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岁的样子。还是有一次祖母去南城避暑时宴请,我娘才带我去走动的。当时我也是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宅院,满眼里都是绿树红花,我们家也是大家族了,可真是第一次见那么多的人在一起,个个脸上都是笑容,轻衣缓带,环佩玉响。那种厨人驱羊,仆夫载酒的盛大场面,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仅是脸上的笑,就连声音都带着些梦幻。
八娘看着,就想,那个时候,应该是嫂子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吧。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里,都有些会叫自己永久留恋的时刻,不管在任何时候想起,都能面露微笑,它是生活幸福的骨架,是人回首时,知道自己活过快乐过的证明。
“你哥哥那时候……”吴氏又笑起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色的儒衣,那么点儿大的人,还带着黑纱幞帽,那样子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好玩的很,因他当时正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我就走过去逗他说话,可他看书正专心,大概是没听到我的声音,也不理我,我心里生气,就想捉弄他,刚好看到树叶上有只虫子,就捻着,扔到他手上捧着的书本上,你哥哥果然吓的大叫,还把手里的书扔到了面前的水罐里。后来见我在他面前笑话,脸红的和那刚煮熟的虾儿似的。又不好意思,只得假装慌忙去水罐里捞书,嘴里还念叨着一定会被爹爹骂了。”
“那后来大哥被骂了一没有?”八娘笑问。
吴氏往锅灶里添了把材,才笑道:“没有,刚好二娘,就是二郎的亲娘,一直不见你大哥,因人多太乱,不大放心,就挽着才二三岁的二郎出来找你大哥,命人把书捞了出来,又小心用火烘干了,帮着瞒了下来。你大哥那时想瞪我,我也是太小,见闯了祸,心里害怕,就撇了嘴要哭,他一见,也不瞪了,又过来哄我……后来,回去后我就听我娘说订了我和曾家的亲事,我又不敢问我娘,就偷偷跑去问我奶娘,才知道原来就是那天被的害的差点被骂的那小公子。”
“嫂嫂,你从前就很喜欢我大哥了吧?知道自己定亲的对象是他后,是不是心里很高兴?”
吴氏嗔了她一眼,眼中水光潋滟,八娘从来不知道,原来整天象个保姆一样的嫂子,也有这样美丽而动人的样子。
“那时候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觉得有意思罢了。”吴氏说着,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她和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不是教坏自己的小姑子么?忙又敛笑板脸,嗔骂道,“你个坏丫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八娘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笑问:“嫂子,我还不知道你的闺名呢,我又不是外人,又不是男子,是你家最可爱的小姑子,就告诉我呗。”
“我呀,叫吴晴。”
“那大哥是不是私下里,都叫你晴儿?”
“你这坏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子晔他私下里,可不是这么叫的?新婚那夜,他揽着自己的肩,柔声叫她“晴儿”的时候,心里的那份甜,好似过了这么多年,还如昨日一般。
吴氏被八娘贼兮兮坏笑着看的红了脸,便白了她一眼,再不理她。
