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每日都会来探望你,也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给你。”
“笑儿不要。”
上官自若翻翻白眼。
“为何不要?”
“笑儿会变笨笨。”
阎觐眉宇微蹙,不一时便明白儿子所指,遂道:“不会,你是爹的儿子,就算和笨蛋在一起,也不会变笨蛋。”
“笑儿不会变笨笨?”小脸一脸求知状的严肃。
“不会。”为人父的颔首确认。
笑儿眨巴眨巴大眼,勉为其难地点点圆胖下颌。
取得爱子认同,阎觐再道:“上官自若,福童武功虽不错,脑子却不够使,你从旁多照看着些。”
上官自若懒懒应声:阎家这小爷,当真是天赋异禀的人神共愤,不肖多说,长大后肯定是道道地地的一方小魔头……
“笑儿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笨蛋多多。”
阎觐起初尚有不解,不过父子间灵犀一通,旋即笑道:“无妨,笨蛋再多,也传染不上我的笑儿。”
这小鬼!
于是,在阎觐找孤离开不过片刻,上官自若即目透凶光,面目狰狞,对瞪着他的小小人儿呲出一口白牙:“小东西,骂人‘笨蛋’骂得很溜哦,信不信我现在将你变成笨蛋?”
“笑儿的娘哩?”
老天!
———————————————当日午时过后,京城义王府总管自瓦肆上,雇进了一名身高耐劳、物美价廉的杂役,其姓为晋,其名不详,诸人自发唤其为“小晋”。
第十章(中)
“轻放,轻放,放这边……那个放那边就好……对对……放下,放下……好了。”
刘嫂赞许地看新来的仆役,身高力足,手脚麻利,做事沉稳,静默少语,原先三四人需做上一整日的活计,他一人两个时辰内给做得妥当干净,好。
“小晋,喝碗水再说,这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教那几个不济事的小子去收收尾。”
一身灰色仆役装的高大男子垂下眉眼,一个若有若无的单字节后,端起案板上的一碗白水一气灌下,掀步出了厨间。
刘嫂眨眨眼,不知怎地,总觉得这小晋不似一名杂役,虽则他喝水吃饭、做活走路已与寻常男仆无异了,但她就是有感,他不是这圈子里的人,不经意间,他身上会冒出有一股子气息。而这气息,她这在府内做了十几年的人,很肯定只在自家主爷身上察觉过。是……是那一份经年养在的威赫尊贵之气罢?是么?在一个不似杂役的杂役身上?
“小晋。”她紧追几步,赶上那腿长身阔的人影。
小晋定足半转身量,挑眉静待。
“给你赏钱。”她自袖筒内取出十文铜钱,放在他掌心。
“嗯?”小晋面现询意。
“哦,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咱府内规矩。虽则每到月底工钱是免不了的,但咱府内体贴下人,每有表现出色的役仆都会领些赏头,眼下你一个人将四个的活儿都给干完了,合该受这些的。钱不多,只是为了激励大家伙要努力而已。”
“谢了。”小晋微颔首,再以大步而去。
刘嫂确信,自个所察没错,这个小晋的确不同他人,这赏头的确不丰,但额外所获,寻常仆役哪一个不是领得欢欣雀跃?纵算性子内敛的,少不得也有几句殷觐谢语,但小晋的反应,太平淡了些。眼神里,不见丝微喜色,更甚的,连那钱瞧也不瞧。不寻常啊,不寻常……
“刘姐姐,刘姐姐——”一抹粉影伴着娇嫩唤喊扑迭到来。
步行如山的高长背影忽地一窒,蓦然回首。
刘嫂的心力已转了开去,圆胖弥勒脸上笑意冁然,“丫头,是饿了?还是想刘姐姐了?”
