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兴奋过后,冷不丁地又有一丝寒意顺着脊梁慢慢地爬满他的全身……
他尽力稳住发颤的双手,偷眼朝九龙御座上瞧去。云蒸雾绕中但见年轻的君主面沉如水,一双含威的龙目中氤氲着冰冷的杀气。只一瞥间,他便心跳如鼓,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唇亡齿寒,灭了秦家之后,陛下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刘家?
“刘太傅。”
一声低沉的呼唤险些让刘奉台丢了手中的牙笏,他赶紧掩饰着抬起头来,却见皇帝的唇角已然扬起了笑意。
“秋闱迫在眉睫,迟之群被收入监,眼下独缺主考。朕以为临时选拔已无可能,不如请太傅亲赴齐州为主考,你意下如何?”
刘奉台一愣,随即垂目施礼道:“臣遵旨。”
“呵呵,太傅不愧为国之栋梁啊,”齐云灏笑声朗朗,眼波倏地一转,“林冀晟、邱樊何在?”
“臣在。”被点名的两位赶紧出列。
“刘太傅不止一次地在朕面前盛赞两位爱卿勤勉精干、官声清肃,朕都记在心里了。目下,我天启与花剌之战将近,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朕特派你二人分赴西北边境的韩州、定州两地为知州,替朝廷管好门户。回家速速收拾一下,明日出发吧。”
林、邱二人愣怔无语,不约而同地悄悄回首向刘奉台望去。此刻的刘奉台却是双目微垂,面无表情,对他们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
二人只得回身施礼道:“臣等遵旨。”
齐云灏点头而笑,侧目向呆立无语的刘奉台望去:“太傅可有异议?”
刘奉台双肩一颤,忙不迭地低下头去:“臣不敢。”
“那好,就这么办吧。”齐云灏手扶额角笑得轻松明澈。
好了,这一仗终告段落。秦舒彻底倒台,其朋党羽翼也只等着被他慢慢清除瓦解。刘奉台的左膀右臂也被支到千里之外,料想,聪明如他,应该明白其间的警示之意吧?
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含笑抬起头来:“既这么着,众卿有事速奏,无事便退朝。”
“……报!”
殿外的丹陛下忽然传来悠长的通禀。
“报……边关八百里加急……”
齐云灏笑容顿时一僵,刚刚放松的神色立时绷紧。
“呈上来。”
“是。”侍立一旁的刘谦益赶紧几步跨下玉阶,从传送急报的太监手中取过蜡封的锦盒,回身递给了皇帝。
齐云灏除去蜡封,打开锦盒,展开里面的一张羊皮卷默默地看了起来。
金殿内群臣翘首,个个小心观察着皇帝的神色。但见他浓眉深锁,薄如刀削的嘴唇紧抿着,深邃的瞳眸中带着几分讶异和沉吟。
良久,他才从羊皮卷中抬起了头。
“各位可知这是什么?”他抖了抖手中的羊皮卷,唇角含了一丝讥嘲,“这是花剌可汗写给朕的求和信,祈求两国修好、永罢兵戎。此刻,花剌的大相罗臻措已携了裘革珍宝,正在前来栩宁的路上……”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良夜迢迢玉漏迟……第七十三章 何得愁中曲尽生
更新时间:2009…12…12 16:31:03 本章字数:6551
九月十九日终于到了。
凤仪阁上又是花团锦簇、华灯高悬。悠扬的笙管丝竹伴随华美的唱腔,时而舒缓、时而激越,袅袅地萦绕在宫苑上空,又被熏熏如醉的晚风轻荡,散入了漫天的繁星之中……
此时舞台上正上演着“醉眠芍药裀”。
“……香梦沉沉眠芍药、芳心茫}又谁知?朦胧醉眼芳树下,玉容半被落花埋……”
