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了压力。
正是这压力,扰的他心烦气燥。
只用了十分钟,他就找到了原因。他苦笑,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静,就算分析自己的时候也是。
既然睡不着,他决定出去走走。
他简单地穿戴整齐,一身黑尼风衣,一条宽黑格淡蓝底棉织围巾。没有叫保镖,自己一个人悄悄的走出了别墅。
清清淡淡的冷月,放出朦胧白光的路灯,孤零零的小路。空气湿又冷,风里也带着露骨的阴冷。
他觉得很安静,很适合自己。
慢慢的散着步,不去想心事,只是享受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对这种感觉很是迷恋,什么都不想,把自己掩埋在安静里、孤独里、月光里。
不知何时,他发现脚下的路变了。低头一看,是一条S市特有的硬石老街,俗称“弹格路”。
这里是郊区一个偏僻的老区,两边都是低矮的建筑,大多数人家都已搬走到新区里,现在,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火。
他突然感到心里一颤,正是被孤清月光泡的冰凉的心,突然被人间烟火一温,难以言表的感受。
他脸上挂着静谧的神色,静静的沿着这条小巷继续走了下去。
两边陈旧的房屋在月光下更显破落、寂寥,从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屋破开的窗户里望去,黑乎乎的,甚至有些恐怖的意味。
一阵轻轻的、朦胧的声音传来,他停下脚步仔细倾听,原来是有人在弹奏琵琶。
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乐声渐渐清晰,委婉而伤感,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名。
一路走去,不多时,走到一间小屋外面,里面有一个房间正发着昏暗的灯光。
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刚好弹奏完毕,四周重又陷入到一片寂静之中。
他感觉自己的心境也随之安静下来,这感觉很冷,很美,正是自己喜欢的。
蓦然,小屋内激荡出三个高昂的音符。
十面埋伏!
这人弹奏的手法确实不俗,一首古曲被演绎的淋漓尽致,曲声起落,圆润饱满,将一幕幕悲壮激烈的战斗画面活生生展示在听者的面前。
好手法!他心中暗赞。这曲子弹的骤如疾雨,惨若落花,甚至令人生出空气中飘荡着血腥气的错觉。
血流成河,围而群剿,断肢乱飞,头颅群滚!
惨烈!
林鸿锐心中渐渐起了共鸣,他是经过无数血战的人,尸山血海,怒吼惨嚎,他都见的多了,此时听了这曲子,心中顿时纷纷涌出以前的血战场面。
是谁在弹奏?他心中涌起一个疑问,弹的确实精妙。
他继续听下去,渐渐地,沉浸在杀戮的乐章之中。
他的眉头突然一颤,这曲子里好强的杀气!
一个寻常的演奏家绝对不可能弹出这么强烈的杀气。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人现在心怀杀机,或以前经过什么惨烈的经历,二是这人是个天才。
想这么多做什么,他自嘲的摇摇头,自己是出来散步的,没来由又要分析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抛下刚才的想法,继续聆听这杀气纵横的十面埋伏。他却是真的能体会其中的惨烈,听到妙处,不禁点头暗许,靠在旁边一幢破屋墙壁上,点了根雪茄,惬意的一起享受起来。
一阵颤音,曲子收了尾,弹奏完毕。
他细细回味了一会,叹一声“妙”,想到有幸听了如此好曲,不禁伸手鼓了数下掌。
窗户里的薄布窗帘上站起一人人影,再过的一会,这屋子的门“吱”一声开了。
“是哪位知音,夜半在此听我奏曲。”
林鸿锐先听了那声音已是一怔,再看了那人,顿时楞了。
居然是一个年方二十四、五的少女。
月白素衣走粉格,因掩娇躯顿失色。
无浓淡粉膏妆,恐将淡雅俏靥隔。
纤长身材,穿着淡白的织绒长衣,白而雅致的俏颜上,点缀着两只大而黑的眼睛,没有温暖的情绪,只有月亮般淡淡的宁静。
这女人,很冷、很美。
“小姐,你的琵琶弹的真不错。”林鸿锐由衷地道。
那女子淡淡地望着他,然后问道:“你说说,好在哪里?”
林鸿锐思索了一下,说道:“很真实。”
她听见这个简单的评价,深邃的眼神突然活跃起来。
“是吗?你怎么知道很真实,难道你到过真正的战场吗?”
林鸿锐苦笑,低下头狠狠的抽了口雪茄,慢慢将烟气吐出,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
“不错。”
“你是做什么的?”
这女子对他起了好奇,这人如此年青,居然一语点出她曲风的特点,一定不简单。
一阵冷场。
林鸿锐皱着眉,突然感到深深的悲哀。
“我做的是……造成你曲子里的人不幸的事……”
女孩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都看的十分美丽。
“明白了。”她也简单的回道,这从容淡定的气质让林鸿锐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
他对着她洒脱的一笑,望着天上冷清清挂着的孤月,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道: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懂你的曲子了?”
那女子点点头,也不说话,陪他一起看着天空。
林鸿锐突觉这一刻自己的心不再疲惫,仿佛累了的人刚回到家中的感觉,卸下了所有的压力。
我不能留恋这种感觉,我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他对自己说。
他低下头,望着那张安静、素雅的脸,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能弹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那女子回望着他,浅浅的一笑,道:“你不相信天赋吗?”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和我的职业,都需要天赋的。”
林鸿锐尴尬的笑了笑,这漂亮的女孩说话还真是“幽默”。
“我该请你进去聊聊吗?”她善意的笑道。
“会不会不合适?”
