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苦笑道:你最好不要在他脸前说这些话,否则他不和你拚命才怪。
寇仲忽地正容道:跋兄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是谁?若是涫妖女就最好不要说出来。
跋锋寒听他模仿侯希白的口气,想要笑时,倏又神情一黯,摇了摇头,目光投往变成了一个空门洞的店门,喟然道:或者是石青璇吧!只听箫音和她甜美的声线,便可想见其人。但相见争如不见,没见过而只凭想像出来的才会是最好的。
寇仲凑过头来,仔细审视他的神情,见他直勾勾地透过门洞看往杳无人迹的大街,压低声音道:你口上说的虽是石青璇,但神情却像在想别个女人。只恨我欠了侯希白的画笔,否则就把你这罕有的神态画下来,像那趟沈落雁一边让侯希白在秀发上插花,心中却想起小陵那样。
寇仲闭上你的狗嘴!
徐子陵愤怒的声音传过来。
寇仲和跋锋寒立时抛开一切,开怀狂笑,连泪水都呛了几滴出来。
寇仲从椅子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徐子陵床头那端的位置,单膝跪下道:
陵少息怒,我还以为你像平时般睡得像头死猪,那知竟给你听到,罪过罪过!
徐子陵猛地睁开一对虎目,透射出连见惯见熟他的寇仲也大吃一惊的慑人异芒,沉声道:何方高人,为何有大开的中门而不入,却要在屋顶上盘桓呢?
跋锋寒和寇仲齐齐吓了一跳。
即使他们刚才心神分散,但来人可瞒过他们的耳目来到头顶,只此本事,便知来人非同小可。
屋顶一阵震耳长笑。
轰!
瓦顶破碎。
随着尘屑木碎瓦片,一个雄伟的影子自天而降,来到铺子中心一张桌子之上。
寇仲拔出井中月,怒喝一声,全力出手,毫不容情。
尚有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
第 15 卷
第一章死中求活
那人身穿夜行劲装,脸上戴着一个五彩缤纷,却是狰狞可怖的木制面具,披散了头发,面具边沿处可见浓密的虬髯,状极骇人。
虽看不到他的庐山真貌,但紧身衣下显示出来的体型已有慑人之姿。
其高度不但可与寇仲等三人相比,且非常壮硕,这可从他的虎背熊腰、宽阔的肩膀、粗壮的脖颈以及一双特大的手掌看得出来。
他的身体每一个部份分开来看都予人粗犷的感觉,可是揉合起来整体而观,却是健美匀称,有着灵巧矫逸、健美无瑕的完美姿态。
手上的兵器是一条浑体乌黑,油亮闪光、长达丈二、粗如儿臂的木棍,也不知是取什么木材制成。
此时他双足才踏上桌面,寇仲的井中月已化作一道精芒,疾斩他下盘。
劲气漫厅。
跋锋寒双目掠过惊异神色,但仍凝坐不动,冷眼旁观。
徐子陵却闭上眼睛,似懒得理会的不闻不问。
锵的一声,来犯者长棍下挑,正中寇仲的刀锋处,准确迅疾得令人难以相信。
他以乌木棍扫挡寇仲的井中月,寇仲丝毫不会奇怪,因为他既有胆孤身破瓦而下,自该有此本领,那乌木棍必然也是不怕锋刃的奇门兵器。
但对方能尽破他井中月的所有变化后着,有如命中咽喉要害般只点正在节骨眼处,便无法不使他大吃一惊,锐气立挫。
罕有匹俦的惊人气劲,像山洪暴发般从棍端传入刀锋内,把寇仲强猛的螺旋劲气冲得七零八落,差点连井中月都给地挑得甩手脱飞。
寇仲那想得到来人强横至此,幸好他的经脉得到昨晚使他脱胎换骨的改造,故真气容量激增,补充迅快。
旧方刚消,新力又至。
急提一口真气,登时把对方入侵手内的气劲化去,唰唰唰一连三刀,暴风雨般往来人攻去。
那人也是奇怪,一声不吭的连挡他两刀,接着一个翻腾,越过寇仲头顶,乌木棍化作一柱黑芒,朝安坐铺子尽端桌后的跋锋寒激射过去。