梅雪霁扮演的史湘云身着淡粉的撒花小袄,素白罗裙,满头的青丝斜挽,一半用芙蓉点翠簪松松地别着,一半柔顺地披散在项间。星眸斜睨,樱唇含笑,脚步踉跄而轻灵,把一个半醉半醒的娇憨少女刻画得丝丝入扣。
蓦地,从舞台上方的一面小窗里,飘下五彩的花瓣,仿若一阵花雨洒落在她的身上。她在花雨中含笑旋转,裙袖飘飞,好似一位婀娜轻灵的仙子,在万花丛中翩跹起舞。渐渐地,她倦了、累了、慵懒地倒在繁花似锦的山石旁,落英缤纷,缀满了她的衣襟、鬓角……手中的纨扇落地,她坠入沉酣的梦中……
从台侧悬着的胭脂色纱灯中投下的柔光淡淡地笼罩在她的脸上,那唇边绽开的笑竟仿佛春光一般清丽而明媚。
齐云灏端坐在台下,凝望着舞台上香梦沉酣的“史湘云”,专注的双眼微微眯起,唇角不由也勾起了笑意。
从他貌似镇定的表情中,谁也无法知道此时此刻他心中掀起的波澜。
落花如雨,粉衣仙子裙袂翩跹……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一只手拨动了心弦,让他再次回到了万花山的樱花林,回到了和霁儿初遇的那一刻。
那时的她娇媚而俏皮,轻灵地往人群中一闪,转瞬消失了芳踪。抛下他在花树下痴立守候、怅然若失。
那种感觉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让他怦然心动……
再抬起头时,却蓦地发现台上的梅雪霁已然不见,换成了冯惜惜和如妃扮演的宝黛在那里委婉低唱。
心,忽然焦虑起来,他抬起眼,努力向后台张望。霁儿,他的霁儿在哪里?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告诉她当日初遇时他内心的感受。
然而,重重帘幔遮挡了他的视线……
“母后,”他站起身来,对着程太后微微欠身,“儿臣有事先行一步,请母后恕罪。”
程太后微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道:“去吧。”
深宫寂静的花间小径上,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梅雪霁笑吟吟地走过一丛胭脂色的菊花,忽地回头身来,弯腰折了一朵在鼻端轻嗅。
今晚,她的心情如同手中的这朵怒放的菊花一般灿烂绚丽。
数日来辛苦排演的《红楼梦》果然没有让众人失望,从开场直到方才,热烈的喝彩和掌声便没有停息过。
呵呵,想不到她梅雪霁真的具有导演和编剧的天赋,更想不到的是,那些从没演过戏的嫔妃公主们竟能个个全情投入,演得不比专业演员差……
唱完了“醉眠芍药裀”,她按捺不住满心的激动,偷偷地离开了凤仪阁,开始毫无目的地在晚风轻拂的花园中漫步。
此刻的她,也如史湘云一般,带了些微的醉意,脚步轻飘、心绪如飞……
耳边忽闻水声潺潺,定睛看时,却是一架飞瀑挂于山石之上,清流泻玉、湍急不绝。银白的月光从云幕间静静地洒落,山石边的一丛修竹在清风中曼舞婆娑,灰白色的青砖地上,重叠着深深浅浅仿如写意泼墨一般的竹影。
在那竹影之上,另外附着了一个影子,淡淡的,恍若远山似有似无的岚气。衬着月华竹影,说不出的孤寂与缥缈。
带着三分好奇,梅雪霁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不防却迎上了一双夜一般幽暗深邃的眸子。
“雪霁……”
他轻唤,银色的袍袖在晚风中翩飞如仙。
心“嗵”地一跳,她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望他:“天驰?”
“是我,”他镇定地微笑,迈步缓缓走近,却在离她一尺之处忽然止步,“真巧……”
她有一些紧张,忙掩饰着启唇而笑:“是啊,今日怎么有空进宫?”