八娘便正经说起云庄别墅的事情,吴氏这才道:“因久无人住,哪里还有往昔的样子?只留了两个仆人在那里守着罢了,不过那里从前是真漂亮,对了,祖父曾写过篇《云庄记》你得闲的时候去书房里翻翻,定是能找到的。”
正说着话,七娘挎了菜篮子回来,八娘忙上前去帮忙择菜。
因有盱江先生在,中午自是去了陈先生作陪,吴氏想着父亲定会留盱江先生住在家里,上了饭菜,便留了七娘在屋里照应着添水送汤,拉着八娘,姑嫂二人一道去薇院里把西跨院收拾了出来,给盱江先生小住。
那李觐三十四五岁,但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些,长相普通,不过到底是有名的大儒,自有一股气度,只是人看起来严肃的很,反不如陈兰屿叫人觉得可亲。
中午一顿饭,宾主尽欢,八娘做的饭菜毫无意外被盱江先生夸了一通,因听说是府上八姑娘做的,盱江先生倒是起了心思,笑对曾不疑道:“我家二子,今年十三岁,尚未定亲。曾府上教导出来的女儿,也定然错不了,且这一手厨艺,十里八乡只怕再找不出来,曾兄若是不弃,可否考虑一下我那不成器的二小子,小弟觉得,这两孩子年龄正适合。”
曾不疑笑道:“若是能与盱江先生结亲,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我这八女儿,前头已有人家寻了,不过考虑到孩子还小,没正式订下而已,倒是我家那十妹儿,还没定亲,再过几年,若是孩子被教导的还成样子,我亲自去你府上求亲去。”
那小十妹儿也不过才四五岁而已,与自家二子年龄相差太大,这也算是委婉的拒绝了,李觐也不介意,笑道:“成。”
中午除了陈兰屿,曾不疑和李觐都喝多了,陈先生自去了学舍。吴氏叫九郎和觉儿扶了李觐去了薇院里去小睡,八娘和七娘则是扶了曾不疑回内屋里。
朱氏见着曾不疑的醉样,服侍他躺下后就叹气,对八娘和七娘道:“往后你爹再喝酒,你们也劝着些,年岁大了,哪经天天这样折腾?前些时候身子又一直不好,这才好些,总这么喝下去,可怎得了?”
两姐妹忙应了下来。
因怕小十一哭闹吵醒曾不疑,七娘便抱了小十一,叫八娘和九郎把襁褓也搬去了后院,由着她们姐妹两先照顾一下午。
第二天老爹便和盱江先生出了门,想着就是出去会友去了,且还说中午晚上都不回来吃饭。
这般游访了两三日,李觐才打算回南城县,八娘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先生打算办个大的书院,这回来,也是想聘请几位德才兼备的先生以后去书院里讲学。
因父亲的才名远胜官名,自然也在邀请之列,看父亲那样子,也动心的很。
对于文人而言,除了为官造福一方,还有什么比传翻学问,广收门生,更让他们感兴趣的事情?
李先生回南城时,老爹果然一道去了。因离的不远,倒也没顺盱江做船,曾家现在也是有车一簇,自然是许十三驾了马车送两人前往。
老爹这一走,老娘愁起来。
就跟正在她屋里帮着照看一会儿小十一的作娘念叨:“你爹看样子是正打算去书院里当先生去了,可他这一去,咱们家的田庄可怎么办?你哥哥们又都不在家。”
八娘笑道:“爹年纪大了,田庄的事情又辛苦,他要真想去,就叫他去呗。再说大哥二哥转年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娘你这会儿愁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听八娘说到曾不疑年纪大了,朱氏一想,也心疼起来。
便叹了口气,笑道:“也是,你看我这当娘的,倒没你想得开了。你爹要是真喜欢,就叫他去吧,总归这一大家子人呢,离了他,难道还没个人做事了?倒是那云庄别墅,你爹念叨着想修缮修缮,这么多年也顾不上那里,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到底是你祖父留下的产业,且你祖母嘴上不提,心里是惦记着的,若那天想起去看看,破破败败的样子,反叫她老人家心酸。八妹儿,若再留了你六姐的嫁妆用钱,咱家里还有多少余钱可用?”