“丫头饿饿,想刘姐姐。”小嘴嘻嘻,“吃鱼,吃鱼,想吃,想吃,很想吃。”
“好,好,给你留了,随刘姐姐来。”
“喔。”脚不沾地地跟在刘嫂圆滚的身子之后,嗅着鱼香去也。压根不曾留意,两道因她的出现而变得狂热的视线的追索。
————————————————————春暖花开人欲睡,海棠慵懒入画来。高长身形驻在小轩外,目之所注,是轩内捧颊上下瞌睡的小人儿,这小东西,镇日吃吃睡睡,不再如以往奔忙看诊,为何还一幅娇纤模样?
“你是什么人,呆站在这边作甚?”一道甚是轻慢的女嗓响起。他侧首,正见几步外一位衣著鲜亮的丫鬟不善的打量,看见了他的脸,呆了一呆,两朵红云浮颊,倨傲的神色收敛不见,“你……你是哪个?是府内新来的?”
他微点头,没有与之攀谈的意愿,向轩内不舍投去一眼后,启身行离。行不多远,身后忽有声起——“你这个傻子,你哪来这好命,明明一个脑子不全的傻瓜,竟做起金枝玉叶了?要不是长了一张狐媚子脸,你以为爷会疼你?你……”
“香儿姐姐……”
“谁是你的姐姐,你装傻充痴的本事忒地高竿,连夫人也让你骗过?傻子,识相的话,赶快滚出咱义王府,省得在这碍眼!”
一脉戾色浮上眼际,行经垂柳树旁,信手一片柳叶采下,他向前迈动的跫足未停,拇食两指弹飞而出,那边,正骂得兴起的人应景一声惨呼,因膝间无故蹿生的针痛趴俯了下去。
“咦,香儿姐姐,你肚肚痛哦?去茅厕喔?丫头肚肚痛茅厕跑跑好好喔。”
笑意漫上薄唇,胸臆暖同当下的三月春风。
“傻子,你闭……啊!”臀上针痛再来。
“香儿姐姐,肚肚痛要跑跑茅厕喔,丫头要去找娘玩,不陪你玩了。”娇小人儿自她身上跳过,快活着离去。
“笨……啊!”又来?撞了邪了,没病没灾的无故犯痛,她冲撞了哪方大神?
————————————————“丫头?”在娇小人儿眼将蹦跃而过时,他沉声喊。
“咦?”小人儿回过头,歪颐对他端量,“你叫丫头?”
“是。”原本,他不想恁快与她“相识”,他想将这府内的情形摸透混熟,设计出万全的退路,但心海内澎湃起的巨浪骇涛推动鼓舞,他没有忍住。
丫头唇儿拱出甜蜜笑花,“你认得丫头?”
“嗯。”他颔首。
“你知道丫头叫什么么?”
他笑,“丫头不是叫丫头么?”
“是哦。”丫头重重点头,纯稚眸儿光采流溢,“你好聪明。可是丫头不知你叫什么。”
“小‘晋’。”他抑住了出手摸挲那柔嫩芙颊的欲望,轻答。“我叫小晋。”
“小晋。”丫头笑花开得更盛更美,“好好喔,丫头又有新朋友。小晋,去玩好不好?”
“去玩?”迎着她大眼内的期翼,“玩什么?”
“放高高,高高哦。”
高高?他顺着她指在空上的指头,明白了。“放纸鸢么?”
“嗯,嗯。”丫头本高兴他能懂得自己的语言,突又垮下小脸,“丫头的高高坏坏,爹爹不在,总管爷爷不在,没人做高高给丫头。”
“我给你做。”
“咦?”丫头小脸大放异彩,“小晋会哦?”
“会。”只要她要的,他都会给她拿来。
“大大老鹰,会哦?”
“会。”就算她要一只活生生的鹰,也非难事。
“小晋好好哦,丫头喜欢小晋。”小小人儿忽扑来,抱住他臂膀。
“真的?丫头喜欢小晋?”他盯着她近在盈寸的娇靥,她清甜的味息盈鼻不去。
“嗯,丫头喜欢小晋,喜欢。”秀长的睫毛下,两汪信任坦净潋滟,“放高高?”