他专注地望着她,双眸泛出了一层琥珀色,几近透明却又深不见底。
“今日太后大寿,我也在被邀之列。刚才,还看了你们演的《红楼梦》。”
“是吗?”她轻咬下唇,双颊有些微微发烫,“见笑了。”
“哪里?演得真好,”他温和地笑着,蓦地垂下了眼帘,“只是,你演的那场《醉眠》我不曾看完……”
“为什么?”她有些诧异,“我演得不好吗?”
他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双目中依稀闪过了一丝伤痛。
良久之后,和煦的微笑又展开在他的嘴角:“近来,过得可好?”
她愣怔了一下,随即含笑点头:“好。”
“是吗?”他的目光流转在她的眉眼之间,“深宫之中,毕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本性纯真,身处其间,一定要多加小心、懂得保护自己。”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仿若涟漪般地在她心头漾开,她垂下头,用浓密的长睫遮住了微红的双眸。
用了很长的时间,她才调理好自己的心绪,微笑着抬起头来道:“你呢,过得可好?”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眯起眼,凝视着远方被风拂动的树梢。良久,他方才回过头来牵唇一笑,声音悠远而低柔。
“……泉语山庄里,你的酒香芙蓉开花了。是紫色的,从花心到瓣尖,渐次地由深变浅,花蕊娇黄如赤金,花开之时馨香醉人……”
她的心一动,霎时之间乱了节拍。
酒香芙蓉……
当日她被齐云灏迎回宫中时,匆忙间遗落了他为她辗转觅得的花种。日后每每念及,心中都会涌起一丝莫名的酸楚和痛惜。
很多东西,一旦失去了,也许就是缘尽、也许就是永诀。
然而,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痴人,明知无望,却偏偏还要固执地埋下种子,期冀花开?
带着惶惑和黯然,她仓猝地别过头去:“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不及看清他的反应,她匆匆地转身,刚跨出一步,腕间却蓦地一暖,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地扣住。
回过身、抬起眼,她再次与他对视。只一瞬间,他恬淡自若的面具被霍然撕开,露出了骨子里深邃的痛。苍白而略显瘦削的面庞上,深不见底的眼眸燃烧着幽蓝的火焰,双唇紧抿,带着沉重与不甘……
他攥紧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的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痴望她清丽如百合一般的容颜。
“天驰,你……”她错愕着,一时忘记了推拒。
“让我好好看看你,”耳边,他的呢喃低回如梦呓,“该不会又是梦吧……雪霁,是梦吗?”
“不是。”她掉过头,想脱开他的手,冷不防却被他一把搂入怀中。他的胸怀宽广而温暖,带着炙烈的心跳,一阵阵地鼓荡着她的耳膜。
“本以为可以放下、本以为可以忘记,可是百转千回之后,我却依旧无法做到……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退让、恨自己顾虑良多。也许,如果当初抛开心中的重重阻碍,今日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听着他的低诉,她心神俱颤、慌乱无措,感动、心痛、惶恐、无奈……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胸中糅杂成一团。
就在这时,身后蓦地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天驰,是你在说话吗?”
她的心骤然一紧,忙不迭地推开他,后退一步,回头向身后望去。月影横斜,夜色如歌。从浓密的花树丛中缓缓绕出来一个青蓝的身影,裙衫飘摇,身姿娉婷,头上八宝镶银扁簪在月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不久,那人走近了。眉如远山、面似芙蓉,嫣红的唇角带着甜美的微笑……正是齐天驰的新婚妻子,澄亲王府的王妃凤凰。
“呀,原来梅小主也在。”凤凰乍见梅雪霁,脸上立即浮现出欣喜的光彩,“呵呵,方才还在看你的《醉眠》呢,谁知一转身又在台下见着了。”
梅雪霁尽力收敛心神,对她报以微笑:“是啊,真巧。”
凤凰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流转到齐天驰的身上:“天驰,刚才你是在和梅小主说话吗?”
齐天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垂下眼眸:“你来做什么?”
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