跋锋寒凝然不动,有若坭塑石雕,直到乌木棍离他脸门只余五尺距离时,左手按上桌沿,右手则闪电掣出斩玄剑,噗的一声疾劈乌木棍头。
桌子夷然不动,连桌面上的杯壸也没有翻侧,但刚才侯希白坐过的椅子却四足折断,颓破倒地。
劲流横逸。
跋锋寒上身后晃,脸上抹过一片红云。
那人借力升起,往后翻身,手中长棍在电光火石的剎那中再连挡寇仲两刀,先挑后扫,都以令人难以相信的准绳,点中刀尖,教寇仲生出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此人武功之高,差可与婠婠相比拟。
那根估量重达百斤以上的乌木棍,在他一双手上如拈稻草般舞动得轻巧自如,只此便可知他膂力强绝。
此时他足尖点地,乌木棍化作漫天黑影,把追击而至的寇仲笼罩其中,两道人影倏进忽退、刀棍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均是以快打快,兵器撞击的声音密集得像雨点打在瓦片上,清脆动听。
锵!
跋锋寒剑回鞘内,冷喝道:来人可是吐谷浑伏允之子伏骞?
那人发出一阵震耳长笑,再挡寇仲一刀,借势升起,嗖的一声从瓦顶的破洞冲了出去。
接声音传回来道:领教了!
到最后那了字时,人已在百丈开外,速度迅若流星。
锵!
寇仲亦回刀鞘内,骇然瞧往跋锋寒。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就算我们三人联手,恐亦留不住他。
寇仲情绪平复过来,抬头仰望破洞外的夜空,皱眉道:这虬髯小子是什么意思?
是想显示实力,还是要害酒铺的老板赚少一点?
徐子陵的声音传来道:他不是伏骞,而是影子刺客杨虚彦,只是改用木棍,希望我们猜不中是他吧了!
跋锋寒和寇仲两人愕然互望,反心中释然。
杨虚彦最擅长慝迹藏踪之术,能避过他们耳目来至近处毫不足奇。
寇仲移到一旁,挨墙坐地,瞧着那一片混乱,木屑满地的劫后情景,骂道:定是李小子派他来杀我的。
跋锋寒吁出一口气道:他的武功比我猜想中更高明,最厉害是他那飘忽无定,似前实后的身法,教人难以把握。
又瞧往徐子陵道:子陵怎会猜得他是杨虚彦?
徐子陵坐了起来,与寇仲脸对着脸,中间隔了一地破碎和东歪西倒的桌椅,微笑道:
他虽以种种方法隐瞒身份,既改变身法步法,又舍弃以剑芒惑敌的绝技而改用不会反光的乌木棍,但变不了的是他森冷酷烈的真气,所以他甫出手我便知他是杨虚彦。
寇仲恍然道:难怪他不去惹你,正是怕给你认出来。
旋又皱眉道:但他这样来大闹一场,究竟于他有什么好处?若他以为如此这般便可嫁祸别人,那只是个笑话。
徐子陵瞪着寇仲好一会后,缓缓道:他此来是为了要杀你。
寇仲愕然道:杀我?
跋锋寒亦不解道:若他要杀仲少,该用回他擅长的兵器才对。
徐子陵仰首望向屋顶的破洞,长长舒出一口气,淡然自若地道:因为他怕李世民晓得他违令卷入今晚和氏璧的争端中,所以才如此藏头露尾。当他发觉无法以乌木棍干掉仲少时。便顺手攻锋寒兄一招,好惑人耳目。
三人沉默下来,没有半点动静。
时间逐分过去,离子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好一会后,挨墙席地而坐的寇仲把井中月连鞘解下,平放在伸直的大腿上,摇头道:
我差点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杨虚彦既要违背李世民命令,又要如此急不及待杀我的原因。
跋锋寒沉声道:但你却不得不同意子陵的猜测,因为他与你交手时杀意甚浓,但攻向我那一棍则纯是试探,有杀势而无杀意。
寇仲晃晃大头,似要把所有令他心烦的事驱出脑海之外,道:管他娘的是为了什么,下次给我再遇上,就把他的卵蛋割下来送酒好了,哈!
