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又问:“色声香味触法,以何因缘,从触得乐?男女相触才成夫妇,也有触到好的、触到不好的,还是触好还是不触好?请问触字作何解说?”了空合掌而说曰:“《楞严经》,佛说阿难:汝常晨朝以手摩头,于意云何?此摩所知,谁为能触;能为在手,为复在头?若在于手,头则无知;若在于头,手则无用。云何名触?若各各有,则汝阿难应有二身。是故当知觉触与身,俱无处所,即身即触,二俱虚妄,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锦屏又问:“既说触非真性,那男女交触,便有一种真乐从心中来,岂不是性?天人相交,以眼代触尚不能免,何况凡夫。请再参。”了空又说《楞严》而为答曰:“佛说阿难:又汝所明,身触为缘,生于身识,此识为后。阿难,若因身生,以身为戒;因触所生,以触为界。阿难,若因身生,必无合离;二觉观缘,身何所识?若因触生,必无汝身;谁有非身,知合离者?阿难,物不触知,身知有触;知身即触,知触即身;即触非身,即身非触;身触二相,原无处所。合身即为,身自体相;离身即是,虚空等相。中外不成,中云何立;中不复立,内外性空。则汝识生,从谁立界?是故当知身触为缘,生身识界,三处都无,则身与触及身界三,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锦屏听经已毕,心大欢喜,向了空问讯,情愿皈依佛法,了此轮回。上了牙床,垂下鸳鸯帐,和衣而寝,彼此再无相触。
了空焚了一柱香,自在一张禅椅上打坐,数息观空,合眼跏趺去了。
捱得这侍女心焦、家婆眼困,天已三更,瞧了瞧,姑爷在房里和小姐还讲经理。到了天明,传到大王帐中,说如此这般和小姐终夜讲佛法,要度小姐出家,通不曾同床。李全大怒,向杨夫人说:“贼秃无礼,敢嫌吾女丑陋,以邪教外道蛊惑,不如杀了!”夫人劝道:“此僧乃有道君子,若是凡人,不知几时和小姐成亲了。大王息怒,待我慢慢劝他。”李全道:“我有一法:先把他拿来,看我行法杀人,自然畏惧,不敢不从,到其间自有主意叫他心转!”
早起升帐,见了空不来谢亲,即传令刀斧手绑缚了空前来。
了空正然打坐,小姐未起,早被几个丫鬟走至跟前,把了空扶出,上了绳索。到了厅前,了空依旧念佛,全不恐惧。传令:“绑出杀人场将军柱上,剜出心来,吃个佛心汤!”当下传入后宅,锦屏小姐梳妆不迭,三步做一步走出厅来,哀求:“大王且休动手。我小姐和他是夙世的佛缘,不在一时夫妇。若杀了此人,儿必不独生!”忙上前去,拔出身边利刃,将绳索割断。这李全又是恼又是笑:“我正要吓这贼秃,争奈小姐护他,如何是好!也罢,叫他看我杀人罢。”即时传下令去:“今日发十路喽啰下山,不论僧俗,俱要活捉了献功。一向山上不曾杀人,日日念佛,损了我的军威。把和尚放了,押在杀场上看我杀人罢。”小姐明知吓他,也要看看了空的佛性。小姐进宅去了。诗曰:欲求恩爱反成仇,不是冤家不聚头。
自是善财参得破,剜心截颈恨优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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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空在此遭困不题。却说毗卢庵雪涧禅师,因烧佛得了一百八颗宝珠,缝在破衲裰里,被贼僧了尘看见,盗取衲裰,逃走南行。也是佛法难容,出门来行到徐州地方,遇见一起鏖神和尚——整有十二人,俱是棕团棕帽,肩挑经担,胸挂佛经,打扮得十分庄严。每个人一条扁拐,系个大木鱼,也有月牙铁拐、降龙的铜铲。看见了尘一个和尚,走得忙忙的,拿条短棍,就接住他一路同行。这了尘原是营武出身,不知江湖上丛林里暗号,空做了几年和尚,不曾云游一步,只道是一样的和尚。
那知这方上的鏖神成了一伙,如截路强贼相似,遇见孤僧孤道,假妆同道,便裹将来替他背包挑担,如有银钱的,就夺了打死在路傍;如有小沙弥,也裹来大家奸宿;如有尼姑,就裹来做个浑家,好不利害。今日了尘遇见这一起,如何脱得手!他见了尘精壮,就哄了来同行,假说上南海九华听经说法。到了夜里,捏了捏了尘没甚行李,穿着个破衲裰,只叫他同两个徒弟下路去化斋。这了尘心里也打算:“没有银钱,那怕他们强梁!
