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河道水深流急,怒潮澎湃,两边悬崖对峙,险峻峭拔,帆舟随著滔滔水流,宜有一泻千里之势。
徐子陵看得心旷神驰,深感不虚此行,更感谢侯希白这个好的提议,暗忖若有寇仲在旁,谈谈笑笑,当会更是畅美。
不由又想起师妃暄曾陪侯希白游三峡,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正思忖时,林朗来到他旁,道:正午时份,我们会经过巴郡,由巴郡到巴东那段水路更是险要,如若顺风,明天黄昏可抵郑郡,逗留一晚,那里寺庙众多,弓爷若有兴趣,可到城内走走。
徐子陵问道:甚么时候才可入峡?
林朗答道:过白帝城后个许时辰就是峡口,我们看惯的可没甚么,若弓爷是初次游峡,那种山峰夹江耸崎的险峻形势,确可今弓爷叹鸟观止的。
徐子陵极具刖方,长江就像一条浩森的玉带,宜延至群峰的尽处。点头道:未入峡景色已这么壮观,入峡后当然是更有看头。
林朗似是随意的问道:昨晚追著来要我们停船的人,弓爷是否认识?
徐子陵心知肚明这才是他来找自己说话的目的,摇头道:该与我没有关系,林香主知否他们是何方神圣?
林朗疑惑地道:小人就是弄不清楚他们的身份,才顺口问弓爷一声。
这么看可能是与船上其他客人有关,弓爷不必放在心上。
再聊两句后,林朗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徐子陵心中却浮现起那对年轻夫妇和小孩子。
假若那批骑士锲而不舍的乘船衔尾穷追,那在郑郡逗留的一晚将会有事发生。
想到这里,细碎的足音从后奔来。
徐子陵回头一看,见是那小孩子跳蹦蹦的走过来,忙一手把他拖著,皱眉道:小孩子怎可在船上乱闯?
小孩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非常精乖,撒娇道:伯伯抱抱,杰儿要看。
徐子陵环目一扫,出奇地见不到他的爹娘,想起小陵仲,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一把将他抱起,柔声道:看到吗?
小杰黑白分明,不染半点成*人浑浊之气的大眼睛闪闪生辉,好奇地顾盼。
徐子陵一阵感触,只有小孩子对事物的好奇和联想力,才能以赤子之心,全情全意投进*看东西*这行动去。自己虽看得出神,但心内却是思潮起伏,想著成*人世界充满烦扰的得失,远及不上小杰纯真的专注和用心。
轻微的足音传来。
徐子陵心中微懔,这是一个有武功的女子的足音。
果然是那秀丽的小媳妇来到身后,责道:杰儿!你怎么不听话,烦扰这位大叔哩!
徐子陵把不依的小杰放回甲板去,转身和小媳妇打照面,她微滇地把小杰抱起,垂首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不好意思,劣儿烦著大叔哩!
徐子陵微笑道:没关系!
在娘亲怀抱里远去的小杰,仍笑嘻嘻的向他挥手,就在此刻,徐子陵下定决心,若小杰和他的父母有甚么麻烦,绝不会袖手旁观。
寇仲愈接近那村寨,愈感到这地方风景迷人,清幽奇绝。
一道河流从西北流来,蜿蜓穿过村寨中心,往东南流去。一组组以四至六间木瓦搭成的长屋聚而成寨,散布在河岸两旁。坐落水边或斜坡的,底下都会以木柱作基,撑起屋台,形成吊脚的样子,很有特色。
寨子小的也有十多户人家,大的更由上百户组成,或藏林树之中,或建於山崖高处,小径纵横交错。
尚未入村,犬吠传来。
一群俚僚妇女十多人围坐村口,一边闲聊,一边刺绣,见有陌生人来,均露出戒备神色。
钟声响起。
寇仲有过上一趟的经验,不敢冒失入村,停下步来,高叫道:有没有人懂汉语,我只是途经问路吧!