跋锋寒微笑道:今晚我们若能不死,绝对是个毕生难忘的经验,尤其一夜间我们成了天下各方霸主和黑白两道的众矢之的,恐怕在历史上也是从未之有的盛事。
徐子陵油然道:此间事了后,锋寒兄有何打算?
跋锋寒沉吟半晌,淡然笑道:我将会和两位分道扬镖,重返塞外的草原大漠,进行武道上另一阶段的修行。当我把这些日子来的得益完全消化后,会回突厥向毕玄挑战,胜败生死在所不计。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再望向他衷心地道:我真羡慕你。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串震耳长笑,道:我生性孤独,从来没有朋友,只有你两位是例外。
两人心中一阵感动。
要跋锋寒说出这番话来,是多么的难得。
寇仲皱眉道:你要走我们自然尊重你的意向。但你不再管瑜姨的事了吗?跋锋寒长身而起,从容道:这当然包括在未了之事内。仲少放心吧!跋某人岂是半途而废的人?
寇仲弹起身来,右手轻握连鞘的井中月,欣然道:坐得气闷哩!到街上走走应是好主意。
跋锋寒傲然道:在激战之前,不如我们先立下誓约,今晚一就是三人同时战死,一则是携手安然离开,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
寇仲豪气干云的大笑道:那就让我们以酒立誓,痛饮他娘的三杯,然后出去杀个痛快。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盯着寇仲,冷冷道:仲少似乎自己把自己弄胡涂了,今晚我们绝不可杀人,若与慈航静斋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对你梦想的大业并无好处。寇仲愕然道:两军对决时,若我们处处留手,岂非等同绑着手脚来捱打?
徐子陵微笑道:这正是我刚才睡觉的原因。
说着站起来移到跋锋寒所坐的那张桌子旁边,拿起三个酒杯,摆成一个品字。
寇仲早走了过来,抓头道:这是什么?
徐子陵那还不知寇仲在采激将之法,迫他多动脑筋,瞧往跋锋寒道:锋寒兄以为如何?
跋锋寒凝注那三只杯子,双目闪动慑人的精光,沉声道:从理论来说,天下间最完美的就是圆形,无始无终,来而复往,但却利守不利攻,皆因没有特别锋锐之处。
顿了顿续道:三角形却是攻守俱利,皆因每一边都是锋棱尖角,但又隐含圆形的特性。子陵是否悟出什么阵法来呢?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今晚我们三人若各自为战,必死无疑,只有靠出人意表的战略,才能使我们有一线生机。
接着指向三只杯子道:我们就是这些杯子,由于我们多番出生入死,在配合上比之操演阵法多年的人亦不会逊色,且不拘成法,能随机应变,变化无边。如今唯一要谈的,就是心法的问题。
跋锋寒皱眉道:什么心法?
寇仲叹道:我明白了!小陵指的是真气互补那方面,就像昨晚我们练功时,老跋你成了我们两人间的天津桥,把被洛水分隔开南北两边的洛阳城连接起来,变成一座没有人可攻陷的坚城。
跋锋寒一震道:我明白了!
寇仲提起酒壸,把酒斟进杯子里,道:今趟洛阳天街之战,将是我们一生人中最大的考验。若能不死,立即可晋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想想都觉兴奋。
徐小陵首先取酒,举杯道:但待会我们却绝不可兴奋,饮杯吧!
二人举杯互祝,一饮而尽。
然后摔杯地下,只发出一下清响。
对视而笑。
子时终于来临。
※※※
在跨越门槛,穿门下阶前,寇仲凑近徐子陵,低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