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清月气结,“你问忘忘做什么?她一个云英未嫁的黄花闺女,如何知道这一些?你呀,只长肚子,不长脑子,只希望你肚子里的这个别传了你的粗络才好。”
明清妍也知鲁莽,却犹逞嘴硬:“人家是想着忘忘既然是大夫,总会明白一些嘛。忘忘,你来说,你做大夫后,这人的七经八脉是不是都在你掌握之下了?”
忘忘捧杯,饮尽杯中香茗。“还好。”
“来,你给我看看,我这个孩儿还好罢?”
忘忘搭上那截皓腕,稍作诊断后道:“很好,母子均康健的很。”
“是罢?哈,有个自己人当大夫当真方便哦,早知你回来,我一早便赶过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害喜时被折腾成什么样子?镇日呕得昏天黑地,多吃多吐,少吃少吐,不吃也吐,当时净将气撒在相公身上,他身上被我打得有青有紫,花花绿绿……咦,忘忘你怎么了?”
是哦,我怎么了?明明素日和常人无异的,听了明清妍的苦诉,喉咙里竟险要憋闷不住。“……没事,不妨事。”
“哦,没事就好。”明清妍心无城府笑道,“这个孩子恁样折腾他的老娘,我相公一再说,待他出来,一日照三餐揍他屁股。我为他吐了几回,便打他几回,也不白枉他的老娘受那些几乎把胆汁倾出腹腔的活罪,是不是?”
“呕——”忘忘终于忍闷不住,疾疾奔出船舵,双手扶抓船栏,将适才嚼咽入腹的干果点心尽数付了湖水。
“忘忘?”明家姐妹见状心惊,双双跟出去,“你,怎么了?难不成在北方呆得久了,竟学会晕船了?”
忘忘无暇回语,直把胃腔里所有存余倾倒干净,再呕了几口酸液,才算告一段落,矮下身来,坐依船栏,闭目调息。
“忘忘,你这样……”明清妍急剧飞眨长睫,“你这样与我两月前的样子好像,你到底怎么了?是吃坏肚子,还是……不可能啊,你……”
明清月则沉眸将忘忘上下看个仔细,“忘忘,你、你、你是不是……”
“是。”忘忘启眸颔首。
“你——”明清月俯蹲下来,压声道,“是——是我哥哥的?我听有些嘴碎丫头嚼舌根,说你曾和哥哥在别苑,我不当她们胡说八道,一人赏了一耳刮子……是真的么?是么?”
“那桩事,由你们的嫂嫂谋划起,发生在一个多月前。而我当下的身上,已是近三个月。”
明清月白了面色,美眸惶措无着,“忘、忘,这不是、玩闹的,若你腹中胎儿是哥哥的孩子,不会成为问题,可是如果你不知他的父亲为谁,那么,你……”
“我自然清楚他的父亲是谁,事实上,如果不是确知他的父亲是我所认定的人,兴许,还容留不下他。”忘忘摸挲肚腹,脸显薄晕,“这个孩子好生顽强,一月前那一夜的无度荒唐中,他(她)幸得保存;在我将净身汤熬就时,他(她)再逃一劫,我为他(她)好生骄傲。”
“你爱这孩子的父亲?”最爱咋呼惊诧的明清妍此时反表现得冷静,悄然问道。
忘忘怔然无语。
爱?爱么?
那时,她说他表现得可爱,便给他奖励,他当真可爱得如同上天的恩赐,在三天的最后两个时辰,她兑现诺言,将最高的奖励颁给了他,那个呆瓜,初始面对时,无比的笨拙,却本能的欣喜:“姐姐光溜溜,小觐光溜溜,小觐乖,小觐可爱,小觐以后会更乖更乖更可爱更可爱,姐姐就常光溜溜,嘻,奖励,最棒最棒的奖励……”
不过,片刻后,他已不需要她的引领,迅速化成了一头小兽……并留下了他的印迹。
爱么?
