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被她指为轻薄,但她的语调神态却没丝毫批判怪责的意味,反令徐子陵感到当日在蝙蝠洞冲口而出的赞美,她正谨记在芳心深处。
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石青漩垂下俏脸,盯著横放腿上的玉箫,以微仅可闻的语音道:我很害怕!
徐子陵愕然道:害怕甚么?
石青漩仰脸横他一眼微喳道:当然是害怕自己,难道害怕你吗?傻瓜!徐子陵虽非像侯希白般对男女间事身经百战,终是敏锐善感的儿郎,怎也听出石青漩对自己大有情意。
心中一热,差点就想凑过去试探的痛吻一口。不过只要想起这美女的风格独特,行事不可测度,若然自己的感觉竟是一场误会可就尴尬和难过得要命!忙压抑这诱人的冲动,目光灼灼的道:自己有甚么好害怕的?
石青漩甜甜浅笑,玉颊的小酒涡更深更迷人,有点俏皮的道:请恕青漩卖个小关子,先问子陵兄一个问题,若肯给我从实招来,说不定青漩肯把这秘密告诉你。
徐子陵享受著她醉人的风情,同时心中生出警惕,石青旋的机灵刁钻,以前早领教过,表面则不动声色,淡然道:石小姐请赐教!
石青漩瞧他好半晌后,看似随意的道:你是否因师妃暄而动心呢?
徐子陵措手不及的失声道:甚么?
石青漩美目精芒闪闪,秀眉轻蹙的道:只看你诈作听不清楚来拖延时间,青漩已知道答案,子陵兄不用说啦!
徐子陵老脸通红,苦笑道:石小姐实不该提出这个问题,因鸟我从不把师小姐与人世间的男女之情联想在一起,所以才听得慌了手脚。嘿!你为何想知道?
石青漩淡淡道:师妃暄就像当年我的娘,愈是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愈令那些自命不凡之辈趋之若骛,以能得到她的青睐为至高荣耀。正因有娘的前车为鉴,所以师妃暄在这方面份外小心,但不代表她比娘能更有自制力。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坦然道:若说不动心就是矫情作伪,但却未必与男女之情有关。
在来川的栈道上,途中见到从对崖倾泻而下的一道飞瀑,我也曾驻足观赏,心迷神醉。那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不须妄求拥有,就像天上的明月,亦不可能独自去拥有。石青漩微笑道:你这么费力解释,究竟是想向人家表明心迹,还是想知道我害怕自己的秘密呢?
徐子陵给她咄咄逼人的辞锋弄得手忙脚乱的招架道:嘿!我只是以事论事。唉!
小姐究竟想我怎样作答?
石青漩噗媸娇笑道:你是否对师妃暄情有独锺,人家根本不会介怀,青漩早立下决心,要终老小谷,长伴娘的坟茔,此外再无所求。
徐子陵像给冷水兜头浇下般,警醒过来,苦笑道:多谢小姐提醒,我差点忘了。
石青漩垂首轻叹道: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崖,苦海亦无边。子陵兄以为然否?
徐子陵茫然摇头道:我不晓得,更不想知道。小姐请谨记我只会留川七日,把天君席应诱杀一事,是否应该及早开始作准备的工夫呢?
寇仲随卜天志来到船尾处,在他举手指示前,早瞧到在晨光中的帆影,皱眉道:这是谁的船?
经过一天一夜的全速航行,一侧是南方的荒山,另一侧是茫茫大海。
海洋向东方伸展,宜至海天溶为一色。
卜天志摇头道:离开长江出海后个把时辰,这艘船就吊在我们船后,当时因来往船多,众兄弟都没有留意,现在当然非常碍眼。
寇仲道:会否因大家都是采同样的航道?卜天志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於是吩咐将船驶离陆岸,岂知对方不但亦变方向跟来,还借一种奇特的航术,借改向纳风来加速,追近了很多。
寇仲望往左方的陆地,在晨雾中仅馀下模糊的轮廓,点头道:这么看此船定是冲著我们而来,志叔有没有办法甩掉它?