且搭伴往南好走,省的问路。”
行了数月,到羽山一带,是淮安地方。天色将晚,一行十三众和尚,走到林子里歇息。只听得一声锣响,走出五十个喽啰来,簸箕圈一齐围了,把包裹、禅杖上前夺了,俱上了绳,背剪绑着,往山寨上来。正是:太岁中间逢太岁,鏖神意外遇鏖神。
到了三更,走到一个大营里。天明大王李全升帐,各处喽啰将行路僧俗俱陆续解到。这李全一见,解到忠义堂大厅上,即叫刀斧手伺候:“今日捉的俗人,有钱买命的,俱各放回;凡有僧人,俱是邪教,惑人游食,诈哄良民,绑出去摘胆剜心,不许停留!”一时传令,那杀人场上将这些鏖神和尚,一个个剥得精光,衣服包裹收在内库,先砍下头来,截成四大块,抛在山后。不消说,这了尘和尚,只为一百八颗珠子,偷来不曾动得分毫,干送了一条性命。诗曰:衣底明珠却暗投,刀山剑树一时休。
得来至宝终无用,有宝何须分外求。
这了空看了,全不动念,佯佯不睬。李全看得明白,说:“此僧小小年纪,这样胆气,其实可敬,怪不得女孩儿和夫人说他是个好男子!”走下来一手扯住,喜喜欢欢,往后堂去了。
那杨夫人在后堂上知道,又早设下筵宴。笙箫细乐,一齐奏起。
锦屏小姐穿着一身艳妆,如天仙帝女,忙叫丫鬟取衣服替了空换了,一齐入席。知道了空吃素,也不相强,另备一席素菜油果,十分敬重。点了一本《昙花记·逢僧点化》。酒席上歌舞成行,香烟满座。到了二更后,酒阑人散,使人扶小姐同姑斧回房:“料今番见我杀人的威武和款待的亲情,再没有不和小姐成亲之礼!”
他夫妇二人依旧手携手儿,两意相投,不似新郎新妇模样,好似情熟的了。送入房中,点得灯烛辉煌,侍女们都困倦,各自睡去,谁管这和尚的闲账。到了三更时候,了空依旧不肯同床。锦屏小姐便问:“师兄,你果无心破戒!昨日讲的佛法,我也不肯自堕轮回。但你今夜再不同床,明月我父亲定不肯饶你,那时我也不能再救,不如打发你去罢。我今和你相伴一年,虽不成夫妇,定是前世同伴修行的道友。你去后,我也要一心入道,要不从俗招配。待我父母归天,往山东武城县毗卢庵来访你。你可留下一法名与我,我就此送你下山。”了空闻说,合掌拜谢。二人向天立愿,与锦屏小姐起名“了缘”。
那时三更将尽,山下鸡鸣,怕天明走不远,被巡山喽啰拿回来,如何救得。了空便道:“贤弟,我今细想,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当日来时,是一个和尚,如今穿着一身色服,又无木鱼、衲裰,如何去得?到不如死在此处,也是我前世修因不全,今生遇此魔难。”锦屏细想一回道:“有了!今日父王在山上杀了许多游僧,剥得衣服、禅杖、木鱼,俱在此处,待我到廊下去找一件来,送你去罢。”小姐走到前廊,果然堆了许多僧衣,即时取了一件破衲裰、一根禅杖、一个木鱼。了空脱去俗衣,穿上衲裰,将禅杖挑了木鱼,却从后营一条小路——不通大营里路径——小姐送出墙外,了空问讯,飘然而去。
山上善神拥护,那消天明,离山走有二十余里。正是:挑将明月为行脚,顿送柔情上法航。有诗为证:善财参得别山峰,刀剑林中有玉容。
威不屈兮色不溺,这回楼阁去重重。
不知了空何日得见云娘,锦屏何日再逢了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要寻消息贴乡贯十方堂
误听姓名枉奔波甘露寺
诗曰:
竹林深处挂袈裟,行脚十年未有家。
