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和他说了一回,二女子才进着汉话说:“娘娘劝你吃茶。
这是芝麻茶,不是荤,因何不用?”这福清又打了问讯,才吃了几口,谢了茶。娘娘使女通使说:“要将李师师宅做王爷香火院,替王爷求了子,重重赏你。娘娘今要造千佛阁、檀香送子观音,先舍三千银子,助你兴工。等修造一毕,娘娘亲去拜忏祈福。”福清又谢了。一时间,又是异样香茶、素果点心,俱是一尺高盘,摆在泥金炕桌之上,铺上锦毯,叫福清在西南炕上坐。原来金人以西南为客坐。又是大金钵盛着米饭,使金匙分在龙凤碗内。福清三人略用了些,起身拜辞而去。安排修造不题。
却说天坛里王道官听得李师师宅舍宽大,僧尼相争做寺,他也央了干离不营里将官来,许他一千银子,要买做北极真武殿,前面改作三清元始宫。又有开封府学秀才们,为头的两个学霸吴蹈礼、卜守分,率领阖学,来齐王府递公呈,要求将此宅改为集贤书院,请名公在此讲学。总是淫房花陌,被这三教中人,无一个不爱在此盘踞,作安乐之地。此中滋味,真是劫魔尘障,谁能跳的出这个门户去。诗云:门前绿树无啼鸟,庭下苍苔有落花。
聊与东风论个事,十分春色属谁家。
后来,这大相国和尚、天坛里道官与开封府学生员,三下告起状来,都要争这个地方。不意早有一道令旨,差一内官行到齐王刘豫府里,说这个去处,王爷要自立香火院,造千佛阁,诵经护国。不则一日,又有一路文书行下开封府,借拨河南钱粮三千两,取州县匠役,差的当内官一员,监造千佛阁、雕檀香观世音像。
不一时,看了吉日,开封府尹亲来开土兴工。忙的个尼姑福清师徒三众,挑着经担衣钵,连连搬进院来。只见屋宇深沉,往内有九进房子,回廊曲折,虽然家器抄籍入官,那些门窗路径、绣户朱阑,件件俱全,不消另起造的。看了一看,但见:绣户尘生,朱栏色旧。五间画阁插云霄,堪供金?T释子;十丈锦堂垂绣幙,可坐宝杵韦驮。伽蓝侧殿改东厢,六祖传经在西室。玉粒天厨,堪称香积;金砖佛地,无用戒坛。海棠半开半卸,那知色尽还空;山鸟如笑如啼,正好从闻入觉。铺就金绳原正路,修成梵阁绝旁门。
原来李师师住着内外房百余间,百余口人还住不满,今日福清得了王爷娘娘的令旨,看守香火,这等宽大一个宅院,如何支撑得来?从来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单说人逢时势,自然那些帮衬的人不呼而至。就有汴京城出名的寺院庵观,凡系尼姑女道,都一齐来拜福清,口口称师太、老太。
那消三五日,又有京里京外大家檀越、远村野寺的斋公婆婆们,拖男领女,担米挑柴的,又有那寺庙的社头,送佛像的、捧香火的,一一凑拢将来。轿马车辆,挨挤不开。
那些善人们都来帮着。启过王爷,说汴京北门里,有一座护国光明寺,因遭了靖康大乱,金兵进城,烧的精光,把七间大殿烧了,喜得是三尊大铜佛不曾烧化,至今用芦席搭盖,已经十年,没有钱粮修造。敕着开封府动人夫抬来,安在后面五间画楼底下。把前面花窗???扇一齐打开,周围砌起供台香桌。