她唯知那一刻,她是首次心甘情愿,首次无所保留地奉献自己,除了身体的接纳,还有心灵的敞迎。如此,便是——爱么?她爱上小觐了么?
叹息,“两位小姐,可暂为忘忘守住这个秘密么?忘忘自己不怕,却怕爹娘受累。本想着,就这几日回北方……”
“打船回府!”明清月扬声对船头的艄公喊道,再与妹子明清妍交换过心领神会的眼神:事关忘忘名节,她们当然不会拿此事宣扬,但奶奶却必须晓得。事到如今,唯有她老人家的力量,才拿得出最妥贴的解决处方。忘忘,已经不能再受任何伤害,明家该做些补偿。
第一章(中)
“忘忘,听太君的话,嫁来明家。”
忘忘愕然,“老太君?”
怎么会呢?明家姐妹将孕事告诉了祖母与兄长,欣喜若狂的明清寒,不信她腹中胎儿已三月之说,执意请来自家坐堂大夫应诊。忘忘亦不抗避,遵太君吩咐蔽身帐幔探腕于外,终被确定了孕期无疑。在明清寒夺门而出之后,不意听到太君仍存此坚持。
明太君面色郑重,“不管你腹内是否是明家骨肉,你都要听我一句,嫁过来罢。”
“太君奶奶。”忘忘看进太君凝沉的眸内,道,“请您明白,我,不爱少爷了。”
明太君颔首,抚她发辫,“我知道。所以,太君奶奶要忘忘嫁的是明家,而非清寒。”
“太君奶奶?”
“我自春双丫头嘴里,问出了忘儿在北方的遭遇。当初若非清寒逼你,你便不必去北方,之后种种也就不会发生。这样想起来,总归是明家欠了你。”
忘忘螓首微摇,“太君奶奶,没有谁欠谁,这是忘忘的人生啊。”
“善良的忘丫头。”明太君揽过她的娇小躯体进到怀里,“明家欠你的,明家要来还。你嫁入明家,成为明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生子为明家少爷,生女为明家小姐,远离人言可畏,这不是很好么?”
“忘忘回北方,也是……”
“不行!”明太君板脸,“一个女子未婚生子,无论在哪里,你都要面对艰辛。太君奶奶怎可能要我的忘儿置于那种不堪境地?”
忘忘哽咽道:“您对忘忘的疼,真到了骨子里,兴许,前生您真是忘忘的奶奶……”
“也许罢,常言说,前生债,今世偿。忘忘,你就让太君奶奶好好疼你。”明太君拍着她的瘦薄肩头,“嫁到明家后,你和太君一起住在慈安苑,不必担心与清寒的夫妻之实。我在有生之年,会安排好你的生活。若你有朝一日想得回自由之身,也要让你的孩儿成为婚生子之后,明白么?”
“太君奶奶,忘忘何德何能?让您这般苦心铺排?”
“忘儿,这就样定下了,我教人看看皇历,在本月选个好日子,迎你进门。”
“老太君……”
——————————————————“秉忠,今后,阎记需要多仰仗你这位总管事了。”
“堡主,还是请堡主考虑一下,近来各方势力仍蠢动未息,属下认为当下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
“的确不是最恰当的时机。”阎觐凭窗望外,正有几枝桃花粉嫩娇绽。“却是再也拖延不得的时机。”
阎秉忠拧眉道:“南宫慧的确是了解堡主了,知道与堡主正面冲突势必势得其反,反而自暗中多处着手,动员了各方力量掣肘,不愧是与南宫惑分庭抗礼的朝慧公主。放眼天下,堪称堡主对手的屈指可数,朝慧公主必名列其中。”
“她的确配称本堡主的一大对手。适时利用了本堡主缺席半年阎记上下以及北方商场所造成的震荡,假他人之手掀起波浪重重,自己却置身旁观双手干净,是朝慧公主的作风。不过,此举也正提醒了本堡主阎记管制中所存弊端:若一味将所有决策大权集于己手,难保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回。”
“属下晓得近来堡主提拔多位管事升至要位,但是,朝慧公主不会就此罢休,且问除了堡主,谁能与其抗衡?”