卜天志沉声道:若我们这艘是巨馄号,我有办法令对方只有吃风的份儿。可是我们现在坐的是专走内河的中型帆船,比起对方的海船自是大为吃亏;在稳定、纳风和长途航行上都要差上几筹。且对方船上必有善於海航的高手在主持,依目前的速度,可在五个时辰内追上我们。
寇仲苦思道:究竟是谁呢?一艘船对一艘船,他们为何能如此自信。
要知寇仲已成天下著名的高手,若没有点斤两,那个敢来掳他的虎须;反过来说,寇仲的实力,就算未见过他的人亦可大致猜估出来,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来的当然自问有足够的实力能收拾寇仲。
天志道:照我看,这艘巨舰多多少少和李子通有点关系,只有他那方才知我们有船在长江附近,而紧守在长江出海处会有很大机会截击我们。
寇仲一震道:志叔所言甚是,他们本要在出海口处突袭我们,当时可能还不止一艘战舰,只不过想不到我们竟不北上返回东海,而是驶往南方,登时阵脚大乱,拟好的计划全派不上用场,只馀下这由高手主持的巨舟才勉强跟得上我们。唔!
这艘船的式样有点古怪,不似中土见惯的船,与扬州城外泊的南洋船亦有分别,会否是契丹窟哥那混蛋的船。
天志愕然道:这么远少帅竟能看得清楚吗?
寇仲正功聚双目,点头道: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不知如何形容出来给你听。
卜天志提议道:可否形容一下船的形状?
寇仲暗忖若可看到窟哥在船上走来走去就不用多费唇舌,可惜船上的人只是些会走动的小点,只好勉力而为道:这艘家伙底尖上阔,首昂尾耸,甲板上三重楼,帆桅却只有三道,照比例该比我们的帆大士一倍。
卜天志苦笑道:每艘船的结构都大致上像少帅刚才形容的样儿,要破浪行舟,就要如此。唉!有没有别的特徵?
寇仲忽地一震道:我看到他们的旗帜啦l.上面写的确非汉字,有点儿像道土写的符咒,三个字有两个里面嵌上圆圈,是否契丹文呢?
卜天志哂道:契丹人那有这么巨型的海船,噢I.我知道哩!寇仲朝他瞧去,道:
是谁的船?卜天志脸呈凝重神色,一瞬不瞬盯着来舟,沉声道:若我所料无误,这该是高丽来的楼船飞舰。
寇仲失声道:甚么?
午后时分,徐子陵匆匆离城,往东疾行三十多里,在一座小的上见到师妃暄。
师妃暄欣然道:妃暄先代大石寺众位大师感谢徐兄肯仗义出手。
徐子陵道:师小姐是否胸有成竹?
师妃暄谦虚答道:只是有个粗略的计划,其中尚有点风险,所以须与徐子陵斟酌一下。
徐子陵肃然道:小姐请说。
师妃暄讶然道:为何只隔一天,徐兄对妃暄的态度神情,都像多出几重隔膜,客气见外得令人不安?
徐子陵心中暗叹,昨夜可说是他真正对一位心仪的女性动真情,岂知却碰了整鼻子灰,俗语有云见过鬼怕黑,现在对著能令他动心的另一绝世佳人,岂敢不步步为营,翼翼小心,免致再行差踏错。
歉然道:我只是怕冒犯小姐,请小姐见谅。
师妃暄深深瞧他一眼后,道:现在除我和青旋小姐外,包括解晖在内,都以为你离开成都赶返东方,故此假若你摇身变成岳山,谁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
徐子陵道:第一步该是让人知道岳山大驾来了,此事说难不难,但亦非是容易,年青一辈的没多少人知道岳山的存在。而且我前脚刚走,岳山后脚便来,不嫌太巧合吗?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开始有点明白你和寇仲凭甚么能纵横天下啦!事实上这正是第一道难题,岳山的晚年虽在幽林小谷渡过,但他数十年来从未-离谷半步,加上他成名后从未到过成都,可以说是无人认识。幸好你这假岳山曾在洛阳现身,被尚才女追寻的事这里亦略有所闻,所以可由妃喧做点工夫,使成都的武林晓得是岳山法驾光临。徐子陵忽然道:
小姐是否信任我徐子陵?