“放高高。”
在百花递迭盛开的时月,小晋和丫头,结为好友。
第十章(下)
“丫头,看谁来了?”女主人仪态万方,前拥后簇中迤逦行来,向正在湖畔自得其乐的粉衣人儿道。
丫头正围着小晋送来的纸鸢嘻乐:一只画着鹰,一只裁成凤,比爹爹和总管爷爷做得还要好好喔。小晋说,待他将手上的活做完便来陪她放风筝,还会带来街上卖的炸果子给她做吃食,小晋好好,丫头喜欢他。
“丫头?傻丫头?”
“……娘?娘娘——”张着双手将香气四溢的贵丽妇人抱个满怀,“娘娘好香,娘娘漂亮……”
“你这傻丫头,就一张小嘴甜赛蜜。”幸得身后有两丫环搀扶,才没让这丫头扑来的势头给冲飞,“你看娘给你带谁来了?”纤指一抬,指向左侧几步外,身量中高偏上的随行男子。
“圆哥哥?”丫头猫眸射出惊喜,藕臂放开女主人,改抓住那男子衣襟,“圆哥哥,可带来北姨姨的香酪酥?”
“什么?”女主人听得不明不白,雾水罩顶。
男子轻笑,“是北夷名吃,香酪酥。”
“这个丫头!”女主人失笑摇首。“亏得轩辕场主竟能听得明白。”
“没办法,是投了缘。”男子口气无奈,却透出浓浓宠溺,“丫头,除了香酪酥,你就没有半点想我么?”
丫头提鼻嘻笑,“丫头想圆哥哥,丫头更想香酪酥。”
这坦白在随行的仆妇中惹来一片轻笑,更令男子哭笑不得,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油纸包奉上,“看罢,你更想的在此,现在就要吃么?”
“嗯!”盯着那包香气四溢的待飨物,小嘴扁扁,“要吃,要吃!”
“到那边好不好?教人送一壶茶来,慢慢吃。”男子轻握她手儿,向女主人告一声退,步向十几步开外的敞轩。
“轩辕场主,丫头就交给你了。”女主人言外有音,轩辕场主焉能不察,回之淡淡一哂。
观璧影双双,女主人心花怒放,众丫鬟内有羡有妒。另一外,垂垂柳荫下,一双细长凤眸将种种看在眼内,燃起幽火冥冥。
——————————————————眼看一桩良缘在望,寝园内,女主人焚香抚琴,欢欣自娱。
香儿来报:“夫人,爷回来了。”
女主人敛衣盈盈玉立,对进得厅来的丈夫轻揖螓首:“爷,今日还好么?”
“夫人好兴致,适才本王自夫人的琴声中听出,似乎有什么欣喜之事?”
望着俊健沉敛的丈夫,女主人嫣然道:“爷的耳力才好呢,妾身的确有件喜事。”
“说来听听?”接过新上的香茶品上一口,兴味满满地问。
“是关于丫头的。”
深眸掠过笑意,“那个丫头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妾身向轩辕场主旁敲侧击,他竟是坦然坦告,他对丫头的确是动了情,想疼她照顾她。”
“轩辕翰宇是如此说的么?”
“是啊,爷,咱们是不是也该合计合计,在何时将丫头风风光光地给嫁出去?她既然叫我们一声‘爹娘’,这爹娘也该有爹娘的样子是不是?”
“爹娘的样子?”事情怎会演变至此?
———————————————————丫头举着有她半个大小的鹰状纸鸢,在回廊间穿梭游寻,小脸焦灼。她不明白,说好要到湖边一齐放高高的,她等了大半日,吃完了香酪酥,小晋竟然还没有来,是不是,忘了丫头?
“小晋小晋,你在哪里?小晋——”花丛里没有,再走,“小晋——”草丛里不见,“小晋——”树林里……
“你找我?”颀长人影忽自树后跃出,凤眸幽深,注着这粉娇人儿。
“小晋!”笑靥绽如春花,“找到小晋了,太好啦——”
“你找我?做什么?”不是和轩辕翰宇相见甚欢么?
“放高高哦,小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