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大惊!他心中暗道:“此番赈灾的粮食、钱款均自江南东道出,难道那边出了状况,以致粮食还没有发送到?……唉!这可得饿死多少人啊!”
李靖又命张宽取出一些干粮塞到那叫小云的小女孩手中,随即对那夫妇二人道:“你们是哪里人啊?”
那玉儿答道:“恩公,我夫妇是宋州人。”
李靖看了看周围的灾民,道:“他们都是宋州人吗?”
那玉儿迟疑一下,道:“应该都是吧。”
李靖转过身子,面向周围灾民,道:“大伙儿还是返回宋州去吧!朝廷的赈灾粮不日就要运到了!”
虽然李靖拿不准粮、款出了什么状况,但是他认为此时灾民返还居所当有利于局势的稳定。而且,即便江南东道的粮、款一时调不来,还可以急令江南西道调集,虽然可能会耽搁几天,但总比让灾民们流落在外好。
周围的灾民们将信将疑,他们纷纷问道:“这位兄台,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位先生,你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吧?”……
李靖向张宽点头示意,张宽立即面向众人,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家先生正是朝廷官员,此番就为赈灾而来……大家还是听先生的话,先回去吧!”
这个消息顿时让许多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但也有人表示怀疑。不过,此时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灾民们都乐于相信……毕竟,此次水势空前,河南道被淹了十之八九,前方城镇也不见得就有好日子过,还是归去吧!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少灾民开始走回头路。张宽在李靖的授意下将那倒下的男子扶到马背上,与灾民们一道返还宋州。
途中,李靖命张宽牵着马儿,帮那玉儿照拂祥清与小云,而他自己则去到灾民中间询问灾情与官府赈灾的情况。
李靖可万万没有料到,这一问却问出了大问题!……许多灾民言称曾见到好几批人马押送粮食来到宋州,而其间灾民们虽然没有领到足够的粮食,但他们也只认为这些粮食不是赈放宋州的,因此也并没有寄希望于那些粮食上,而是选择了逃往可能领到赈灾粮的地区。
用灾民们的话说:“朝廷暂时不给宋州赈灾粮,定是有些地方的灾情更厉害,更需要粮食,咱们还是先自己想法吧!”……如此通情达理很是难得,但听到这些话的李靖想到的却不是灾民深明大义,他听在耳中可是惊雷一声:朝廷为了尽快将赈灾粮派放各地,俱是直接将钱、粮分发各地,不可能再有中转之地。既然粮已经到了,怎会这些灾民领取的粮食竟然不够维系生存?
一路讯问着,一路惊疑着,李靖与张宽随着灾民们来到了宋州。
……
来到宋州城内,李靖毫不耽搁,带着张宽前往宋州刺史府,会见刺史刘罕松。得到通报,刘罕松恭敬地将李靖迎入府内,并吩咐下人准备酒宴,为李靖接风洗尘。
见得酒宴上的大鱼大肉,李靖微微皱了皱眉头。刘罕松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一寒:看来,这位巡察使可是不太喜欢铺张啊!如此之人也不会太爱财吧?……可得小心了!
有了如此想法,刘罕松处处陪着小心,而李靖却是不满灾荒年间作为朝廷官员,竟然吃的如此铺张奢侈,因此一场酒宴几人吃的无滋无味,早早就结束散场。之后,李靖便道说旅途劳累,拒绝了刘罕松相留,自与张宽前去官署歇息了。
就在李靖与张宽退下后,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刘罕松禁不住眉头紧锁。这时候,刘罕松的记室赵通凑上前来,低声道:“大人,巡察使面色不善,需得小心啊!”
刘罕松点点头。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在这八月天里,刘罕松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
次日,李靖起了个早,与张宽一起去了城中四处走访。
几天走访民间、核查官府下来,李靖发现,刺史刘罕松报上的赈灾粮、款实到宋州府数量大致符合朝廷调拨量,但是宋州府报上的灾民户头出入太大!……总十九万户八十万口的户头,竟造出了总二十七万户一百三十万口的户头!
宋州刺史刘罕松竟然浮报饥户,冒领赈灾粮款!
阴云笼罩在李靖心头,此时饥民满城,若公布刘罕松侵吞赈灾粮款之事,只怕会激起民变。若再因此引起其它受灾州县的连锁反应,其后果……李靖心中一凛,不敢去想象。
……
自从李靖到来之后,这些日子里,刘罕松的思绪很乱。他从户籍处官员的口中已经得知,巡察使李靖掌握了宋州百姓的实际户头数量,也就是说,他的罪行败露了!
是夜,刘罕松半坐半躺在卧榻上,想道:“已经好几天了,那巡察使为何久久不作反应?他是在搜集更多的证据,还是……在等待我的贿赂?”
“来人!快去请赵记室前来!”刘罕松吩咐道。
不一会儿,赵通头发蓬乱匆匆赶来,直接就进了刘罕松的卧房。
“不知大人深夜传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赵通道。
刘罕松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卧榻边沿,道:“赵通,那巡察使已经知道了咱们冒领粮款之事,可他却久久不作反应,你说是何缘由?”
赵通沉吟一下,道:“大人,巡察使此举不外乎两种原因……其一,他在等着咱们的孝敬;其二,他在等着适当的机会作了咱们!”
刘罕松的眼睛一跳,赵通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赵通道:“若是第一种原因那就好办了,若是第二种……大人,咱们就死定了!”
刘罕松一下子坐起身来,道:“赵通,明日你就去探探巡察使的口气,若是第一种,咱们就给他送钱去,不管他要多少,送到他满意为止!若是第二种……”刘罕松咬咬牙关,“若是第二种,哼!狗急了也要跳墙,何况人乎?”