师妃暄错愕道:这个当然!徐兄是否另有提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正是如此I.我们分手后,师小姐请勿为我做任何事,更不要理我,我自有方法把天君席应引出来,将他除掉。
师妃暄秀眸亮起奇异的亮芒,柔声道:席应绝非易与之辈,若他真练成『灭情道』的『紫气天罗』,功力可能更在安隆之上,徐兄仍有把握吗?
徐子陵从容笑道:若我死了,烦小姐告知寇仲,顺便告诉他最好返乡间开间糕饼店算啦I.这将是小弟的遗言。哈哈一笑,飘然去了。
师妃暄宜至他的背影消失在的坡林木之间,才幽幽轻叹,朝相反方向离开
第二章换日大法
白天时,风不断从陆地吹向海洋,到夜色来临,风又反方向从海洋吹往陆地去。
但在这一刻,风向却是变化不定。
高丽来的楼船战舰追至里半许处,干住接近。
卜天志神色凝重道:只要我们能捱到今晚,我有信心可把他们甩掉。
寇仲讶道:志叔这么说该另有道理。我还以为这两晚月色这么好,白昼和黑夜分别不大。
卜天志充满信心道:只看风势的变化,我敢肯定天气很快变坏,那时海洋就变为暗无星月的世界,波急浪高中,不沉船已很了不起,更逞论追踪敌人。
寇仲难以置信的望向头顶上的万里晴空,又俯视海上呈条状的波涛无声无息透著安祥味儿的你追我逐,浪冠上只有一层细碎的白浪花,道:希望志叔所料无误,嘿!我们不会翻船吧?
想起那趟和徐子陵触礁的意外,犹有馀悸。
卜天志道:当风势转强时,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调整航向,保著风从船尾吹来。若让风从两舷吹来,帆会给吹得打转甚至翻船,那时我们这艘较小的船,会占上转动灵活的便宜,非像现在般被人追得透不过气来。
寇仲望往越过中天,正朝西方陆地缓缓下降的太阳,笑道:志叔有多少成把握拖到天气变坏的时候。.卜天志一震道:半成把握都没有。
寇仲愕然瞧去。
表面上楼船战舰似是直线追来,其实却不断拐弯,就像要把所有海风全部捕捉无遗;每个微妙的方向变化,都令船速骤增,神乎其技处,令人叹为观止。
敌舰终进入一里不到充满威胁性的危险范围内,而他们的反击武器诸如弩箭机、投石机等仍在舱底处封尘。
徐子陵把霸刀和岳山的遗卷,一股脑儿埋在挖空的泥洞里,填平泥土作个记认后,整个人轻松起来。
对这把染满血腥的凶物,他有种强烈的排斥和抗拒,他更不愿像扯线木偶般依从师妃暄和石青漩的安排。
他要凭自己的方式和办法去诛除天君席应,然后他再不会为任何原因留下来。
徐子陵并不怨怪石青漩的无情,只怪自己的不自量力和愚蠢,还以为这多才多艺的美女垂青於他。
她以真脸目为他奏箫吹曲不过是酬谢他的拔刀相助,说到底他只是误会一场。
想想也觉好笑。
但无论甫抵成都的初遇,又或昨晚月夜中的小楼上,他均体味到前所未有的感觉。
情海无涯,苦海无边!
就算男女之情是人生乐事,但锺情於师妃暄又或石青漩的人大概都不会有甚么好结果,欧阳希夷、王通等便是好的例子。
徐子陵暗下决心,以后再不会对师妃暄或石青漩有任何妄念。
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