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向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对不起,嘉夜,你的风扬……他已经,无法再听到你说什么了……
在混浊冰冷的海里,他们都在疯狂地搜寻嘉夜的身影。
几乎是依靠一种本能,风扬再一次在第一时间救起了她。
唰啦——
从冰冻的海水中挣扎着游出,口中呼出白雾一片,在确定怀里紧搂的少女还一息尚存后,风扬把她交给同样浸在水中的杜谦永。
";永,赶快带她上岸!我去救游雅!";他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又要潜下去。
杜谦永一把拉住他,";你留下!那个女孩我去救!";
他回头,握住杜谦永的手,笑容落寞,";只能是我去啊,永。看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啊?";他低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嘉夜。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赎我的罪?";
杜谦永怔怔地眼看自己的弟弟再次没入深不见底的水里,突然感到一股猛蹿上身体的冰冷。
赎罪吗?
赎罪吗……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求得所有人的原谅;因为只有求得原谅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而只有获得真正的自由才可以带给她幸福,是吗?
凝望着眼前安静到不可思议的风扬,凝望着他衣服上静静流淌的淡红血迹,凝望着饱满的水珠自他漆黑的眼睫末梢滴落,杜谦永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人,明明刚刚才任性过,才愤怒过,才激动过,为什么转眼间却怎么叫都叫不醒了呢?
";喂!永!你该不会要去告诉老家伙吧?";
";这很难说,远,你每次都向我保证不在外面惹事,可到头来还是说话不算数。……你笑什么?";
";你不会去告状的。";
";我会的。如果你还这样的话。";
";我说你不会你就不会啦!我们是双胞胎啊!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啊!";
……
他想哭,却疲惫到哭不出来。
FINALE
医院。
特别护理病房里传来小女孩精神抖擞的声音。
马琳趴在嘉夜的病床前,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结果那个欺负文娟的坏小子被我狠狠咬了一大口!呵呵,现在他手臂上都留着我光辉的牙印呢!";
嘉夜笑着摸她的头,";光辉是光辉啊,可你老是这么随便咬来咬去,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啊!";
小女孩嘟着嘴,";我才不要当什么淑女呢!就是咬死那个欺负人的坏家伙!";
";咦?他真的那么坏吗?";
";当然!他那样的坏小子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炮弹头";大义凛然地单手指天。
嘉夜拿下她的小手,笑道,";头上三尺有神灵,你不要随便咒人家啦!";
";哦。";马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有人推门进来。
是杜谦永。他穿着一袭米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条黑白格子的围巾,头发似乎更长更飘逸了,上面有正在融化的零星冰晶,远远看去漆黑流动的一片。
嘉夜正要打招呼,马琳却突然一下蹿到杜谦永面前,";又是你!!我不会再让你欺负嘉夜姐姐了!!";
看着眼前活力十足的小女孩,杜谦永一脸困惑抱歉的笑。当目光投向坐在病床上发怔的嘉夜时,笑意却很快从他脸上退去。
她坐在飘雪纷纷的窗前,在毫无生气的苍白光线下,连影子都没有,突然之间看起来是那么落寞。
";哎呀,嘉夜,看大人给你带什么来……";大大咧咧的院长提着比萨饼推门而入,看到面前的杜谦永,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0。
";杜少爷啊,好久不见了!";惊喜又有点贼贼的笑迅速爬满她的脸。
";您好。";杜谦永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这次嘉夜真的麻烦你了!";
";哪里。";杜谦永勉强一笑,视线又不由飘向窗边。
";啊,我想起来,";院长猛一捶拳,";马琳还要去看牙医呢!";她皱着眉毛朝";炮弹头";努努嘴,";还不快跟我去看病!";
";啊?为什么我突然要看牙医啊?";小女孩满脸无辜的问号。
";因为大人我这才突然想起来啊!";院长不由分说把哀号的";炮弹头";硬拖了出去。
门外的哀号抗议好半天才消失。
";现在觉得怎么样?";杜谦永一面走到嘉夜床前,一面取下围巾。
嘉夜抿嘴笑,";当然没事了,又不是什么大碍。你让我住在加护病房,会让我很不好意思啊。";
";反正也只是几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嘉夜轻轻点头,沉默了半晌,忽然按捺不住地开口,";总觉得,风扬似乎一次也没有来过……";
杜谦永牵过她的手,坚定地按住,";为什么不相信他呢?他一直守着你。在你昏迷不醒的这两天,他就坐在我现在的位置,握着你的手,一直凝望着你,一刻都没有离开。";
";……真的吗?";
";真的。";他点头,";他就是这么神经的人,不是吗?";
";那他为什么不等到我醒来呢?";她像是终于忍不住要哭出来。
杜谦永无奈地望着她,";因为他要去旅行啊。";他将她抱进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柔顺乌黑的头发,";如果看见你醒来,他怕自己就再也走不掉了。";
这样的对话,自嘉夜醒来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反反复复有过几次。他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嘉夜慢慢停止了啜泣,望着窗外深蓝的背景。雪片无声地飘洒,映在她冰蓝的瞳仁里,落英缤纷。
";才一个星期不到,现在应该还在海上吧。";杜谦永陪着她一道望着窗外发怔。
第78节:血液都要被冻住
仰望高远的苍穹,女孩的脸上是寂寞的微笑,";说起来,自助旅行好像蛮适合他的耶。";她可以想象他那样不拘小节的人一面打工一面旅行的样子,说不定会发现许多好玩的地方,说不定还是会四处闯祸碰钉子,甚至把自己搞得不成人形,但那家伙一定会觉得酷毙爽呆!风扬啊,就是这样的笨蛋。
满足地闭上眼,在心中大声地宽慰自己: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风扬终于获得了自由,而她,能和他存在于同一片蓝天下,呼吸着他曾呼吸的空气,感受着远方的风带来他的气息,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
";突然很想去一个地方啊……";她出神地轻喃。
";什么地方?";
嘉夜无可奈何地摇头,";不知道呀。是那个笨蛋带我去的,可他硬要我蒙上眼睛。";她没辙地叹气,";还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啊,害我现在想去也去不了了。";
";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一个很自由的地方。";然后闭上眼遐想着,那无尽的晴空和大海,那纯粹得无与伦比的蓝色……该怎么将它们付之语言呢?