那消几日,这些僧尼善信男女等众上了几千人,把这三尊佛如风行之速,往这汴河西来了。路旁看的人都手执信香,念佛之声如海潮雷动。迎佛安在画楼中间,挂起?t旛宝顶,蜡烛香花烧在炉内,都是沉檀,香烟馥郁,木鱼铜磬音声不断。恰也铜佛灵应,就成了一个大禅林。因此把汴梁、河南一千里内,行善参禅的大家妇女,都来进香,沿路车马不绝。四太子娘娘不二三日就来设供一次,每人诵经的馒头四个、经资五钱,又赐下宋徽宗铸的大铜鼎安在殿门首。别有古铜周彝三尺余高,汉瓶一对,俱是翡翠朱砂、千年的斑绣,供在佛前桌上。大琉璃灯——四面八付垂带,珠子宝石嵌的——点起照得满殿上金光百道,俱是宋朝大内之物。赐了一个匾额,金字朱牌,曰“敕赐护国大觉禅林”。从此这些士官瞻拜,男女皈依。月米香油,各处供送的,如运粮相似。这福清留了各庵上人习学经典,善打法器的比丘尼三十余众,在殿上诵经拜忏,二六时念功课不绝。又立起丛林的清规来,照依大相国寺的执事,也有知客、典座、库头、斋头之类,约三十余人,分任其事,把一个卧柳眠花魔女地,变做了谈空说法梵王天。有诗咏比丘尼清净修行的妙处:一钵即生涯,随缘度岁华。
是山皆有寺,何处不为家。
笠重诸天雪,鞋香净土花。
他年松偃盖,风雪护袈裟。
这里大觉寺兴隆佛事不题。后因天坛道官并阖学生员争这块地,上司决断不开,上了一个本。说这房屋宽大,与行院勾栏相近,单给尼姑盖寺,恐久生事端,宜作公所,其后半花园,应分割一半,作儒释道三教讲堂。王爷准了,才息了三家争讼。
那道官见自己不得,又是三分四裂的,不来照管。这开封府秀才吴蹈礼、卜守分两个无耻生员,借此为名,也就贴了公贴,每人三钱,到?a了三四百两分赀,不日盖起三间大殿。原是释迦佛居中,老子居左,孔子居右,只因不肯倒了自家的门面,把一尊孔夫子塑在居中,佛、老分为左右,以见贬黜异端外道的意思。把那园中台榭池塘,和那两间妆阁——当日银瓶做卧房的,改作书房。一边是烟花曲巷狭斜,一边是佛阁比丘天女。
这些风流秀士、有趣文人,和那浮浪子弟,也不讲禅,也不讲道,每日在三教堂饮酒赋诗,到讲了个色字,好不快活所在。
题曰“三空书院”,无非说三教俱空之意。有一名人题词曰:阆苑瀛洲,金谷琼楼,算不如茅舍清幽。野花绣地,剩却闲愁,是也宜春,也宜夏,也宜秋。
酒熟堪壎,客至须留,更无荣无辱无忧。退闲一步,着甚来由,但倦时眠,渴时饮,醉时讴。
短短横墙,矮矮疏窗,忔忄查儿小小池塘。高低叠嶂,绿水边旁,又有些风,有些月,有些凉。
此等何如,懒散无拘,倚阑干临水观鱼。风花雪月,赢得消除,好炷些香,说些话,读些书。
万事萧然,乐守安闲,蝴蝶梦总是虚缘。看来三教,一个空拳,也不学仙,不学圣,不学禅。
却说这有个雨花女寺中一位胡姑姑,年纪六十余岁,名号百花宫主,自成一教。头上僧帽,两耳金环,头挂一百八颗人骨的珠,身穿锦戒衣,手摇铜鼓儿,口念经咒,从着三二十女人,吃的是牛肉大荤。有一种法术:凡遇毒蛇恶兽、邪鬼魇魅,请到了百花姑娘娘,摇着铜鼓,不知口里念些甚么经咒,把那毒虫伏住,全不敢动,妖魅也消了。因此法术,人人畏敬,尊奉百花的教,奉他如神,也有投拜门下做徒弟的。听得说这尼姑福清,在四大王宫里,娘娘舍了师师府做香火院,他就起了一个贪念,要来夺此地。
不料满城士女,抬了三尊大铜佛,安了佛座,不消一月,贴起金来,盖阁修寺,造的个师师府如西天道场一般。但见:香烟叆叆,旛盖飘扬。五间佛阁,上安宝藏法轮;四面回廊,塑设须弥罗汉。粉壁泥金,三十三天画出菩提狮子座;画梁饰彩,九千九百移来鹫岭象王身。
说非法非非法,直至万法皆空;言无如无无如,到底一如不着。又有那三十二应现化身,观音普度;五十三参游法界,童子寻师。琉璃高照虚空界,是色非色,那分十万由旬;旃檀香满娑竭海,是闻非闻,只在刹那净土。黄花翠竹尽天机,墙下林檎结果;燕语莺啼皆正觉,阶前檐?生花。木鱼唤醒利名人,金磐敲回尘土梦。