迎接他的是近十头大小恶犬,奔到离他丈许处伏首作势狂吠,幸好没直扑过来。
不知是否村内的男人到外头打猎,村口处只多出一群老人和小孩,人人像瞧怪物般对他指指点点,显然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
寇仲暗忖纵入村都不会有甚么结果,还会惹起不必要的误会,看来只好靠自己天生对地理的敏锐宜觉去寻路一法。
转身欲去时,后方一把动听女音响起道:寇仲!你到这里来干甚么?
寇仲剧震转身,不能置信的瞧著出现在村口一身劲装、英风凛凛的宋玉致,这几天来今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徐子陵返回舱房时,小杰的爹正和林朗在说话,后者则不住摇头。
徐子陵顺口问道:甚么事?
小杰的爹警戒地瞥他一眼,显然不欢喜他多事插口。
林朗道:弓爷你来评评理,这艘船说好是到九江去的,走甚么路线泊那几个码头,都早定下,怎可随便更改。这位韩泽南先生总不明白。
韩泽南苦恼道:在下非是不明白,只是求林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们在巴邵下船而已!
林朗不悦道:还要我说多少遍,巴郡是长江联的地头,我们乌江帮最近和他们有些争执,这么忽然泊岸,会有麻烦的。
徐子陵心知肚明是甚么一回事,也知林朗这老江湖在玩甚么手段。昨夜那群骑士一看便知非是善男信女,如若他们追上来后发觉乌江帮中途放人,说不定不肯罢休。如若韩泽南夫妻二人在巴东郡泊岸之后才离开,林朗便可推个一乾二净。这是江湖规矩,谁都没得说话。
徐子陵道:让我来劝劝韩兄好了。
林朗恭敬道:弓爷果然是明白人。说罢迳自离开。
韩泽南颓然若失。
徐子陵微笑道:韩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韩泽南怒瞪他一眼,冷然道:有甚么好说的。
就那么走回舱房去。
第十三章名刻刀石
寇仲随在宋玉致身后,来到河旁一方大石处,宋玉致背著他止步道:你来做甚么?
寇仲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柔声道:当然是为了我的宋三小姐,我是专程来道歉赔罪的。
宋玉致摇头叹道:寇仲怎会是如此拖泥带水,纠缠不清的人口.当日在洛阳大家说好一刀两断,便是一刀两断,以后各不相干。小心玉致会看不起你哩!
寇仲苦笑道:玉致切勿误会,我今趟绝不是央你重修旧好!
宋玉致嗤之以鼻道: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曾和你好过,有甚么旧好可以修的?
寇仲现出本性,笑道:那次在荣阳沈落雁的宅外小巷中,我们不是好过吗?
宋玉致气得杏眼圆睁,大怒道:你试试再多说一遍!
寇仲想起在杨州做小混混的日子,若有人叫你多说一遍,而你真的再说一遍,就是大战的开始,忙摇手道:致致息怒,请恕我胡言乱语,嘿!言归正传,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再无其他痴心妄想。
宋玉致美目一瞬不瞬的凝视他,没有说话,似在观察他说话的诚意。
寇仲对她是愈看愈爱,轻轻道:致致消瘦了?
宋玉致不悦道:那与你寇少帅无关,坦白点说出来吧!为何要不辞劳苦的赶到岭南来?
寇仲叹道:坐下再说好吗?在这能尽洗尘俗的桃源胜地中,难道我们仍不可好好地聊一会吗?就算你不当我是……嘿!总可以当是个相识一场的朋友吧?
宋玉致呆瞪他半晌后,点头道:好吧!迳自在岸沿坐下,一对小蛮靴在水流上轻柔地摇晃。
寇仲小心翼翼和她并肩而坐,隔著尺许的遥距,自言自语的道:坦白说,我本从没打算到岭南来,皆因清楚致致没有转弯的性情。可是不知如何,在中秋月满当头的一刻,忽然心中涌起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趁兵败身死前,见致致一面,向你说出心底里的真话。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种毫无掩饰的真诚,宋玉致听得芳心颤动,黛眉轻蹙道:不要骗我,你寇少帅新近才大展神威,先后挫败宇文化及和李子通,夺得彭城、梁都、东海等二十多个城池,更破去曹应龙、萧铣和朱桀三方的联军,竟开口闭口都像随时落败身亡的样子,是否要博取人家的同情呢?