“没事,知音难得。”她对他优雅的作个请的姿势,自己转身先走了进去。
门关上了。
从外面看去,房间窗户的薄布窗帘上,显出两个身影,一个纤长精致,一个高大幽雅。
她给他泡上白绒雪茶,这茶叶很少见,只在云南和西藏的雪山上出产。最有一个特点是:喝过此茶,喝白水是甜的,抽烟也是甜的。
他举起公道壶,给自己的青瓷碎白花小杯中倒上浅浅一泓,汤色金黄。
两人在里面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两人都不是多言的人,气氛并不热烈。但奇怪的是,两人似乎都陶醉在这冷冷清清的谈话气氛中。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肮脏。”
她捻着精致的小瓷,思索片刻,道:
“世上最肮脏的是用伪善掩盖的罪恶,至少从你的谈话中我觉得你不虚伪,很坦率。”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但他突然觉得心里一松。
他望着黄色无漆的简单木质茶盘,上面镂空着一支修竹的形状,洗茶的水便从这里漏下去,涤去茶叶中的尘土,泡出最清澈的好茶。如果他的罪恶也能从这缝隙里被过滤掉,那该多好。
他终于叹了口气。
“何必伤感,都是活一世,不过方式不一样罢了。”她用大大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是温柔的关切。“好和坏确实很重要,但要看用什么标准去衡量。”
他有些疑惑,看着她道:“什么标准?”
“比较。”
简单的两个字,解开了他的心结。
他并不虚伪,也算不上贪婪,如果用“比较”这两个字来一衡量,在他的反衬下,很多人都会顿时失了色。
“谢谢。”
“不用。”
又是一阵无言,但是气氛却突然改变了。
“我……”林鸿锐看着冒烟的黑色铁皮电壶,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那女孩静静的看着他,只是微笑不语。
他突然觉得一阵慌乱,这感觉多久没有了……
“我们不已是朋友了吗?你在外面倾听时,我们还未见面就已是了。”
两人相视默契的一笑。
又坐得片刻,林鸿锐起身道:“快凌晨三点了吧,不影响你休息,我该告辞了。”
她放下茶杯,似乎方查觉已过了这么久。
“我以后可以再来拜访吗?”
她微笑着点头,“欢迎。”
着他寂寞的身影渐渐远去,她又回到里面坐下,用手捂着黄泥砂壶,好似天又转冷了。
从相隔的另一个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
“真是完美的埋伏。”
第四十章 清澈的勇气
无可挡,原是我精武英雄
英雄,无不冲动
谁阻挡,凌辱我怎去遵从,坚持,人的尊重
谁瑟缩中偷生,我愤怒,我定我的命途
谁哑忍声音不会泄露,我心一生刺着刀……
一个简单装修的房间内,《精武门》的主题歌正从一只小小的录音机里震荡出来。
一个青年抽着七块五一包的红双喜香烟,坐在放置录音机的桌前椅子上,抬着两条腿交叉着搁在桌上,倒是惬意的很。
唉,快到点了,又要去上班了,真不想去。
他的这周的班点是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昨晚,他下班后到网吧混了一夜,主要是去聊天和看书。
想起那几本书,就好笑,那些作者估计都没有工作过吧,写的如此幼稚,这个世界真的如此美好吗?
也难怪,读者以年轻人居多,往往都喜欢些爽的东西,最是见不得阴暗面。哪怕这个社会已经到处污秽不堪了,只要被人骗一骗,他们依然相信未来一片光明。
这种活力应该用来冲洗社会的污垢,而不是用到无谓的叫嚣上……
他无奈的摇摇头,自己才不过二十六岁,何来这许多的感慨。
他父母本是做小生意的,苦干几十年,好容易积累了点本金,在街道边新造的一片商业用房里买了一片店面。正是人也老了,准备安心的收收房租给自己养老并为儿子办了终生大事。
可是,就在这小小的郊区镇上,没有势力也是不行的。
买下店面第一年,就有个姓吕的房产开发商找上他们,说是接了镇政府的委托办小商品市场,要把他们陈家和周围的店面一起租下来,筹办市场。
这本是件好事,借给政府总不至于吃亏吧?可是他们见了条约里的租金,顿时傻了眼。
他们辛苦奋斗三十多年,买下的这段商业用房足有三百平米,按市价自己租出去,一年至少能收益三十万。可那条约上明白的写着一年十一万租金,全权交吕老板另借给其他小租户。
他们自然不愿意,吕老板拿出政府的批文给他们看,这是政府的决定,你必须服从,否则房子就将被强行收回!
后,他们屈辱的签下了这份合约。
吕老板真是能人,在这市场里光属于陈家的店面就租出去了不止三十家摊位,租金总额绝对过了四十万,扣去每年给陈家的十来万,净赚三十万!
这个社会,最值钱的是关系。有了关系,你没有本事、没有本钱,照样赚钞票、养小蜜、开奔驰、住别墅。
我们每年的经济增长点都是这些人创造的,国企?呵呵,早把机器当废铁价卖给外国人合并了。我们也正是靠了这些“成功人士”在不久的将来要走向世界,和那些管理完善的国际企业“竞争”。
真替国人自豪,也替外国人担心——中国人的手段这么毒辣,不晓得他们倘不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