第九十八章节物伤其类
八娘也不知道具体还剩下多少,不过家里除了伙食改善了些,一家人做了几件新夏衫秋衫冬衣,再并那几项大开销,也没花什么钱,都是可算的。粗估了一下,扣掉两个哥哥带走的三百贯,给陆十七开饭庄又拿了二百多贯,再加上六姐办嫁妆的木材钱等,应该还有一百多贯余钱,不过每个月泰瑞祥那边也还有八十贯固定的进项,且上个月新开的一处铺子也算了她三成的股,年终左右应该还能送她些分红的钱。
便道:“嫂子那里大概有一百多贯,不过泰瑞祥那边每个月还有八十贯的进项。”
明春六娘出嫁要花钱,老夫人的九十大寿又是笔大开销,原想着在老夫人九十大寿前把云庄别墅给修好,这点钱看样子是不成了,且八娘又新开了个饭庄,正是用钱的时候,朱氏暗自摇头,笑道:“云庄就等些日子再修吧,左右快年终了,想修也得等明年。”
便又说起六姐嫁妆的事情。
八娘这一向忙着,也没去问刘二郎,倒是刘二郎偶尔送些乡下新鲜的田产过来,说起家什正在打制,翻了年应该都能准备出来。
朱氏听了这才放心。
过了几天,曾不疑才回来,晚上一家人吃饭,就说起盱江先生想请他去书院里讲学的事情。
“爹,你真要去?”九郎问道。
曾不疑摇了摇头:“爹虽想去,不过咱们家现在可走不开,再说你陆家十七哥那改良耕种方法的事情,爹更关心,且咱们家现在刚好有田庄,等过了年,就把十七郎请咱们家田庄里转转去,看咱们家的田庄,哪里也能辟出几块来,试种一下。”
一家人都意外的很,老爹好好一个学者不当,直奔着老农去了。
不过中国文人向来都有个田园梦,不管把酒话桑麻采菊东篱下是不是真是他们内心里真实的追求,但隐士范儿却是无文人不爱的。
如此一想,倒也能理解了。
八娘就觉得有点好笑,什么时候那一向声名狼藉的南丰城一霸陆十七同学,也成了老爹口中亲切的“你陆家十七哥”了。
倒是九郎听了老爹这么说,有些郁闷。
很显然,他私以为,当个学者是比老农有前途的多的职业。可惜他不过七八岁的小屁孩,在曾家这个大家庭里,基本上完全可以归属到没有话语权的那一类。
因老爹决定搁家里待着,于是大家都放了心,生活复又回归平静。
每日清晨听听头陀的报晓声,早夜的叫卖声,学舍里朗朗的读书声,白天忙忙家务事,亦或是和陆十七一道围着慢慢成型即将开业的饭庄转,再或者看看书,练练字,跟着苍耳练练拳脚,再或是和陆四娘一道儿说说话,逛逛街,八娘表示,日子逍遥的满是明亮的希望。
那天八娘突然想起好久没有武三娘的消息了,从前可是隔三岔五的不是来曾家拜访她,就是派人送贴子请她出去玩的,和陆四娘聊天的时候,便提了起来。
陆四娘欲言又止。
八娘奇道:“四姐姐可是知道什么?”
陆四娘就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没有听说?好似三娘她与原先订亲的叫李卓的退了亲事,因武家在南丰城里也算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了,惟一的女儿退了亲,三娘又是个人人都知道的能干的,所以谈论的人就多了些。这会子她哪里好象往常一般往外跑?”
说着,又有些疑惑:“你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八娘心道我家就那么简单的几口人,平常也不过就与你们几个来往,哪里听去?
陆四娘见她果然不知道,一想也是,曾家与自己家又不同,自己家那么多房的人,本来就杂,但凡有个新奇些的事情,不用两天,满府里就全都知道了。也是因为最近她和武三娘来往的密切了些,家里人知道,听了这消息,便传到了她这里来。
她听了这事儿后,倒也给武三娘去了信安慰了一把,只三娘却没有回过信。虽是好友,但别人的私事,且又不是好事,哪里好刨根问底的?三娘的性格她也知道,定不会把这么点小事就给压倒了,哪天她想通了,自会出来寻自己一处玩的。
这种事情,外人本就不好说什么,何况八娘在人家眼里也还是个小丫头呢,因此心中虽为武三娘惋惜,却也不过一声叹息罢了,便问陆四娘:“四姐姐,你可听说什么原因了?”
问起这个,陆四娘皱了眉,恨恨