自由的地方?杜谦永若有所思地开口,";望风崖吗?";
嘉夜睁开眼,";你知道那个地方?";
他回过神来,只是淡淡地笑,";明天带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才知道原来这里叫做望风崖。
";小时候,母亲曾带我们来过这里。后来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和远也会偷偷跑来这儿。";杜谦永说着,抬头仰望,直冲而下的冷风让他不禁皱起桀骜的眉。
嘉夜穿着白色的大衣,沿着那一坡早已枯萎的草坪一路向上,一语不发。
这一路充满了许多回忆。那时风扬牵着她的手,小心地引领着她。虽然当时什么都看不见,却奇怪地觉得无比安心。如今,清晰地看见了一切,她却反而突然迷失了方向。
冬天的风,比夏天更加劲猛,不再调皮,不再活力充沛,而是摧枯拉朽一般搅拌着翻飞的大片雪花。脚下踩踏的是冰冷坚硬的岩石,空气里的味道也是那么潮湿凄凉,吸进身体里,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住。
夏天,似乎在某个遥远的海湾搁浅了,没能来到这里。
终于再次站在悬崖的最高点。风肆无忌惮地吹乱嘉夜的头发,吹迷她的视野,吹得她几乎无法站立。她听见风声,海浪声在耳边呼啸,一波又一波,宛如悲恸的哭泣。眼前还是无尽的天空和大海,然而晴朗剔透不再,波光潋滟不再,只剩头顶辽远沉郁的苍白,和脚下茫茫无际,死气沉沉的冰海。告别了空灵的蓝色,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衰老苍凉。
风扬,你是不是把它们也一起带去旅行了?
她苦笑。那样真好呢,你的身边一定全是阳光,晴空,和暖风。不管你走到哪里,让它们代替我永远陪着你吧。
杜谦永站在远处,静静地凝望着站在悬崖颠上的嘉夜。白色的雪片在她身边飞舞,风把她的黑发吹得很长很长,这一刻她看起来是那么孤独脆弱,又是那么执著倔强。除了在远处看护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蓦地,白色的海鸟破空鸣叫——
悠长有力的长鸣震撼着人心……
嘉夜震惊地抬头,仰望那些依旧盘旋在天幕下的零星白点。它们奋力扇动洁白的翅膀,在风雪中孤傲不羁地飞翔着,仿佛飞翔便是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心在焚烧,融化了冰冻的血液,烧烫了眼里噙着的泪水。
那个人,前世一定是有着美丽翅膀的白鸟,总是与风为伴,自由自在。他在这个城市被禁锢得太久了,差一点点就忘了他本来的模样。
她默默地双手合十。说声再见,再祝福他吧,在失去了那么多以后,他好不容易才获得这么珍贵的自由!
有一瞬间,风渐渐减弱,呵护般地萦绕在突兀的山崖上,雪不再肆虐,一片又一片,如同柔软的羽毛,簌簌地降落至她身旁,在身后结成巨大有力的羽翼。恍惚间,她感到他从身后拥紧她,感到他的下颌搁在她的肩窝,感到他扬起顽劣又醉人的笑,感到背后伸展出轻盈如风,温暖如光的形状。是翅膀,还是他的双臂?还是它们本就是一体?
是不是,你想要的自由?
躲在她身后,让风来说话。
这是不懂得温柔的风扬,独特的温柔的方式。
她闭上双眼,贪婪地感受着这亦真亦幻。
他一直在守着你,一直凝望着你,一刻都没有离开。
风会源源不断送来他的气息,他的问候,只要有一丝风,她就能知道他身在何方。就像他从未离开。
从今年夏天的某个夜晚,她和他非常不体面的那次邂逅开始……
";你……你在我脸上干了什么?!";
";你已经不怕别人劫财,现在又不必担心被劫色了,锦上添花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是说真的。";
";我根本不想救你,你这样的人渣,死得越早越好的,越惨越好……可是,你的父母,他们那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