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届的学弟学妹们用粉笔覆盖前一界的点滴笔迹,写着“永远爱你,雪獒”“考试一定要过啊!”等等,笔迹清晰认真,带着稚嫩的感觉。
晓季每走一处,心底便传上细细密密的疼痛。路过高中的学校和那家冷饮店,自己都不忍走进去。耳边似乎可以听见里面的喧哗和篮球场上的欢呼,心脏剧烈的开始扭曲,好像要破掉。
她知道,自己很快便不会再回到这里,她要离开这里,就像一条急于离开盐水胡的淡水鱼一样,迫切地想要摆脱这一切。即使这些都是组成自己过去的回忆,这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刚陪完父亲回到房间的时候,她给杨怀念发了一条短信:我退学了。
许久那边,才回过来:那你来上海吧。我给你安排工作。
晓季说:好的。
她总是在逃离,但又不知道在逃离些什么。是回忆吗?那么它们早已在心底扎根,跟随自己去到哪个城市,辗转不停,都是无法摆脱的。这是一场无望的逃亡。飘摇的似乎哪里都不属于自己,哪里都无法长久的停留。
在家里过了几天颇为安心的日子。临开学,和父母商量去上海工作的事。意料之做好了外的顺利得到了支持。那也是在后才知道,杨怀念早就和自己的家里人做好了思想工作。两个老人是欣慰的,退学的女儿这么快工作就可以有着落,虽然离家远,毕竟有杨怀念的照顾,也对这个曾经的家教老师颇似有好感。
第二天,在家里收拾行李的时候,晓季找出了那张榕树的画,想了一下,还是小心的塞进里行李箱。它已经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是裸露在空气里的另一个心脏,连接的另一方是一个始终无法相见的人。那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还记得那次自己游离在生死关头,他说要自己留下来,留在那个世界。可是,晓季却那么清晰的抗拒着。当初为什么不要留下来?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呢?晓季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于是那次拒绝像是从此关上了与墨阡相见的门口。他这样彻底的退出自己的生命。
到达上海正是晚上,城市除去了白天紧张忙碌的外衣,夜晚灯火通明,显现出它暧昧温情的一面,风情万种。晓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精致的地方,宽敞的街道和高大的楼群,像是钢筋水泥的森林,贯穿地下的地下铁是它钢铁的血脉,来回流动带着轰隆隆的寂寞声音。
闻着潮湿的从城市上空吹来的风,晓季感觉真正的生活和社会正扑面而来。她带着未知和迷茫踏上这片土地,还有一身的伤痛,前途什么都是未知的。
晓季站在车站外,环顾四周。收到了杨怀念的短信,他说:我到了,你在哪?
好在这个城市还有熟悉的人。
终于还是找到了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就在不远的路口倚在车门上等着。他的烟头在黑暗里忽明忽灭,虽然看不清楚一切,但晓季知道就是他。
“小杨老师!”
果然是他。杨怀念看一眼晓季的方向,迅速踩灭了香烟,冲她走过来。
“累了吧?先去宾馆吧。住下来。明天带你去公司。”他匆匆说。顺手接过晓季的行李。这个动作和程子那么相似。
晓季从自己的回忆里抬起头,说:“好。这次——真的谢谢你。小杨老师。”晓季由衷的说。
“这么见外不是?叫我‘怀念’就行。”他说。
“那多不习惯呢,叫你杨哥好了。”晓季说。
杨怀念笑了下,说:“也可以。”
是很普通的宾馆,房间很小,但很干净,热水空调一因俱全,200一个晚上。一路旅途颠簸,这一晚晓季第一次睡了一个踏实的觉。一夜无梦,清晨早早就起来了,坐在酒店松软的大床上,晓季才回过神,她与过去已经彻底的断绝了,新的生活开始了。
杨怀念早早便来接她。
“睡的还好吗?”他刚刮了胡子,换了一身黑色的西装,看上去更加年轻了。
“嗯。”晓季点头。
他给她打开车门,她上车,依旧坐在副驾驶座。
出了酒店,大街上人来人往,所有的人都神色匆忙。城市在慢慢苏醒着。
晓季在车里,看着壮观的人潮出神。
“呵呵,慢慢习惯就好。这个城市,时间就是金钱。”杨怀笑着转过头对晓季说。他的本来面貌在一点点地展现,睿智的,从容而淡定的。也许是这几年的洗练,让他愈发的成熟事故。
车子在一幢高级的写字楼前停住了,钢材玻璃的设计风格,让人感觉价格不菲。在门外,高大的保安对杨怀念和她行礼,“杨总,早上好!”
“嗯。”杨怀念都没有看他一眼。
进到公司,晓季彻底呆住了。比她想象中的大太多了,各个部门俨然有序,高速运作着。耳边是英文、中文、日文······员工们大都夹着话机,一手还在整理资料,看见他们走过来就站起来,点头说,“杨总好!”时不时有主管级别的员工拿着单子,礼貌的打断他们要求过目。“你稍等下。”每次杨怀念都这么对晓季说,然后皱着眉头投入到工作里。
“不行!这部分预算太模糊了。重做。”
“客户那边安排一下,叫销售的做好备案!”