……
第二十一章 为官者(2)
李靖正襟端坐,上下打量着在面前侍立的佟碧山。
佟碧山今年三十七岁,身材不高,一双眼睛鼓起犹如铜铃,其举手投足之间,精力弥漫极为有力,当得起“短小精悍”四字。这种相貌,向来为勇武机智之人所常有。
“佟队长,宋州的各项监察是由你负责吧?”李靖冷冷问道。
佟碧山躬身答道:“回巡察使大人,正是下官。”
李靖示意张宽将一页文纸递了过去,“佟队长,你且看看这个!”
佟碧山双手接过,刚看得开头几个字,他心头一震,便已经知晓:事发了!但他仍是故作镇定,将手中一页文纸看完。
李靖道:“佟队长,此事你作何解释?”
佟碧山连忙跪下,道:“李大人,宋州刺史刘罕松伪造户籍,下官平日监察所见便是他伪作的户籍名册……下官失职,有罪!”
李靖可不相信佟碧山所言,监察部在全国各道、州、县均安插有明暗两套人马,监察力度可以说是相当大。此次宋州大批灾民外流,宋州监察队的官员不可能没有发现异常,更不可能在发现异常后不去追查!如此唯一的可能便是……宋州监察队官员已经与宋州刺史府官员同流合污!
李靖心中虽然清楚明了,但却不敢真如佟碧山所言治其罪。此时,宋州的官府衙门明显已是彻底烂了,若他贸然发狠肃清犯官,只怕会在宋州、乃至附近州县引发巨变,严重影响大灾之后的局势稳定……眼前的形势使得李靖只能伪作相信佟碧山的话。
“佟队长,起来罢!本官也是去到宋州所属城、郊突然清查,才自地保小吏处得到了宋州基础的户籍名册。那刘罕松平日对你有意提防,你自是不易得知实情!……此时宋州局势不妙,若你能尽心协助本官处置好事务,本官可作主免你失职之罪!”
佟碧山又何尝不知李靖是迫于形势在为自己开脱,他并不起身,连忙顺势迎合。“李大人,协助您办事正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但无论怎样,下官失职之罪难免,还请李大人降罪!”说罢,佟碧山叩头,伏地不起。
李靖面不改色,心头却暗骂:“贼子!明知道老子现在不能治你,却故意要卖个乖!”
“佟队长,起来吧!为官失职总是难免,此次好生协助本官,自可将功抵过!”
听得此言,佟碧山方才谢过起身。
“李大人,可要下官现在就领人将那刘罕松抓来?”佟碧山望着李靖,问到。
李靖心中冷笑:让你这贼子去抓?恐怕只会上演一出“拒捕剿杀、进而杀人灭口”的好戏罢!
“不可!”李靖道:“此时宋州正值灾后动荡之际,万万不能去动那刘罕松!”李靖将那“万万不能动”几字说的斩钉截铁,充满警告之意!
佟碧山知道李靖识破自己欲杀人灭口的意图,他眼角猛然一跳,很不自然地抬手摸摸自己的额角,以这莫名的动作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是!李大人,下官谨遵您的吩咐!”
……
这日,巡察使李靖叫上宋州刺史刘罕松至城外巡视灾民情况。二人骑马走在最前,其后有张宽及刘罕松的随从。
一行人出了北门,就要去北门外官府为灾民搭建的临时居所。来到一个岔路口,刘罕松殷勤地为李靖指路,道:“李大人,请走这边!”
李靖随口问道:“刘大人,那左边又是去往何处啊?”
刘罕松道:“回大人,那条路原是去到通济渠边,但因水灾,前方不远处已经塌陷了。”
“哦!”李靖若有所思,“刘大人,咱们就走走左边这条道!”
刘罕松面带难色,“李大人,此路前方不但塌陷,而且混乱不堪,实不能行进啊!”
李靖不再理会他,策马向左而去。刘罕松摇摇头,只得打马跟随,而张宽等人也随即跟上。
果然,行进不远就见到前方道路塌陷。李靖勒马,道:“哎呀!果真无路可走了!”
紧随其后的刘罕松苦笑道:“李大人,咱们回头吧?”
李靖拨转马头,猛然举目望向刘罕松,眼神凌厉,语声沉重:“不错!刘大人,眼前无路了,及早回头吧!”言罢,看也不看刘罕松的骇异表情,李靖打马自他身旁一掠而过,马蹄翻飞,向来路而去。
……
是夜,宋州刺史府中,记室赵通的卧房里灯火摇曳。昏暗的烛火中,三人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人就是房主赵通,而其余两人竟是宋州刺史刘罕松与宋州监察队队长佟碧山。
“眼前无路,及早回头!”三人各自在心头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他们在揣测着巡察使大人的意图。
沉默许久,记室赵通开口道:“二位大人,前些日子小人奉刘大人之命曾去试探巡察使,也得了四字……‘回头是岸’。依小人看来,巡察使的意思是只要咱们退出所得,安抚灾民,当可不作追究!”
刘罕松摇摇头,道:“非也!李靖只是迫于形势才与咱们示弱,待得局势稳定,咱们必逃不脱罪责!”这位政学院出身的官员虽然未走正途,但见事果然更明。
佟碧山随即附和刘罕松的说法,“刘大人所言极是!……本官曾至演武堂集训,其间便有教官将李靖灭突厥一战作为制定作战策略的范例。此战中,李靖假意接受突厥可汗的归降,却在双方把酒言欢之时,使军趁突厥懈怠,一举攻下了突厥可汗牙帐!……由此可见,李靖此人善于隐忍,而且,最重要的便是……他不是一个轻易就作出退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