“不急,她即要无暇分身了,本堡主这些日子埋下的伏桩,很快请南宫惑来替本堡主夺去朝慧公主的全部精力。”
“可是,属下总认为目前放权给各家管事为时尚早……”
“秉忠,不是太早,而是太晚,如若早有此举,也不会本堡主一旦失事,阎记上下便如大厦将倾。当下,各家管事相辅相成又彼此牵制,实乃阎记早该设立的格局。”
“堡主,您……”阎秉忠略作迟疑,“您变了好多。”
“是么?”阎觐掀唇一笑,“也许罢。”
“可是,万一朝慧公主破釜沉舟……”
“她不会。她很清楚,她若不是朝慧公主,便失去兴风作浪的本钱,所以,她会竭全力维持住如今的地位权势。至于她制造下来的余波,正好藉机考验一下各家管事的应对能力,何况本堡主放一些权而已,并非隐退,阎堡最终的决策人始终是我。”
“堡主,这……”
“阎总管事,多费心罢。”
——————————————————————朝慧公主府。
上官自若目注侍婢退下之后,回首面对榻上人。“慧儿,我今日有句话要送给你。”
南宫慧撑起病体,“上官哥哥,请讲。”
“金秋寒叶乃至寒至阴之物,伤肝伤脾,服食过久,会令你心脉受损,停用罢。”
南宫慧花容略窒,不过只是须臾,勾着苍白双唇浅笑道:“上官哥哥的医术,当真了得,连宫内的顶尖御医也查不出病因,最终,端倪还是由你看出了。”
上官自若自嘲一笑:“我若当真了得,不会恁久方才觉察得出。若非你无意得见了你方才吐在盂盆里的血丝,我怕是仍会当你犹受那日在我眼前掌击所苦,你的演技、心计、手段,无不令人佩服得紧呢。”
南宫慧下得榻来,柔声道:“上官哥哥不是第一日认识慧儿,您早该想到的,不是么?归根究底,还是上官哥哥心太软,你看,本公主的病讯不会传不到觐哥哥耳中,却至今未来探望过一回。哪如上官哥哥为给慧儿疗伤,已整整一月守在慧儿身边,且动用官帮力量协助慧儿应对南宫惑,慧儿怎会不懂得上官哥哥的心意?又如何能不领情?”
“公主。”上官自若退后一步,避开了她若有若无的欺身示好,“在下只是有愧当日你在我眼前受人重创施救不及之失,加之体谅你为情所累,现在看来,在下是多此一举了。公主,在下告退。”
“上官哥哥!”南宫慧胸口一痛,金秋寒叶如针作祟。“连你也不要慧儿了么?你也要舍慧儿而去么?”
“慧儿。”上官自若看她自戗受苦,仍无法全然无衷。“这怕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唤你。看着你,我总算明白忘忘为何在为阎堡主医治之前恁样伤心,因为她早便料到,随着阎觐记忆的恢复,那段美好的时光也即成镜花水月,虚化一场。失忆后的你,美好纯真得恰如当日的小觐,对人对事,均以赤子之心,只可惜,美好的慧儿终究消失了。”
南宫慧一震,瑟唇笑道:“上官哥哥,你,你这样说,是说现在的慧儿,不美好了么?你……”
“保重罢,朝慧公主。”移身就步,“上官哥哥,你要去哪里?”南宫慧向那背影追去诘责,“你要去找君忘忘么?”
背影略顿,随后就步疾离,不曾再有停疑。
第一章(下)
换下嫁衣,摘去凤冠,洗却铅华,卸下高高盘成的百花髻,梳成松松绾就的女儿头,满头后垂青丝仍编结成辫,忘忘舒一口气,始能安心四顾,端量新居。
“忘儿在里面?”
“少爷,您……”春双惶然声音自门外响起。“您不能……”
“退下去,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