“昨天的单子打电话了吗?你去确认下,5分钟后来我办公室。”
他的语调不高,却是句句绝对,从容有余。看得出来,大理这家公司,他已经得心应手。
“你是什么?在这里做经理?”晓季问他。
“呵呵,不巧。是老板。”他说。
“你没跟我说你做那么大的公司。”
“没有必要。这个并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晓季不说话,欣然笑了一下。
杨怀念收敛起笑意,忽然说:“今天起你做我的秘书。6000起薪,公司会给你安排好公寓、车子和司机,随叫随到。一会人事会给你配送手机,你以后记得24小时开机。公司会给你买好保险,年底有奖金,每个月都有全勤奖。你看可以吗?”他一口气说完,注视着晓季微笑。
“可——可以。”
“工作不熟悉肯定会有的。慢慢习惯就好。”他拍拍晓季的肩膀。“我得去忙了。”杨怀念说着把她领到一间办公室。
迎面走出来一个穿高跟鞋的带妆女人。她看着晓季瞥了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狐狸精!”之后头也不低的从她身边走过去,带着一阵浓郁的香风。晓季看着杨怀念,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
“她是魏玲,做了我三年的秘书了。今天刚被公司解雇。”杨怀念平静地说。
“不会是因为我吧?”晓季顷刻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是的。”杨怀念看着她。
晓季忽然感觉到他原来也有这样冷硬的一面,也为自己间接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所不安。
“晓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我看我还是······”
杨怀念将她拉到窗户边,他指着底下密密麻麻的群楼,说:“晓季,你看这里每一个人都在抓紧时间奋斗。青春太短暂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站在这里的。我们之所以可以俯视一切,也是有所凭借。爬得越高可以看得更远更多。晓季,优柔寡断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没有资格做这个位子。”
“你有。我说你有,你就有。晓季,我可以给你的一切,你接受就好。你知不知道成功有一个很大的秘诀?”
晓季疑惑的看着他。
“那就是欲望。只要有人,欲望永远是主题。你看,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块肉,要切分最大的那块。你所需要的就是,必须得到的欲望。”
这是他的王国,他主宰一切。
晓季站落地窗户前,看着地下的一切都是这么渺小,所有的人就像是忙忙碌碌的蚂蚁。无法想象,站在这里俯视一切,究竟需要什么代价。仅仅是一张本科的文凭或是流程的英语就够了吗?晓季看着杨怀念,这一刻他流露出的眼神少有的落寞。
“我相信你的。”他说,“好好干。”
晓季忽然感觉眼前的杨怀念这样陌生。他还是那个安静的陪伴自己复习的老师吗?自己还可以把他当做朋友吗?
工作
上班族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刚开始做了一个星期,晓季就预先领到了这个月的工资,自然是杨怀念的“特殊照顾”。她进到了从前从来没有去过的商场,那些动辄上百的衣服此时却是在普通不过的装饰。杨怀念特地嘱咐过了一个员工,让她全程陪着晓季购物。店员热情训练有素,带着上海话的吴侬软调,问她“你是刷卡还是付现金?”
晓季剪掉了留了很多年的长发,换成了时下流行的BOBO头,又在发型师的建议下染成了酒红色,干练知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脱胎换骨,晓季有些恍惚。一切都顺利的那么不真实。
每天早早起来,挤地铁,然后在速食店里买好自己的早饭迅速吃完。7点到公司,收好信件,从早到晚依次放好在杨怀念的桌子上。复印文件,然后在8点前去星巴克排队买黑咖啡,准时送到杨怀念的桌上。接下来就是接电话,以及安排行程会议,通知各部门开会。有的时候,需要和客户接洽,杨怀念也带着她。相对于高强度的脑力活动,晓季的工作轻松了很多,加上她细腻谨慎的个性,还算应付得来。对于高中毕业的自己处在这个精英的四布的公司里,每一天都是战战兢兢的,丝毫不敢有所应付。
她像一只陀螺,被无形的绳子催促着旋转。但当第一笔工资打回家的时候,晓季感觉这样安心,似乎一切付出有了回报。她有了一个最朴实平常的愿望,她要挣很多很多钱,让父母过更好的生活。
一方面,短短几天,公司里的流言四起,各种关于杨怀念和林晓季的猜测逃窜。杨怀念换秘书的动静太大了,对晓季的照顾亦是明显不过。只不过尚且迫于老板的压力,大家都对晓季有几分畏惧,几乎都是讨好拉拢的样子。这个城市,人们早已习惯了甚至默认这种关系存在。在他们眼里,这也是一种青春和金钱的等价交换。晓季这面,已经习惯性地接受世人不认可的目光。不仅如此,长久的孤立生长环境渐渐显现出积极的一面,她比任何人都可以不动声色的和睦的与不喜欢的人相处。公司是不准员工在内部谈恋爱的。但是,调情的话语、和男女间的暧昧眼神以及卫生间里的八卦,就变成了这个严肃公司里的成人世界最好的解乏调味。晓季冷眼旁观着,依旧毫不懈怠的做自己份内的事。她逐渐变得冷静少语,失了曾经的优柔寡断,愈发发挥出性格里坚硬的一面。
有的时候累了,晓季就听歌,是杨怀念送自己的一张碟子,都是邓丽君的老歌。这个死了多年的女人,依然散发着她持续的魅力,存在于小部分人的心目中。也许杨怀念就是其中之一。不管怎样,听着她悠长甜美的声线,晓季就感觉不那么紧绷了。
身处于这个物质的不断旋转着的城市,霓虹流光溢彩,但是,她的堡垒依旧坚硬,谁也走不进来,她也不会走出去。杨怀念对自己说,你不要被别人所影响,不是他们说的声音响一些就可以赢。然后,他拥抱晓季,就像一直这样陪伴着她的亲人一样。他知道这个淡漠的女孩在一点点走出自己设下的深渊,她在艰难而痛苦的复原成长。他要帮她。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仅仅是因为他想帮她。
一个平常的傍晚,在又忙完了一单外贸生意后,晓季和杨怀念走出饭店,少有的轻松安逸。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