寇仲缓缓道:我现在的些微成就,便像天上的彩虹般,虽是美丽目,但既不实在,更是转眼即消。李小子已收得关中,又有以慈航静斋为首的白道武林全力支持,人心归向,我落败只是早晚间事,不来见致致一面,我寇仲会死不目瞑。
宋玉致闭上美目,一字一字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退出这争天下的漩涡,像你的好兄弟徐子陵般啸做山林,岂非亦可不负平生吗?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可这样,早便金盘洗手,大丈夫马革裹尸,死也要死得像点样子,要我向李小子俯首认输,是绝不可能的,就算战至最后*兵一卒,我也要和他李家周旋到底。
宋玉致沉吟片晌,蚁首低垂的轻轻道:既是如此,你来找人家干吗?
寇仲剧震失声道:致致!
宋玉致长身而起,俯首看他,眼中射出复杂浓烈的情绪,柔声道:假如争天下和玉致两者之间,只能选择其一,寇少帅会怎样决定?*寇仲颓然苦笑,道:致致该知我是泥足深陷,致致怎忍心迫我作出这么残忍的选择?
宋玉致露出个鲜花盛开般灿烂却凄艳的笑容,平静地道:残忍的是你而非我。玉致避返南方,正是要把你忘记,为何你仍要来见甚么最后的一面呢?这是何苦来由?
寇仲自责道:是我不好,还以为这么做可讨致致的欢心,让致致留下一片美好的回忆,到此刻我才知道致致对我用情之深。
宋玉致愕然道:谁对你用情深哩?
寇仲糊涂起来,抓头道:致致若不爱我,为何要避情南方力求忘记我?
宋玉致侧起俏脸用神思忖片晌,点头道:我曾想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个结论,你想听吗?
寇仲叹道:不用说出来小弟已可猜到不会是甚么动听的话。罢了!说吧!哀莫大於心死。
宋玉致大慎道:你这么善用策略,今次这一招是否叫扮作可怜虫呢?
寇仲苦笑道:情场如战场,总要有些战略部署才行,不过现在看来却毫不奏效,够坦白吧?
宋玉致曲膝重坐石上,忍俊不住娇笑道:差点给你气死。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可以轻轻亲致致左右脸蛋各一下吗?
宋玉致立时霞生玉颊,滇怒道:你当我宋玉致是甚么人?
寇仲慌忙岔开道:致致尚未说出对我们爱恨交缠的关系的看法哩!
宋玉致垂首把爱恨交缠低声念两遍后,柔声道:我的结论是之所以和你纠缠不清,有三分是怜才,三分是朋友,其馀四分才牵涉到男女之情,但在这四分中却是恨多爱少,人家也说得够坦白吧?
寇仲拍腿笑道:只要有一分是男女之爱,我寇仲已欢欣若狂哩!
宋玉致没好气道:亏你说得出口。
寇仲肃容道:致致信也好,不信亦好,我今次专诚来访,真是情不自禁,渴想见致致一面,我们何不抛开一切,从头开始,无忧无虑地玩他娘…嘿!不是!只是相敬如宾的相处三天,然后我就要与陵少赶往关中寻宝,至於以后如何,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宋玉致色变道:李家正张开天罗地网在关中等你,你两人仍要去送死?
寇仲大讶道:还说恨多爱少?致致原来这么关心我。
宋玉致俏脸微红,滇道:从没见过人的脸皮比你更厚,你和徐子陵都是玉致的朋友,难道眼白白瞧著你们去死都不哼半句?
寇仲回复本色,笑嘻嘻道:李小子愈准备充足,严阵以待,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