那日百花姑姑坐着大轿,簇拥着一群女僧,进的大觉禅林。
早有知客报与福清知道,披了戒衣,迎进禅堂。看那百花姑到了大殿上,也不参佛,只将手里铜铃一摇,捏了个印诀,弹了三下,走去禅堂讲座上坐下。这些众女僧都来问讯,磕下头去,他稳坐不动。福清捧上松仁果茶来,就是素果点心、香蕈面筋、粉汤蒸饭。百花姑不坐高桌,自己铺下一路红毡,和这些妇人一带而坐,方才用点心。吃毕,坐着不肯起身。福清不知其意,只见随的女僧传百花姑的言语,说要收福清做个徒弟方才起身。
这福清见百花姑人人敬重,必然有些道行,闻知要收他做徒弟,欢喜不尽,忙忙取了戒衣披在身上,铺下展具,向百花姑合掌问讯,倒身三拜。这姑姑取了一串西洋琥珀数珠来,挂在福清项下,起来上轿去了。这福清结拜师父,指望传他些西方佛法,那知道百花姑要他拜了徒弟,好占这大觉寺,行他的邪教,今日这西洋数珠,做了福清的媒礼,从今再不敢推辞了。可怜一个道场,惹出一伙邪魔,造孽不校有分教:白莲池畔,又添上几丈污泥;紫竹林中,忽燃出千重烈火。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二美女诲淫游佛殿
一老尼惑众念莲经
词曰:
试问禅关,参求者无数,往往到宅空老。积雪为粮,磨砖作镜,误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无阴树下,绝想台前,杜宇一声春晓。
鹫岭云深,曹溪路险,是处故人杳。冰崖千丈,五叶莲开,古殿帘垂香袅。那时节,识透源流,才见龙王三宝。
话说福清尼姑又结好了百花姑子,这大觉禅林一发兴头。
却说卞寡妇、鲍指挥娘子,领着两家女子——香玉、丹桂二人,因在汴河桥住着福清庵上几间净室,时常往来,甚是亲热。尼姑们喜他寡妇子女替他做鞋脚、缝衣服;这两个寡妇,喜这尼姑们要茶要水方便些。住有半年之外,忽然尼姑福清奉了王爷令旨,搬在师师府,造寺修佛,一时热闹起来,把这小庵子撇下,另招了一个老聋姑子看守香火。这两个寡妇和女儿,领着一个痴哥,甚是孤?j,又没个男子,把酒店本钱,都被人赊骗下去。虽是一个院子住着,依旧两家过活,时常包揽些鞋面花朵,将针指来度日。听得福清新修起大觉寺来,要去随喜。
两家商议,不好空手去得。等了半月,凑起钱来,买了四盒糕饼枣面,使痴哥担了,又借了邻舍家几件衣服,把两个女儿打扮齐整。母子四人锁上房门,痴哥引路,和这些烧香妇女,走过汴河桥来。不上二三里路,望见河沿一带,翠馆青楼,几条小巷,穿过去却是大觉寺了。正值福清请了白衣庵里有道行的吕师姑法名加济,说法宣卷——来宣一卷花灯佛法的公案。
大门首竖起高旛来。这些各庵的尼姑、吃斋的妇女,把一个大觉寺通挤不开。木鱼、经声,百十尼僧和着佛号,好不热闹。
卞千户娘子、鲍指挥娘子都是老成打扮,只有两个女儿十分好看,一步步走进庵里,那些游人妇女看的人涌上来,真天仙并佩凌波出,魔女拈花送供来。
到了大殿上,先拜了佛像,早迎着谈能和知客,引至方丈,与福清问讯了,才叫痴哥挑着四副盒子,揭开看了。福清道了生受,使谈能收了,摆斋在斋堂里。母子四人吃毕茶食点心,踅到方丈来听讲,在长凳上坐。众女僧打起钟鼓法器,才请升座。
却说这吕姑子,年将六十余岁,生得黄面长眉,挂一串金刚子数珠,穿着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