破戒偶沽彭泽酒,逃禅不饮赵州茶。
钵分香积仍施食,杯渡沧溟省泛槎。
诸佛行藏原不定,杖挑明月又天涯。
单表了空在淮西巨寇李全寨里逃下山来,多亏锦屏小姐一力主张,送他衲裰木鱼,从山后小路走上正道来。了空一路化斋上南,不则一日,到了淮安府。正遇南北交兵,金兵满路,了空披着个破衲裰,也没人问他。直到了淮城,一路茫茫,那里去问母亲和泰定的信息?因孤身年幼,不便独行,只得一路上遇寺投寺,在丛林里安身,只听敲板吃斋毕,随大众上堂功课,各人安单。原来,过了淮安,寺宇庵庙甚多,到不愁没有饭吃。只是南北大乱,几番兵火,人民逃亡大半,没个定家。
“我的母亲、细珠一别十年,不知流落在何处?又不知泰定和我在破庙里宿时,半夜遇见强盗,不知是杀了,不知是回了武城县,不知是自己南来找寻我母亲哩?”寻思得没处寻思,自己想道:“我只为寻问母亲,发愿南来,如不得见母,又说甚么参禅修道!走遍天涯,也要见母方还,料韦驮菩萨岂不慈悲照见!”因此一念南行,再无退转的心。
走了半月,到了扬州江口上,见南兵盘诘,不许北人过江,只得又转回扬州。闻得有一座天宁寺,丛林广大,甚有禅门规矩。进得寺来,见了知客,送到十方堂单上安歇,随众吃饭。
那单上满了,只有一个小和尚,约有二十岁年纪,却同了空一处安单,细问了空来路,说:“是山东东昌府武城县,因为探问母亲——在淮安府多年寄居,特来寻访。不料行到半路,遇盗掳到淮西,山寨里住了一年,才逃得回来。又不知老母流落何处,一地里乱找将去,只凭佛菩萨照怜罢了。”说毕,泪如雨下。一单上僧人,也有老的少的,见了空不上十七八岁,这等孝心,十分怜惜。他道:“你这个师兄,就是个孝子了,尽得人伦就是佛法。我们俱是游方行脚的和尚,或是人家请去讲经礼忏,或是寺里请去水陆道场,那里不去的。你写出家乡住坐、母子的姓名,我们在方上替你打听打听,也是好事。”这了空谢了众人,就借了一张纸,上写道:家住武城县,原任提刑南宫千户之子,|乳名慧哥,在城南毘卢庵出家,法名了空。因生母楚氏,大兵赶散。同家人泰定南来寻访,路遇强贼,半夜失散。今了空南行乞化访母,如有慈悲檀越、方便法师觅得音信,即在天宁寺丛林报知,胜造七级浮屠,母子三生图报。
了空将姓名乡贯写毕,朝大众单上合掌问讯,众僧也各赞诵。
将此字贴在十方堂廊下,使大众得知,以便访问。
原来同单的沙弥,就是淮安湖心寺长老的徒孙。原是扬州人,因金兵破了扬州,也回来探母,不料母亲搬往镇江去了。
因韩都统守住江口,这些扬州百姓,多有逃躲在江口村里避兵的,明日也要往江口去。二人同单宿了,俱是访母亲的,了空问他法名,叫做如惠。次日起来上堂,功课一毕,吃了早斋。
如惠别了了空,要过江探母。了空想道:“我在此处也不是久住之法,既然探访母亲信息,这丛林里如何打探出俗家的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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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同此沙弥一路南行,或者下村化斋,还好探问。”就与如惠说知,一路作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