前天,北方交大和中央财大的几百名隔离区的学生被解禁;昨天,北京新发疫情人数已经从前几天的三位数降到了48名。这些日子,医院的老年公寓封闭式隔离虽还未全面解禁,但前一阵子的那种紧张气氛显然已经缓解多了。护士小姐不再催量体温,甚至连口罩也只是象征性地挂在脖子上,转院过来三个多星期,刚刚识得她们的庐山真面目。媒体报道,心理干预工作已在几大非典专院全面铺开,不仅仅针对病人,还有医护人员。至于普通的健康人,只有借助于几乎被打爆的特设心理咨询热线了。北京被恐惧的阴云笼罩,北京人的心理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危情。有人出现了严重的睡眠障碍,焦虑和抑郁的情绪驱而不散;有人一天测体温10来遍,洗手100多次,已经是典型的强迫症病态。
我想,你的心态一定很健康,从你的开篇就可看出。这是我们共有的优势,因为我们早就是劫难的幸存者,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与常人相比,我们似乎更具有抵御灾难的能力,就像久经训练的拳击运动员,更能经受得住强烈的击打一样。
电视里,看到北方交大解禁的学生欢呼、雀跃、流泪的场面,我真的有种不屑的感觉。不就是隔离了14天吗?还有些学校的大学生因恐惧而违反规定私自跑回家中,使本来就已加重的疫情防疫工作更是雪上加霜。当然,仔细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